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灵集市》不逊白

26、阑珊处

　　夜幕降临，林睿别别扭扭地被老刘接回家了，几个小偶像也一起回了租处，余下初夏、陆靖一、陆离和盛佳一家。

　　暮夏初秋时节，傍晚凉风习习，盛姐夫开了一瓶好酒，在前厅招待大家，几个熟识的朋友在轻松的氛围下饮酒聊天，好不畅意。

　　盛姐夫兴致很高，起身走到钢琴前坐下，说要弹一曲献给盛佳。

　　初夏坐在沙发角落里，手上抱着靠枕，笑言：“姐夫真的好自信，我们这里可有个专业的。”

　　“喔？”

　　初夏朝陆靖一比了个“请”的姿势，说：“我们靖一是国际知名管弦乐团出身的首席小提琴。”

　　盛佳不服地替盛姐夫挽尊：“想当年你姐夫也是半个专业人士好吗？我这个粗糙生意人，就是被你姐夫这份才华和浪漫迷倒了。”

　　她跟盛姐夫含笑对视一眼，接着说：“我以为自己也能感染得浪漫起来，结果反而把你姐夫带成了生意人。平常忙着在公司拼命，逢年过节还要替我操心店里的事儿。是我扼杀了一个艺术家啊，唉。”

　　众人哈哈大笑。

　　盛姐夫冲着陆靖一说：“那，小陆，不如咱们合奏一曲？”

　　陆靖一经过一天相处，很快适应了这群新朋友和这个愉快的氛围。她大方自然地站起身，推辞道：“可我没带琴啊。不如姐夫先弹一曲送给佳姐，我再续弹一曲献给二位。”

　　“琴？我们皎皎有啊。”盛佳说道。

　　“皎皎是谁？”众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关以站起身：“我去拿琴。”

　　初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乐了，问盛佳：“他小名叫‘皎皎’吗？跟大名一点儿关系没有啊？我们迷惑了半天。”

　　不光跟大名没关系，这听起来也不像个男孩儿名字。

　　“哎呀，说漏嘴了，泄露了大明星的私隐。”盛佳眨眨眼。

　　陆靖一也有疑问：“怎么他也会提琴吗？”

　　“岂止，我们皎皎弹钢琴也很棒的！我们会好几种乐器呢。”盛佳得意地夸弟弟。

　　正说着，“皎皎”回来了。

　　陆靖一接过关以手中的琴，看了看，试了试，音色不错，工艺也不错，是把好琴。她跟盛姐夫商量两句，合奏起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

　　毕竟是专业的，不像盛姐夫还得拿着平板电脑看曲谱，陆靖一夹着琴站在钢琴边靠窗的位置，随着盛姐夫手指几下轻点落键，扬起琴弓，加入这曼妙的夜曲演奏中。

　　陆离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正对着陆靖一。

　　眼前的妙龄女郎着一身碎花裹身裙立在窗边月光里，左手手指在琴上飞快起舞。她闭着双眼，身姿随乐摆动，右手运弓，琴与弓交汇处溢出一曲幽深，道出绵绵缱绻意。

　　窗边纱幔随微风飘拂，月光柔和地铺散在她脸上，夜色和素幔间，她婀娜的身形时隐时现。陆离完全被迷住了，脑海里想起一个词——女神。

　　“等着女神主动吗？”

　　下午初夏的调侃萦绕在耳边，击中了他的心事。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初夏，心道女生果然敏锐，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居然被她洞察了。

　　关以一直在角落默默注视着初夏，陆离这一瞥自然也没逃过他的眼。

　　初夏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好朋友与人合奏，陶醉于其中，抱着靠枕咬着大拇指，心中感叹原来古典音乐如此好听，不曾留意正有两人看向自己。

　　手机亮了，初夏漫不经心摸起来，是微信。

　　看着屏幕，她突然僵直了身子。她困惑地抬眼环视四周。

　　今天的初夏精心妆扮过，脸上带着妩媚的妆，面带微笑，本该是个千娇百媚的样子，现下却与孩子气的咬手指动作相融合，形成一种奇妙的气质反差。她常有这种反差，关以看得亲切。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小猫一样坐在书店梯子上翻书的女孩，穿着宽大的休闲服，鼻子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眼镜，冷冰冰的眼眸下，是为了挂住眼镜翘出的笑唇。

　　那天公司给了半天假，他去店里找姐姐未果，从仓库出来她已不知所踪。本以为她是店员，但店员却告诉他那是顾客。

　　他又想起第二次见到她的场景。远远地看到她一张原本藏于帽檐下的酷脸吓哭了小朋友，却既不窘迫也不着恼，气定神闲地无视众人侧目，拖出跟她齐腰高的大箱子扬长而去，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娃娃脸，却走出几分侠女闯天下的飒爽气势。

　　机场里，隔着人群避着注目，小心地偷偷看她，为这不得不错过的缘分遗憾过。

　　第三次，下雨天。跟公司的人在酒店大堂，忽见她湿哒哒穿堂而过，又一往无前地向外迈步，要继续淋雨。他脱不开身，却还是从工作人员手里拽下一把大阳伞，送她到了路对面。满头满脸都是雨水，明明狼狈，她却依然镇定自若地赴约。

　　那天在落地窗前徘徊半天，鼓起勇气加上了她的微信，欣喜又忐忑。欣喜于自此有了连接，无需再靠命运偶遇；忐忑于怕唐突佳人，套近乎不成反遭厌恶。

　　他也未曾注意，自己在短短三场相遇之间，便有了由从容到诚惶的转变。

　　结果，人家反手把他删了！

　　像一嗓子秦腔刚吼出个音儿，便被人掐了喉咙。所有的忐忑不安和沾沾自喜都没了落脚处。郁闷又气愤，他纠结再三，还是没舍得删她，任由这个僵尸好友躺在置顶里。

　　没想到今天，她竟然以姐姐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本被删好友就令他多多少少受了打击，伤了自尊，没了自信。现下再一看，这人跟陆离融洽亲密，又和队友有来有往，却显然并没有认出或是想起坐在旁边的他。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不是自恋的人，但从小到大，也没谁让他受过这种挫败。稍稍有些自卑，又有些忿忿，有些怯懦，他自己也品不出个中滋味。只是被这情绪驱使着，他动了挑衅的念头，他调出微信，打开置顶的她的对话框，重新添加好友，备注盛佳弟弟。

　　摊牌了。

　　他注意着初夏的反应，见她看过来，有点心虚。他稳了稳心神，没回避目光，眨眨眼一笑，唇角扯出一个乖巧的小括号。

　　吓到了吧？总不至于聊了那么些次，连这头像这微信名都不记得吧？

　　他有点小得意。

　　然而和初夏对视的瞬间，他发现他错了。那个人眼里只有狐疑，没有震惊和慌乱。她的情绪，一如前几次见她时那样波澜不惊。

　　过去的每一次偶遇，他都欣赏着她的这种独特的稳定情绪，这份特质让他觉得她很特别。可今天作为当事人，他忽觉，无法令她触动和在意，真是让人无奈又无力。

　　本想扳回一局找回点儿自信，如今反倒更自卑了。难怪他不敢，难怪他退却。自己到底是多普通，才能让她没有印象且毫不在意？他这资质魅力，还适合做偶像吗？还适合跟公司讨价还价吗？

　　小型家庭音乐会的氛围那么好，关以自然也没能逃过，被大家推着上前演奏一曲。不开心归不开心，天赐的孔雀秀屏时间，他也不想错失良机。

　　他坐到钢琴边开始表演，琴，弹得很投入，脸，拉得也很长。

　　初夏很快接受了当初那位雨中小天使是盛佳弟弟的事实，她有点诧异。看着关以背对大家演奏得投入，她收起手机认真欣赏起来，还不时地跟陆靖一请教一二。

　　“这曲子怎么听起来，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这是肖邦著名的《升C小调圆舞曲》，也叫七号圆舞曲。这一部分呢，因为下行模进的关系，听上去虽然连绵不绝、清脆动人，但会传达出一些悲伤黯淡的情绪。”

　　见初夏一脸迷茫，又解释：“你看啊，假如一段曲子原本比较欢快，但在一次次重复里音调逐渐由高走低，是不是会咀嚼出一丝了无生趣的味道？这是作曲技巧。”

　　初夏似懂非懂：“你说这叫圆舞曲，跳舞的曲子呗？听着不像。”

　　“像诗，对不对？”陆靖一说：“像炙热又忧郁的诗。这首曲子是肖邦的晚期作品，那个时候的他呢，客居他乡，与爱分离，又缠绵病榻，情绪基调是苦的。所以，你的感觉是对的。”

　　“这首曲子呢，据说是跟他跟爱人分别后的情绪表达，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表达对政局的悲愤。”陆靖一继续着。

　　初夏点点头。音乐方面，她真是外行，平常也根本不会去听古典乐。但很感慨，她这种外行都能听出点儿感觉，伟大的音乐家确实不同凡响。

　　她望着关以的背影，也很感慨，人不可貌相啊，现在的小馄饨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却不知，眼前这个刚出道的“小馄饨”，正是昔日机场匆匆一瞥的其中一只“小馄饨”。

　　关以面壁弹着琴，情绪也不由地与作品融为一体。

　　他的心绪被旋律牵引着，忽而胸中忿忿，手指在琴键间飞速激，翻滚出质问和不屑；忽而又心怀忧愁，指尖砸下沉痛的吟唱，拉扯出悲戚与感伤。

　　郁闷，憋屈！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若说天大的难过，倒也不至于。本来就不算相识的人而已，无非是一腔热情撞了冰，一盆冷水浇了心，满腹柔情被人无视罢了。

　　不是大事，却容易越想越气。钢琴曲推着他的情绪高声飚唱——“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不在意！”唱着，唱着，胸腔里又生出颓然的声音低吼着——“我生气！谁会不在意！我受打击了！”

　　人就是这样，你在乎的不在乎你，就会从尴尬中丛生出别的情绪，把纯粹的情感搅得复杂，做什么都像是求关注、图回报似的。但也正是这由简单变复杂的过程，会加深执念，升华情感，把一点点的在意，烧成愈加在乎。

　　求不得，才是上瘾的毒药。

　　盛佳夫妇揽着彼此坐在一起，沉醉地一边听音乐，一边小声讨论着结婚周年纪念要怎么庆祝。

　　陆靖一这一天时间眼见着这对恩爱夫妻的甜蜜日常，沉浸在他们互敬互爱的幸福里，羡慕且感慨。回过头想着自己一地鸡毛的婚姻，伤情痛饮，不知不觉喝多了。

　　陆离本是要跟初夏她们一起离开盛家，眼下陆靖一不胜酒力，盛佳做主留宿了两个女孩，他便自己驱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