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养关系》橘里野

35、第 35 章

　　陈嘉年坐在酒店的软椅里，看妈妈在数钱。

　　他背着书包，里边装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其实没有很多，女人让他收拾东西时，他想了想，装上了自己的暑假作业，还有校服，书包很旧也很小，光是这些就鼓鼓囊囊的。

　　他还在里边偷偷塞了一点自己攒下的零花钱，几个硬币，能买几包辣条和酸糖吃，但不能让陈嘉念看见，他一定会抢了去，还会告诉爸妈自己偷钱。其实不是偷来的，是他帮同学写作业换的。

　　一个衣着朴实的男人坐在另一边，他穿着一条长休闲裤，宽松的T恤，看不大出来身形，但陈嘉年莫名觉得他又高又瘦，腿也很长，很直。他看着男人从面前的袋子里把捆好的钱拿出来，女人挨个数过，又交给另一个男人数，他们俩的手很脏，但面上拢着掩不住的喜笑，嘴角一直咧着，扯出很多褶皱。

　　他们俩来回数了好几遍，终于舍得把钱装好，抱起纸袋子，女人把它狠狠捂在胸前，像捂着自己的命，接着他们俩对年轻男人说：“那我们就走了。”

　　“需要办手续我会再联系你们。”年轻男人说。

　　男人和女人脸色微变，接着就听他又说：“好处费不会少的。”

　　他们俩又笑起来：“没问题，没问题。”

　　陈嘉年跟着他们站起来，但想到什么，站在原地没动，他们径直离开，门打开又合上，没人回头，没人对陈嘉年交代什么，他就这样被卖给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段昱树第一次在路边问这事的时候，陈嘉年就坐在卖自己的板子后边，当时他仔细打量过这人，觉得他多半是在说笑，这人身上散发出一股随意但很矜贵的气质，尽管他穿得普通，可一眼就看得出与自己不是一路人。

　　而且，买卖人口犯法。

　　后来段昱树给予这个交易的称呼叫做“领养”，后来手续没办下来，又改成了“资助”，但明面上仍是领养。

　　陈嘉年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他有点驼背，是因为在学校总被陈嘉念带头欺负，因而连环反应般产生了更多的霸凌与嘲笑，他常常瑟缩着，恨不得把自己藏在人堆里，久而久之很高的个子变得弯曲。

　　他看着门，过了一会儿，看向身边的人。

　　“陈嘉年？”那人的声音也很好听，咬字清晰又软，听着就像是脾气很好的样子。

　　这个镇用语文课本里的词来说，叫“穷乡僻壤”，许多人一辈子不会说普通话，陈嘉年的父母算是这些人里有出息的，他们开一间小卖店，也被夸赞为做买卖的小老板，但他们也不说普通话。

　　陈嘉年因为口音问题被语文老师纠正过很多次，后来找了家长，他知道老师是出于负责，但他回家挨了顿鞭子，所以他不喜欢语文课。

　　但这人不一样，他说话非常标准，跟电视里的人一样。

　　陈嘉年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叫段昱树，”那人说着，从随身包里拿出纸笔，写给他看，指着中间的字，“你认识这个字吗？”

　　“段昱树。”陈嘉年复述道。

　　段昱树脸上出现了好看的笑容，陈嘉年看得呆住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笑起来更加好看，电视上的演员也就这样了。

　　他舔了舔嘴唇，蓦地局促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后退几步。

　　段昱树打量他：“你有手机吗？”

　　陈嘉年点头。

　　“拿来存一下我的号码。”段昱树对他伸出手，片刻后，一个价值百元的话费赠机出现在他掌心里，很小，跟老年机差不多，只有最简单的手机功能。

　　段昱树拿着这东西，倏然又笑了，他翻来覆去观赏一会，才把号码存进去，递回去时告诉陈嘉年：“以后如果有事就打我的电话。”

　　陈嘉年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他知道同龄人都在用“智能机”，陈嘉念也有，听说花了三千多块，陈嘉念很宝贝那个智能机，他曾偷偷摸过，真的很高级。

　　他说：“好的。”

　　段昱树站起来，他比陈嘉年高一头还多，陈嘉年还没到他肩膀，只能拼命仰头看他。

　　“去逛街？”段昱树问他。

　　陈嘉年知道他花了大价钱得到自己的“所有权”，那么多的钞票，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而且这个男人对自己好，他没有证据，但他就是知道。面对这样的人，自己不应该拒绝。

　　他点头。

　　从酒店离开时陈嘉年打量着电梯和走廊，这地方是镇上最好的酒店，也是唯一一家能以“酒店”称呼的，装修实在精美，一定很贵。他想，自己以后也有了吹牛逼的资本，班里那个爸爸有钱的胖子总说去馆子吃什么，这下他可以说，自己去过酒店了。

　　段昱树带他坐上出租车，一路上陈嘉年望着窗外，他发现他们不是在往镇上的商铺那去，而是出了镇子，路边是种着菜的地。

　　他看了很久很久，看到有点头晕，终于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楼房开始多起来，车、人也多起来。

　　最后他们在一处很大的商场前停下，段昱树掏出两张一百元，陈嘉年跟着他下车。

　　商场里店铺更多，陈嘉年在这看到了一些班上同学会穿的款式，大多在打折。

　　段昱树领他走进店里：“喜欢什么，随便挑。”

　　陈嘉年拿起一件白色T恤，胸口有个黑色的对号，他比了比，看到贴着的价格标签，又放下了。他转了很久，每一件都拿起又放下，后来干脆只是看看标签，然后空手回到段昱树面前。

　　段昱树拿着手机在看什么，听见动静抬头，见他两手空空，便问：“不喜欢？”

　　“太贵了。”陈嘉年说。

　　段昱树看了看衣架上的衣服，又看看陈嘉年。面前的小孩瘦极了，穿着夏季校服，土蓝色的校服短裤，一双破旧的皮凉鞋，侧边缝过，针脚粗粝，线头桀骜地支着。

　　他收起手机，走过去，先拿了一套衣服丢给陈嘉年：“去试。”

　　他的语气不容辩驳，陈嘉年不敢反对，接下来走进更衣间。段昱树接着选了更多差不多尺码的衣服，都堆在柜台前。

　　导购双眼放光地看着他。

　　这天结束时，陈嘉年俨然成了个时髦小酷哥，穿着一身干净潮牌，背着新书包，带着渔夫帽，书包里装着他的新手机，一部iphone。

　　眼前一片赤红，陈嘉年被阳光晒醒，发觉自己又梦到了以前的事。

　　他躺着回味了一会，才慢吞吞坐起来，身边早已空了，被子里的体温也消散大半，他拿起手机看时间，十点四十五，都快中午了。

　　陈嘉年起床，见那小猫倒在窝里睡得打呼，这小东西不太怕人，听见脚步声都没醒。

　　他在家里转一圈，没见着段昱树，便发消息：你在哪？

　　发完去卫生间，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卫生间挂着几条毛巾，陈嘉年分不清哪个是擦脸的，索性没擦，挂着一脸冷水珠出来，去看手机。

　　段昱树：上班。

　　段昱树：微波炉里有早饭，你热一下吃，我今天有应酬，会回家很晚。

　　陈嘉年咬住下唇笑，许久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