《风***********忘》雪幻流云

19、第十八章

　　天光静静的从东方缓缓溢出，虽然仅仅只是微微的一丝一缕，却也足以驱逐这漫天无边的黑暗。

　　可无论对步惊云还是不知是沉睡还是清醒的裂风来讲，这缕光芒，都足以让人痛苦难挡。

　　看着榻上人于夜间渐渐消弭下去的诡异纹痕再度随着那光芒的突起而爬上白皙的皮肤，步惊云却只能如前一日一般，紧紧握这他的手不敢放开。

　　整整两个昼日过去，却只能静静的看着，等着，无能为力。

　　其实在第一日发现这纹痕出现之时，步惊云便已经让步天找来了神医诊查，且不说神医，就是步天，易风等人前来看到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都觉得万分的惊愕诧异。

　　这几人在江湖中虽无步惊云聂风那般如日中天气概如虹的声名，却也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千般折磨，万般考验炼就而成，什么样的毒物没试过，什么样的苦没吃过？

　　可今日这一群见过大世面的人全都呆住了，看着榻上人自手掌蔓延而上的枝蔓般的血色花朵，如活物般盛开凋零，凋零盛开，慢慢的沿着那白皙的皮肤攀爬蔓延，由掌至臂，由臂至胸，开得万般妖娆诡异。

　　最终，还是神医被步惊云一声轻喝醒了神，上前便抓过裂风的手腕开始把脉，许久之后才重新放下，沉思片刻后，才心有余悸的点头。

　　“照聂大侠脉象看来，此物应是阴阳蛊和忘情的药效与解药药效相互克制时，反击的药力形成，此毒诡异狠辣，霸道至极，是以解药服下后，并没有解除，而是伺机而动，如活物般反抗这解药的药力。如此……聂大侠便是在昏沉中，只怕也是生不如死。”

　　见此话一出，易风第一个忍不住，上前就捞起了神医的衣襟，满脸的怒色。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生不如死，再胡言乱语我撕了你！”

　　神峰一旁见易风这般模样，只得上前掰开易风的手，安抚道。

　　“先别急，听他说完。”

　　神医看看易风，又看看步天，转头又看了看步惊云，打个冷战。

　　“其实原理很简单，忘情的效力是让聂大侠忘却过去的一切过往，如今阴蛊和阳蛊都被凤凰胆和龙元压制，故而麒麟角的至刚属性会不断抗击忘情的效力，但如今忘情药效反击，所导致的结果就只有一样：记忆的不断恢复与消失。也就是聂大侠将会在解药药力增强时想起一切后，又在毒物的效力反击时忘却一切记忆，此消彼长，彼消此长，这样的情况，可谓是一种非人能承受的折磨，连续七日，只怕一个正常人，都会被逼疯。”

　　一瞬间，四道几乎择人而噬的目光同时射向神医，只把人吓得双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这不过么，凭聂大侠的心智，应该不会那么脆弱，只要他能抓住那记忆里唯独的一线生机，找到解开记忆阀门的那把钥匙，他就能平安无事。”

　　听他如此一说，四人同时不再做声，直到步惊云终于开口下令，才都纷纷离去，饶是最爱惹事的易风，都没有半句反对。

　　“自今日起，神风盟由易风和神峰二人监管，派神风盟堂众，守卫门主闭关密室，不得任何人进出，惊云道由步天接管，一切事宜照旧而定，令派影卫暗助神风盟，如有异动，格杀勿论。”

　　其实，自裂风身上出现这样诡异的纹路的时候，步惊云便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开了，不能离开，也不愿意离开，尤其在听说竟是那般痛苦的折磨时，更是再没办法让自己从这个人身边离去。

　　哪怕只是握着他手，送去一点点属于他的气息都没关系。

　　于是就这样，整整两个昼夜，步惊云守在裂风榻边，看着那身上血色的花在黑暗来临时消寂，又在天光初生时盛开，一颗心，沉到极处。

　　——————————————————偶素裂风的小分——————————————————————

　　静静自那灰白中立起，裂风隐约估摸了下时间，随即把自己好不容易从空虚中醒过神来头轻轻甩甩，等待这一波药效的来临。

　　不是他太坚强，而是有些东西实在太过珍贵，让他就这样放弃，他做不到。

　　自从在洛阳看到了步惊云，裂风就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东西根本不像世人眼里看到的，嘴里称述的那般。

　　黑暗与光芒，往往是两个极端，却也靠得极近。

　　就像在世人眼里的步惊云，冷酷铁血，无情无心，永远都站在不哭死神的强悍光晕里，让人仰视，让人畏惧。

　　可是谁又能知道，在聂风，甚至在他眼里的步惊云……只是一个名叫步惊云的平凡人。

　　只是……一个风师弟的云师兄。

　　苍茫的景色渐渐散开，昨日消失在眼前的画面慢慢在眼前，在脑海清晰起来，碧绿的草上滴落的鲜血，还有那一坐一卧静谧的身影。

　　裂风忽然淡淡一笑，缓缓上前几步，看着那越发清晰的画面，再一次强迫自己成为了自己过往的旁观者。

　　当步惊云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物并不是很清晰，一切仿佛都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实。

　　多少年没出现这样的状况了？

　　伸手将眼睛遮住，缓了好一阵，才逐渐适应了这样的迷糊感，再度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聂风带着些残血的面容。

　　血似乎是从额心流出的，但现在显然已经停止了流淌，暗红色的血痂凝固在面上，让那张一直很温和俊俏的面容看上去十分狼狈。

　　这是怎么了？

　　步惊云蹙了眉，神智渐渐清明起来，看向聂风的眼里带了一丝疑惑，才刚想坐起身，却愕然发现自己的躯体竟出现了多年来都再没出现的症状——脱力。

　　聂风一直都在看他，从他睁眼，到坐起，才好似忽然回神了一般一把将他扶住。

　　“云师兄！先别起来！”

　　步惊云扶住他手，思绪在脑中回忆了一遍，却完全没有找到自己变成这样的记忆，再看向聂风那身白衣上星星点点的血红，一时间怔住。

　　“我们，出了，什么事么？”

　　“你身上，的血。”

　　“怎么回事？”

　　听到这样的问话，聂风的瞳孔骤然一缩，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步惊云，一时间沉默在二人之间，散发着他独特的气质，直到步惊云一声唤，才让聂风忽然扬起了唇角。

　　“风师弟？”

　　听到熟悉的唤声，聂风唇边忽然勾起的一丝微笑，看上去像是微笑，却含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虽然早已经猜想过那邪术的关键，可如今步惊云的问话已然坐实了他心中的疑惑。

　　邪术本身，就是一种使人永久忘却一段记忆的咒法，配以剧毒，却是可以做到让人失去自我。

　　可如今毒性去除，那邪法的效力降到最低，却是让步惊云将遇到那女子的事宜忘了个干净。

　　不过……这样也好……

　　笑容慢慢的释然起来，聂风用衣摆将自己面上的血痂擦去了一些，看着步惊云的目光里依旧是不变的柔和。

　　“是我的不是，云师兄，适才是我魔血发作，狂性大发才与你争斗起来的，幸得你及时阻止，才……不过适才争斗时你误伤了头部，想来记忆应是有些模糊。”

　　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聂风额上的伤痕，还有着周身的狼藉，步惊云倒是不怀疑与现在的聂风争斗的确会搞成两败俱伤的地步，更何况聂风为人正直从不说谎，是以步惊云也很是容易得相信了聂风的话。

　　只是却忽略了，聂风说出这番话时，第一次，没有正视他的眼睛。

　　“云师兄，你且少待，我却寻些水来打理一番在做计较。”

　　见步惊云信了，聂风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雪饮刀，循着林中的水声走去。

　　如此……也好，也好，忘了就忘了吧。

　　若是被他知道这一身剧毒被过到了自己的身上，必不会就此干休，那女子如此阴险狠毒，想必身后的门派必也是这般阴险毒辣之辈，若是云师兄一时沉不住气，反而对惊云道和神风盟不利。

　　更何况自己这一身的剧毒也不知何时发作，如此诡异的毒，就算告诉了他，恐也无人能解，便是能解，也必遭那神水阁从中作梗，还不如就此回去，将所有事宜打点清楚为妙。

　　如此，便是死，也能死的安心。

　　轻轻叹口气，聂风看着脚底那清澈的溪流中自己狼狈的倒影，心里却不知为何平静得吓人。

　　伸手捧起清水，将脸上凝结的血痂洗净，又将身边的水袋注满清水，心里除了思索那神水阁的由来外，便只有淡淡的不舍。

　　云师兄，若是以后，风师弟不能再陪伴你走完余生，你……会不会在心中，有所挂记？

　　这么多年一同走来，彼此的心意彼此都映在心底，如今却要面对注定的分离，为了武林，为了惊云道和神风盟所有人的安危，聂风也只能将自己的伤情埋在心底。

　　回到适才休憩的地方，步惊云似乎已经稍稍恢复了些气力，那邪术的作用应是被龙元慢慢的销毁，可适才和着毒一起发作的效力已然突显，是不可能再恢复了。

　　看着那挺拔的身影屹立林中，丝毫不显得突兀，聂风面上的笑容慢慢回归平常的温和。

　　我不会告诉你真相，如此，你就可以不必去背负这份愧疚，所有的担子，我来背就好。

　　“云师兄，我们回去吧。”

　　“恩。”

　　一路无话到了目的地，聂风目送步惊云悄然离开神风盟后，便宣布了闭关。

　　之前告诉了步惊云自己因为魔血发作而导致元气大伤，加上步惊云本身也伤的不轻，是以回了惊云道也同样宣布了闭关，是以聂风的闭关消息传到惊云道时，并没有引起死神太大的注意，自然也并不知晓神风盟的顶级密探早已经在此时，受门主之令前往苗疆，查探神水阁的个中消息。

　　但领聂风无论如何也未想到的是，神风盟先后共派了七十六名情报人员，末了竟只回来了三个。

　　其中两个重伤，一个神志不清。

　　然而即便如此，关于神水阁的消息，聂风还是稍微得以掌握。

　　是以闭关第七日，神风盟已然瞒过了天下所有人的耳目，先后派遣多达万人，潜进苗疆，趁着神水阁阁主未归之时，一具端掉了神水阁苗疆的老巢，事后却也毫不声张，带众将回归之后，更是下了死令，任何人都不得将此次行到告知任何人，违令者定斩不饶。

　　是以江湖中，到最后都没人知道，神风盟门主，竟是一个有着如此铁血手段及头脑的人。

　　对于这一切，裂风所看到的，就只是一人静静的坐在密室之中，日夜不休的下令批复，将所有的一切，牢牢的攥在自己的手中。

　　那一刻，裂风终于明白了。

　　聂风从不与人争胜，也从不计较得失，可一旦有威胁真的大到足以伤害到他身边至亲至爱之人时，他不仅会争会夺，甚至于这种争夺，会完美冷酷到让人心悸的地步。

　　这个人，能靠着每日传回的消息，做到最完美的指令与部署，能靠着每日上报的情况，来窥探对手的能力与意图。
　　直到第十三日，当惊云道传出步惊云闭关结束的时候，聂风才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在最短的时间，用最强的力度去歼灭神水阁，神水阁阁主虽然没能抓住，但这个门派短期内是不可能恢复元气的，而为了重建门派，以神水阁的邪门歪道，必会引起步惊云的注意和提防，如此，他便也能安心了。

　　可聂风对自己身上的毒为何没有发作，也基本上弄了个明白。

　　这剧毒属性似是极阳，一则被龙元压制，无邪法增其毒性，是以暂时得以平复，加之他体内的魔血，隐隐与这毒呈相对之势，以毒攻毒，是以暂时没有发作，可如今二十多日过去，发作之日，已然越发近了。

　　近日来，尤其最近几日，聂风常有一种浑身的气力被霎时间抽空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极为短暂，望望只是一念之间便已恢复，但这足以证明这具身体里的毒性的威力。

　　计算着可能的毒发日期，聂风忽然很想见见云师兄，哪怕日后再也看不到了，也能在阴间留个想念。

　　所以当清风般的脚步停在步惊云门口的时候，步惊云已经在屋内喊出了他的名字。

　　“风师弟，来了，就进来。”

　　也许这个世界上没人能捕捉风中之神的脚步，可那屋中的人，却永远都知道他的到来。

　　轻轻推开门，不通天光的屋内依旧是黯淡一片，映着桌边那影影濯濯的身影，显得很是冷漠。

　　可聂风并不在意，或者说，早已经习惯。

　　几乎没有声音的走进了屋中，坐在步惊云身旁的凳子上，映着门外透进的光芒，聂风看着步惊云，很认真，也很仔细。

　　越过眉心的疤痕，银白色的灿烂头发，总是散发出凌厉杀气和孤傲冷气的犀利眸子。

　　他对别人总是很冷淡，但别人二字里没有包括那个叫聂风的人。

　　只可惜，日后，聂风两个字，将被划进另一个禁区，那就是

　　——死亡。

　　感觉到聂风平静而略带了些清冷的目光，步惊云将注意力放到了身边的人身上，微微皱起了眉梢，平视对方的眼睛。

　　“你，怎么了？”

　　“有事？”

　　聂风微微笑笑，回转头收回了那道让步惊云微微有些不适的目光，将实现投向云阁之外。

　　云阁虽然没有光明，却处在惊云道最高的建筑上，开着门一眼望去，长空万里，草长莺飞。

　　而此时，窗外，是血一般的夕阳。

　　头一次，聂风是如此的沉默，沉默的像是要把身后的人，比下去一般。

　　沉默得好像，他已，不再是个活人。

　　步惊云忽然有些无法忍受现在这样的气氛。

　　他向来不喜欢太多话的人，除了聂风。

　　遥记得从杀死雄霸之后的那段日子起直到现在，聂风总是几十年如一日逗步惊云开口说话，往往两个人相处之时，他就像个话匣子，总不愿意闭上嘴。

　　可步惊云喜欢听他说话，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都能激起他心里的一片柔软和温暖。

　　可今天，这个人只是静静的坐着，就像从前无数日夜走过来的自己，静静的，没有话语，只是静静的坐着，静看一切。

　　若不是他面上依旧还有那温和而淡然的笑容，步惊云几乎以为眼前坐着的，是一尊失去生命的雕塑。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手中的笔没有放下，可步惊云看着聂风的眼神却很是认真。

　　聂风终于回头，目光在那张面容上流连一遍后，忽然开口笑了，映在那长天碧血的浩瀚天景了，别样的舒适。

　　“没什么，云师兄，我只是觉得今天的这一刻，特别的静谧。”

　　静谧的像是永恒的终点一样。

　　步惊云愣了愣，头一次抬头看向屋外的血色长天，忽然伸手拉过聂风坐到自己身边。

　　“你，到底怎么了？”

　　聂风看着他笑，笑得一如以往，只是眼神却慢慢溢出一丝认真，忽然主动凑上前，轻轻贴住了步惊云的嘴唇。

　　一直以来，情事方面一向都是步惊云主动而为，聂风在这方面素来被动，从未有过如此大胆的行为。

　　难得眼前人如此，步惊云也乐得回应这轻轻浅浅的亲吻，伸手紧紧箍住聂风的腰，让他的手很自然的放到自己的背部。

　　一吻之后，聂风却不再继续，只是回身搂住步惊云的肩，将自己的下颚抵住了步惊云的肩膀，继续拿属于他自己的沉默。

　　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把目光投上了自己紧搂着步惊云的双臂上。

　　宽大的长袖被风拂得有些散开，原本白皙的指尖上，一丝诡异的红色印记慢慢的自指尖渗出，慢慢的化作一朵朵开得殷红的花朵，顺延这枝蔓，一点点的延伸。

　　聂风伸手将自己的袖摆轻轻撩了撩，神色平静的看着那血色的花朵开满了整个手臂，却无更大的动作。

　　嵌在自己臂间的体温很暖，那种温暖，今日之后，怕是再也感受不到了……

　　云师兄，你的风师弟……

　　真的要走了……

　　轻轻挣开了步惊云的箍制，聂风将自己飘到晚风中的长发轻轻拂到身后，面上的微笑依旧平静温和，脚步，却慢慢走向了门口。

　　见他要走，步惊云也没有拦着，只是看着那背影，不知为何，心，忽然跳的厉害。

　　可那人影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回了头。

　　聂风立在门边，侧过自己的身体，将自己面容的一半，映在那一片血一般的红霞之中，侧目的眸子里，满是夕阳的殷红。

　　就这样站了很久，聂风终于转身，看着屋中隐约的身影，淡淡的一笑。

　　“云师兄，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身边，你会好好照顾自己，对吧？”

　　那一瞬，裂风看到那张面容上，夕阳倒映着黑影，那张容颜上的微笑，就好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模糊得难以琢磨。

　　屋内人看不清面容，却似是停下了手中的事务，抬起了头。

　　良久，一声回应传来，只有一个字，却着实让聂风放下了心。

　　“恩。”

　　笑容慢慢从那夕阳中消失，听到步惊云回答的聂风终于不再停留，转身将自己，投进了如血的残阳中，再没回头。

　　艳红的花朵，盛开在雪一般白衣袍下，一丝丝的蔓延到了全身。

　　撕心裂肺的剧痛自心脏一点点传上，可聂风的神情却平静到了极致，强行在这样的剧痛之下，一步步，走出了惊云道的大门，沿着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小路，渐行渐远。

　　裂风看着那背影，坚毅得，不带半丝犹豫的身躯，在晚风中起伏的长发，一切，既陌生，又熟悉。

　　心口，仿佛有剧痛传了上来，透过骨骼，直到脑部……

　　那些失去的记忆忽然就这样毫无预警的再度涌上，而裂风的眼中，却只剩下了在白雾中的小道上，越行越远的身影。

　　聂风……聂风……

　　如果这是真正的你，亦或是真正的我……

　　那么我，永远都不会逃避……

　　因为，同样的选择摆在面前，我也会做出和你同样的选择，不后悔，不憎恨，把所有的一切都自己带走……

　　只要是为了他，为了那些自己所爱的人们……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轻轻的笑了，裂风舒展了身体，任那些记忆涌进脑海，双目却缓缓闭起。

　　就算痛苦，就算绝望……

　　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