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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芒种 ...


  •   餐厅露台上三两桌客人燃着烛点着灯凭栏而坐,一条不宽的走廊向坐席之远延伸深去。

      何易卓走了过去,脚下刷着清漆的木板随着步伐吱吱作响,早夏夜晚清凉的风,穿过缠绕在栏杆上的灯珠和相间摆放的散尾葵枝叶,拂在他微微发烫的脸上。

      他端着手机的手轻颤着。等候已久的时刻终于来了。

      倾杯附月窗,一杯凉,两杯霜,卷上繁华皆薄凉,茫茫觅星祥。
      举扇倚烛桩,花太香,夜未央,墨下爱恨尽尘荒,种得相思墙。

      他又细细读了一遍这段文字。

      他调出搜索浏览器复制下来搜了一下,查无此句。原创。写得挺好,他想。不愧是她,他想。

      他又点开照片放大仔细看。

      好像也是在室外。夜色里,一只不锈钢的钵碗盛着半碗豆粥,在昏暗灯光下,倒有几斑反射得波光粼粼。粥里的大概是红豆的豆子滑滑腻腻的,也有几粒被光照得宝石似的散着温润的光泽。

      即便如此,也依然是一张挺普通的手机拍的照片。

      这就是文字里的“相思”吗?

      她想表达什么?

      他要怎么理解才对?

      他该,怎么留言评论?

      何易卓握着手机盯着朋友圈,紧张又焦急,大脑飞速运转。

      突然他发现了什么,关掉微信打开日历。

      “芒种?”

      他点进头像打开她的对话框,打下两个字一个标点,发送出去。一个问号删了加,加了删,发送的最后一刻还是保留下来了。

      他确信这是一个藏头诗,写的是今日的节气芒种。但还是加个问号,希望能表现出他虚心内敛。

      他没注意到,自己又在不知不觉把初夏当成了一个崭新的对象,这样绞尽脑汁展示讨喜的优点。

      发完评论以后,他又开始陷入另一份紧张和焦急。

      何易卓继续刷朋友圈,迫使自己不关注,假装自己不在乎,又时时忍不住回去看有否跳出新消息通知。

      他索然无味地机械化翻着别人的朋友圈,点开大图再关上,什么也没看进去;又不敢像往常一样挨个点赞,担心招来别人的互动,妨碍他等到他期待的回复。

      如此反复,如此煎熬,如此青涩。

      这份患得患失的加持下,他已经近乎全身心地愿意相信她的而确之不认识他。此刻,他只想在近乡情怯中等到一个人的消息。

      “你在哪儿”

      新消息的红标跳出来的时候,何易卓的心突突跳得厉害,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来者却是罗菲的质问。未及回复,电话就追了过来。

      “你怎么回事啊,上个厕所这么半天?你在哪儿呢?还吃不吃了?”

      “我马上回去。” 何易卓掐了电话,又看一眼风平浪静的微信,熄灭屏幕,心有不甘地走了回去。

      ……

      初夏抿掉最后一口粥,心满意足地把勺子扔进钛制户外杯里,咣啷一声,金属撞击响得清脆。

      “嘶——你轻点儿!” 陆离揉揉耳朵,“听得人心里难受。”

      初夏仿佛有了新发现,重新捞起杯勺,开始用勺子刮杯底:“粒粒皆辛苦,我得吃干净。”

      “哎呦祖宗,求你了,这声音太难受了!等会儿团长要赶咱们走了!”

      初夏笑眯眯放下手中新开发的乐器,披上披肩,两臂抱在身前,扬扬下巴走向躺椅,朝椅背靠去。

      陆靖一笑着解围:“劝你也不听,谁让你从她端起粥开始喝,就冷嘲热讽个没完。”

      “我说姐姐,你可得公正公平,帮理不帮亲啊。是她先嘲笑我出来露营带红豆的。” 陆离苦着脸抱怨。

      “我说得没道理吗?确实不好煮熟啊,别人配烤肉都是煮包方便面,你倒好,煮锅红豆粥。”

      “这不是煮熟了吗?”

      “那可是泡了好几个小时啊!这都几点了,人家上面那几顶帐篷,消完食遛完弯,扑克都打了几轮了,咱才在这儿吃晚饭呢。”

      “今天是芒种嘛……”

      “芒种要吃红豆吗?”初夏突然吆喝得有点儿没底气。她平常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能大致知道个春夏四季就不错了,根本也不在乎节气,更不知道节气有什么吃食风俗上的讲究。

      “那也不是,就是最近潮湿,吃点儿红豆去去湿。”

      “……”初夏无语地看着陆离,张了张嘴又放弃,最后还是说了句:“大哥,你念叨了一天今天是芒种了,我都敲开脑壳准备记‘芒种吃红豆’这个知识点了……”

      陆靖一噗嗤一声笑出来。陆离的逻辑,有时候确实很好笑。

      陆离委屈巴巴递上两串烤棉花糖,又继续埋头烤肉串。

      山中有心思活络的公司开出一片露营营地,在半坡设下层层平台,供营友搭帐烧烤,相对独立又能互相照应。

      陆离爱玩,撺掇着初夏和陆靖一来体验野营生活。

      他早前认识几个营友,其中就包括这次组团的团长大哥,于是二话不说拉着两位女士就加入了这个团,趁着休息日冲进山林。

      结果,不可避免地、毫无意外地,成了苦力和受气包,帮两位女王又是支帐篷,又是烤肉串。忙到飞起,还得兼顾着和初女王斗嘴,还要注意不能赢,还要保证陆女王笑。可太不易了。

      陆靖一果然笑得前仰后合,陆离递过一串烤鸡胗,悄悄问:“她小时候也这么牙尖嘴利?”

      “她现在也不牙尖嘴利呀。” 陆靖一并不上当,“她小时候品学兼优,又热情又热血,爽朗得像个女侠!”

      “那怎么现在对我跟个女土匪似的。” 陆离啧啧称奇,远远望向弯腰坐着在摆弄什么的初夏,成功收获初夏侧头飞来的一枚白眼。

      “她以前还差点当运动员呢。” 陆靖一继续回忆着,“因为文化课成绩太好,班主任果断拒绝了体育老师要推荐她去专业训练的请求。”

      “哦?什么项目?愿闻其详!” 陆离一记手刀劈出一个请字。

      “田赛径赛,很多项目都擅长,最厉害的是长跑,体育老师推举的也是长跑。可惜被班主任拒绝了,不然没准儿现在已经拿奥运金牌了呢!”

      陆靖一一脸遗憾地继续说:“不过她学习成绩也确实很好,不怪班主任不放人,怕耽误了她。”

      “越说越离谱了哈,”眼见自己要被吹出三头六臂,初夏坐在稍远的位置,赶忙打断双陆的对话,“奥运金牌都出来了,我是不是有资格跟三十三重天的太上老君老爷子一起跳跳广场舞了?”

      陆靖一笑得眼眯成一条缝,心里却想,怎么现在她变得不一样了?明明曾经是那样爽朗的一个姑娘。

      她还记得初见初夏的那天——新生报道,按照入学考试分数,排队办手续的一天。

      “在想什么呢?”见她发愣,陆离问。

      “我在回忆当年我俩第一次见面。”陆靖一答。

      相恋中的人,都想看看对方涂着红脸蛋儿、扎着羊角辫的儿时照片,都想听听对方小时候当幼儿园土匪的故事吧?于是她对着陆离,将小时候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们那所初中是间子弟学校,就是单位给职工的孩子办的学校。很多孩子的家长都互相认识,住一个家属院儿、在一处上班,知根知底。你在一线城市可能不好理解,这种在小工业城市里很普遍的。”

      “我们班是同年级里的外来班。我俩报名的时候站一起,报名那天头一次见。”

      因为教学质量优越,学校连年被评为省重点,每一级有几十个外单位的走读生名额,额外入学考试,录取后独成一个班。附近的学生家长趋之若鹜,想考进去十分不易,这个独立的班,委实是个尖子班。

      她俩就是这个尖子班新录取的外来学生里的头两个。

      办手续的老师点完名组完队就进教室准备资料了,一张桌子铺在门口,一列学生站着开等。九月初的空气依然透着燥热,微风输来送去都是热气流,几十人的长龙从教学楼走廊歪歪扭扭蔓到太阳地里,像一条山脉蜿蜒开来。

      陆靖一成了这山脉的第一座峰。

      她的个头,在小六生里实属拔群。为了展现自己那颗保有小学生天真的内心,她平常都穿蕾丝花边的碎花背带裙,虽然跟小男孩式的微棕短发稍显不搭。

      小升初的年纪,按成绩排,在前面的多数是女生,于是陆靖一身后跟了五六个小矮子。

      “我站在队伍第一个,回头一看,前排基本全是小姑娘,那时候我是个傻大个儿,看到的都是扎着各种辫子的小脑袋。然后就感觉最近的那颗脑袋侧了侧,又抬了抬,好像在打量我,我就去跟她对视。”

      陆靖一不娇不怯地迎向对方打探的目光。以她居高临下的角度,仅能看到对方有限的面孔,单是其额前的刘海便遮掉了大半眉眼。但,视线还是对上了。

      “这个小脑袋就是小夏啦。”陆靖一笑笑解释说,“其实原本是有点儿别扭的,心想‘干嘛偷看我’,结果她朝我笑起来,还跟我说话。说的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当时感觉很神奇,她就自然而然地跟我聊,我被她带着也能聊下去。后来好多同学都以为我俩本来就认识。”

      “当时我们站在树下嘛,那个阳光透过树叶落在身上,一闪一闪的,我就看见她在光里,抬着头冲我笑,眼睛里也有一闪一闪的光,特别好看。”

      窥视被发现,初夏没有半点窘迫,大大方方转过身,扬起脸咧嘴笑开了,刘海滑向两边的额角,露出眉间浅浅一点痣。笑容不甜,胜在灿烂。

      “你懂的吧?其实我还挺内向的,在新环境第一天本来有点儿不知所措,结果遇到这么个小姑娘,自然而然地认识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当时马上就完全不紧张了。”

      新学校新生活,除了小提琴外,有朋友了。陆靖一想。她抿嘴回了一个矜持从容的微笑。

      “你说的我是懂,但是我怎么就不懂,你俩的初见都这么唯美,我俩的初见,她仍是个土匪……”陆离又回想起头一次遇到初夏,她那副要干架的样子。

      “啊——嚏!”

      大概是方才对太上老君老爷子的大不敬妄想遭了报,初夏一个喷嚏来不及忍,就打了出来,倒把陆离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嘴炮要被姑奶奶反击了。

      陆靖一赶紧走过去,把自己的薄毯也递给她:“再披一层,别是感冒了。”

      “谢谢。”初夏也没客气,伸手接过。

      夏初的夜晚在城里许会觉得清爽,在傍着水的潮湿山林,那可是着实有些寒凉的。两个女孩没经验,穿得都单薄。

      陆离放下手中的生肉串,站起来没说话,沿着层层平台间的木梯,向更高处自己和团长大哥的帐篷走去,不一会儿搂着两件冲锋衣、两匹薄毯回来了。

      “怪我,没想到提醒你们。” 他勾着一条毯子角把半躺着的初夏兜头蒙上,慢慢走回桌前自己的位子坐下,缓缓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把手指递到桌边,“看!”

      “哇!萤火虫!”陆靖一倚着桌子惊叹。

      变戏法似的,陆离的指尖出现一只亮着黄绿色光芒的小虫。萤火虫扑闪两下翅膀飞远了。

      初夏拉下毯子,钻出半张脸,紧赶慢赶看到了匆匆远去的星点。那转瞬即逝的光芒给空气中留下了长足的浪漫。

      她愣愣凝望着散去的星芒,目光回转到桌边谈笑的双陆脸上,不觉地拉下毯子伸手放在嘴边,咬着拇指指甲,若有所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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