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尘生》觉知方明

2、我，还是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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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梅无声的正房整顿好了。
　　纱帘低垂，拢住窗外闪烁的夜空。房内烛光照影，暖炉悠然，像极了我曾与楚平明度过的无数个雪夜。
　　脑子晕得很，我脱下外衣，速速到床榻躺好。叠好的被子有阳光的味道，我环抱住，环抱住高天孤云的冷彻。
　　“许久没睡过这么软的床了。”我翻来覆去，竟有些不习惯，“那暖炉烧的，是桂药橘兰……？”
　　闻到熟悉的味道，困意上涌，烛光未熄我便睡着了。

　　暖炉似是灭了。
　　醒来漆黑一片，烛台上红泥凝固。突然我听见轻轻的呼吸声。
　　“谁？！”
　　黑影立于门侧，能不被我发觉潜入，想必是个高人。
　　“蒲大侠。”
　　这声音，好像是重英。我迟疑片刻，问他：“重英？”
　　“……”
　　重英没有道理来我房间，况且，他便是有什么事，也不会不打招呼登门。
　　虽说我和他的相处时间不算长，但从他的剑法看，他是个再光明磊落不过的人。
　　不是重英不是重英，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我看着那道高瘦的身影，一个名字不经思考蹦出。
　　“楚平明？”
　　“……是我。”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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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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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点信了，因为楚平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听着，蒲大侠，我不会死的。就算，就算……”他嘴角的血越溢越多，“你记得吧，人有三魂六魄，若是不甘死去，还会变成厉鬼。”
　　“可那些都是话本上的，都是假的。”
　　“我是写话本的，我还不知道是真是假？”
　　专业的要交给专业的来。正如他一向服我在武道上的造诣，我也相信他在文道的深研。
　　于是我便气弱了。
　　“都是真的，你信我。”他扯开一个笑，“我便是死了，也不会离开你。哪怕是变成厉鬼上他人身，也得守着你。”
　　“那怕是不好……”
　　他气道：“你先闭嘴！”
　　血止不住。山洞里无光，血液如同沼泽蔓延。
　　“我说过，大永二十四州，州州有你可归处……”
　　“悠扬，我们回家……”
　　楚平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嘟囔了一句什么，若非我耳力好，必会错过。
　　他说：“好想带你一起走……”
　　我回他：“那就带我走。”
　　“可我舍不得，”他知道自己将死时没哭，看我哭的时候也没哭，说舍不得我的时候却哭了，“我舍不得你……”
　　一滴水滑落他的脸庞，眼泪落地，他的生机断熄。
　　我不懂。
　　他说他最会跑路，却在被追杀时跑路到我身前挡下致命伤。
　　这也是舍不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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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真的鬼上身了？”
　　我愣了，细细想来，好像有那么些可信。
　　比如这将军府为何正好与白梅无声为邻，重英为何无缘无故地待我那么好，我又为何看重英有几分熟悉，暖炉里的香为何是我最偏好的桂药橘兰……
　　若只有一件事，或许是巧合，可种种堆叠到一起，不由得让我多想。
　　“是啊，蒲大侠，不思念我吗？”
　　是楚平明一贯的调调。我突感紧张，问道:“平明，你还记得咱俩建筑的小楼吗，可还记得名字？”
　　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我:“午枕。蒲大侠，你从前可不唤我平明的。太久不见，竟叫的这般亲昵。”
　　完美的回答，躲过了我设的暗坑。
　　“过来坐啊，楚公子。”我向他挥挥手。
　　他走的步子极慢，像是用不惯这身体。“楚平明”从黑暗的地方拔泥而出，经过月光的清洗，一步一步挪到我身边。
　　“你怎么想到用重将军身体的？”这话说出口我就发觉不对，重英是他告诉我的名。但除了大永将军，他还有个身份——当朝天子的幼弟。
　　是以他全名李重英，该称李将军才是。
　　“这个身份不好么？”
　　我摇摇头:“他太贵重了。按话本所说，这会折损你的煞气。”
　　“更何况。”我顿了顿，“我与他是朋友，你这样，叫我白日里如何与他相处。”
　　“楚平明”失笑：“是我考虑不周。”
　　我不想听他的道歉。
　　楚平明回来了，太荒谬了，太怪诞了。
　　正如他所承诺过的，死后变鬼也要来陪我。我是有欣悦的。
　　但是……
　　“楚平明”握住我的手，从小拇指开始一根一根捏过去。
　　重英常年习武，虎口指肚同手掌一样也生了茧子，是和楚平明练字作画不同的手。
　　他与我相握，指尖如柳条拂水般划上去，轻巧攥住手腕。
　　重英比我高上一些，若是楚平明本楚，得扬起头撞上来。可现在是将军的身体，他便低下头，有如野狼一举擒住猎物后颈的精准，缓慢地如地上渐渐倾斜流淌的月光。
　　他吻下来。
　　我终于信了他是楚平明。
　　除他之外，再不会有人这般小心翼翼，想捧着我看世间最好的风景，又怕我未果惊慌跌落。
　　他吻得珍视，让我窥见磅礴爱意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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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蒲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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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命，好像梦到楚平明回来了。
　　鸭蛋黄跳出山坳，彩云缕缕，微弱的初光透过窗棂，我看到烛台狼狈，香灰绝灭。
　　隔壁鸡鸣狗叫，一墙之隔我也听得真切。
　　将军府的仆从们早已勤快起来了，打水生火扫地烧饭，真有生活气儿。
　　白梅无声将将收拾好一个正房，开不了火。我穿好外衣，打算去早市喝上一碗豆腐脑，加辣加香菜，再配上两张红糖油饼，一颗卤鸡蛋和一碟小凉菜。
　　近来风餐露宿，好久没吃过这么齐整的早餐了。我想了想，把腰带解开几许。
　　一会儿可别被崩开咯。

　　我大踏步走过门槛，早有将军府的人在外等待:“杨公子，可愿拨冗来将军府进餐？”
　　见过蹭午饭的，蹭晚饭的，可蹭早饭的也太少了吧！
　　将军府的仆从早有准备:“将军从未对友人如此上心，早食已备好，我等也期盼着您。”
　　这怎么拒绝。
　　我只得道:“有劳将军府。”

　　我本以为早饭像昨夜晚饭一样，好几桌一起吃，没想到被引至一间小房，内设一张小桌，看起来只有两个座位。
　　“蒲兄，早。”
　　“早啊，重兄。”
　　重英也在忙活，摆碗摆盘的，他这个将军很是自力更生。
　　我没忍住问了:“怎的你做这些事，下仆们呢？”
　　“一日之计在于晨，他们忙着更重要的事。区区早饭，对付吃一口便好。”
　　我和他面对面坐下，抬眼一看，嚯，这哪是对付吃一口。
　　猪肝，酱牛肉，炸鱼排，羊肉汤，还有几盘素菜，花花绿绿的，真叫个有食欲。
　　又一队仆从掀帘鱼贯而入，一碗碗一盘盘端到桌上。
　　豆腐脑，红糖油饼，卤鸡蛋……
　　管家适时解释道:“这是将军昨夜特地吩咐的，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他轻声说了句“您慢用”，便和其他人一起退出了。

　　昨夜。
　　我好似一下子回了魂。
　　“蒲大侠，怎么不开动？”
　　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一张温柔的笑脸。
　　“楚平明”一手托腮，一手给豆腐脑加了两勺辣椒油。
　　见我呆愣着，他又把香菜倒了进去。
　　“吃呀。”他把碗推到我面前，红汤流过白色的豆腐脑，我的脸倒映在其中。
　　“楚……”
　　“我好想你，蒲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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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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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吃了。”
　　我把筷子撂在碗边，起身就走。
　　“等等！悠……”
　　他人高手长，直接攥住我的手腕。重英力气大，被他抓住我动弹不得。
　　“你，你别生气……”
　　我深吸了口气，问他:“楚平明，你打算代替他吗？”
　　他怔住，手便松了，我迅速抽回手。
　　“重英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是你还魂的凭依。”
　　“别出来了……”我吐了口气，“别在白天。”
　　他的手垂下去，不敢再看我。
　　我暗叹一声，还是把端来的早饭吃完了。
　　“楚公子，刚刚我说的话，听见了吗？”
　　他点头。
　　“早饭很好吃。”我放下碗，直视他的眼睛，“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