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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群英鱼龙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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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雪虽紧,可人心热。沈与凰一到关中就迷了路。虽说有张路图,可这张路图画的草率,只有找到了地儿再看时,发现端的一点不错,没找不到路时,这张路图一点儿用也无。
她到关中城外,一场骤雪将停。城楼上积着厚厚一层雪,沈与凰便下了马,将斑骓寄在拴马桩。
一条长街,却是热热闹闹,两侧路上挤的满当当的商贩,穿的暖和大声吆喝。打着“酒”字的幌子下人是最多的。
这厢两个青年坐一桌,一个面容俊俏衣着华丽,腿边一把明黄嵌着珠玉的长剑,正大口吃着肉;另一个蓝布衫形容落魄,桌上一把缺了口的宽刀,兀自喝酒。
吃肉的声音响亮:“这位朋友也是接了北派的请帖来的?”
落魄喝酒的道:“我是昨天来的,可惜我今天就要走了。”
吃肉的惊讶道:“怎么回事?”
喝酒的一味喝酒,只摇头,吃肉的大大咧咧,也不在意。吃罢了肉,一抹油腥,小二上来上酒,便被他拉住了手,“小兄弟,你知不知道北派剑庄怎么走?”
小二笑道:“爷您是今天第八个问我的了,但我说了不累。”他清了清嗓子:“七日前,北派紫薇剑主原风碧原大侠给天下群豪共送了三百张请帖邀请人至剑庄,虽说是请帖,但要说是比武帖也未尝不可。收到此帖的人,并不是人人都能进剑庄,需得击败原穿云才有进去的资格。”
一个裹着绯色狐裘大衣的男子吃惊接道:“玉面狐狸原穿云?这不是耍人麽,原穿云可是排在名剑高手榜前三甲的人物,虽说我是很厉害,但请了这么多人又教人吃闭门羹也太没有礼数了!”他一拍桌子,显然动了怒。
小二连忙赔笑道:“您别着急,不管进不进剑庄,来回的一切开销都由北派原家承担!”
他又拍桌子:“怎么我付不起?仗势欺人看不起谁!”
小二忙躬身抱拳:“付得起付得起看得起看得起。”
一人接道:“这张请帖只请了我们来,却没说为什么请我们来。”
小二虽然说了许多回,但每每提到依旧心生向往,似痴似醉,忍不住摆了个小架子:“这是因为一旦提及,到时候到关中来的人将如过江之鲫,恐怕会把剑庄的门槛踏烂!各位大侠请听好,这次比试帖北派拿出的名头是——饮鲸吞海剑!”
众人倒抽一口气,小二满意地接着道:“只要进得剑庄,最终的彩头便是剑来春锻造的十剑五刀中的十剑之一饮鲸吞海剑。”
端的这个名头一拿出来,哪还有什么异议——若能夺得饮鲸吞海剑,便是一只蝼蚁也能名冠天下。这下在座的都跃跃欲试,脑子里只剩下饮鲸吞海剑,哪还有原穿云的位置。
只听一人喃喃道:“玉面狐狸的剑诡且奇,所习的剑招更是像狐狸一样狡猾,他的天风剑被东方迟疑排在剑谱第十三,是一把在光下看不见剑柄的弯剑,要赢他绝非易事……”
难怪关中如此热闹,沈与凰想,不过她来这里要凑的也是这个热闹。
半个月前,谢青在关中与原风碧交了一次手,他说过招时,原风碧明显力不从心,有神志萎靡之状,且频频失手。
谢青于原风碧来说,顶多是个再有十年才能勉强望其项背的年轻小辈,可那次原风碧却差点死在他手中。千钧一发之际,原风碧使出一招极寒的奇招,令谢青动弹不得,得这片刻功夫,原风碧匆忙踉跄着离开了,并未取谢青的性命。彼时原风碧看起来是强弩末矢,强撑着神智,因此这一招的威力微乎其微,恐怕只使出了百分之一,只教谢青短暂失温,未危及其他。
谢青说原风碧这一奇招名为“断阳寒玉掌”,几十年前也曾雄霸江湖,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会这一掌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自此再也没有这一奇招的消息。他本以为十几年来“断阳寒玉掌”都未现世,估计既没有传人,也没有什么功卷残本。且这一招听人说也不知怎么回事,正道视为邪招,邪道视为正招,即便失了传,正经的正道邪道也都在幸灾乐祸,相互嘲笑。
“断阳寒玉掌”已杳无音讯多年,谢青好钻研谲招怪道,好奇尚异,如今意外一见,却没有见识到它真正的威力,自觉可惜,回去的途中便一直在想。
在路上撞见一惊魂未定的樵夫,说南山桂花林里有一个死状离奇的年轻人,叫他别过去,谢青便过去了。
赶到时,总爱笑的谢青不笑了,方寸难平静——死的正是付荇,死在“断阳寒玉掌”下。
“断阳寒玉掌”有个特征,中掌之人皮肤上会浮现大片鲜红的牡丹遍布全身,牡丹花现那一刻人就会血管爆裂七窍流血死去,而这些牡丹两个时辰后就会消褪。
谢青到时,正看到牡丹花褪去。
付荇那样姣好的一个人,面上带着微笑,赤身裸体,狼狈地躺倒在草莽之间,身上眉睫凝着冰霜。
谢青翻过他的身子,他腰间七只蚂蝗正在皮肤里啃食一个“金”字。
这很明显就是嫁祸了。别的不敢妄言,可谢青知道金银血海谷中没有一个人会杀付荇,他能保证谷中没有一个人会这奇掌,否则早叫他翻出来了。
谢青与付荇曾有过交情,不过所谓的交情也只是年少时期同学过,后来谢青入了金银血海谷,二人一正一邪,也只有在执行任务时与付荇有碰过面打过几回。可不管怎么说,曾有过同学情谊,便也无法视若无睹,于是给他穿了一件衣裳才离开。
至此,付荇的死是一团迷雾,原风碧是现今唯一能看见的头绪。只是耽搁了几日,原风碧却也古怪的死了。
这当中的隐秘,需得亲眼一见。
沈与凰因不认识路,本打算跟这帮年轻人走,可他们竟在此地认真地探讨着如何赢过原穿云,探讨了好久好久。
小二过来上酒,笑道:“今日的比试估计已经结束了,各位大侠还是找个客栈好生歇息一晚,养精蓄锐明日场上才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这条街直走三百步右转尽头是我家的客栈,保证全关中最舒服恣意,茶与酒各种一应俱全!”
座中人更在意他前头的话,问道:“这才什么时候就结束了?”
小二摇摇头,笑:“原穿云再武艺超群,也是武艺超群的人,也要休息吃饭睡觉。更何况,这回来的各个都是江湖上的佼佼者,有名有姓的大侠,别说原穿云,便是紫薇剑主亲临,一天下来也一定精疲力倦累死了。各位大侠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明日上了阵,神仙都要让道!”端的是拍不穿的马屁,年轻人一听,这便要散去往客栈去了。
沈与凰想的也是要好好睡一觉,待离开时,一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那穿着绯色狐裘大衣的青年,这人方才吃了酒肉,此刻脸上油光满面,虽说穿的昂贵,头发却如杂草不见打理。眼睛又大又亮,凑在他脸上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好看,可这人偏偏行而不拘。
他贴过来自顾地拉过沈与凰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沈与凰的脸看,声音有点哑,呵呵笑道:“这位姑娘站这儿许久了吧,这手都冰凉冰凉的。”
说着将大衣披在沈与凰身上:“姑娘从哪儿来,是离家出走麽?怎么穿这么少的衣服。鄙人寻花柳郝赦,姑娘有地方去麽,我请姑娘住店,住天字一号房姑娘可赏脸,我们交朋友。”
沈与凰看着这男子,寻思片刻道:“好啊。”
郝赦听了这话,立刻酥了半边身子,喜的搓手搓脚,沈与凰这把声音听得他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即滚到床上去。
郝赦这进了客房,便急得跟什么似的,也不怎么想客套,只想把衣服脱了。
沈与凰道:“不必忙。”
郝赦喜不自胜,一步步退到了床上,仰面躺倒。沈与凰转目一眼,看他这淫猥的模样,抽过他的腰间的剑,细细将他的衣服系带挑掉,又慢慢上移,在颊边慢慢滑动,轻拍两下。
郝赦只当这是情趣,正闭眼沉醉,措不及防耳畔声紧,侧身从床上滚了下去,那把剑正插在他刚刚躺倒的被褥上,且正对脑袋。
郝赦惊慌失措,眼中起了杀意,忖道庆幸没脱衣服。袖中划出一把匕首,刃上泛着绿意寒光,竟是淬了毒的。
郝赦嘶声道:“原来姑娘是个有身手的人,倒是我走眼了。”
他这站起身,“你跟我来是有什么事,就说吧。”
沈与凰点点头:“不错,是有事。”
郝赦上下打量着沈与凰道:“难道你也收了北派的帖子?”
沈与凰摇头,郝赦拊掌,心道果然,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当下卸了防,色心又起。
他笑道:“姑娘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
沈与凰道:“你是唐门的人,诨名郝赦,本名唐芾,有个尊名叫‘毒天才’。善治奇毒,但极少在江湖走动,六种暗器七奇毒中有四种毒药都出自你手。”
郝赦惊讶道:“不错,你知道的倒多。”
沈与凰道:“我想问你要那四种毒药。”
郝赦大笑,面上红色:“这有什么难的,给你有什么难的。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
沈与凰道:“什么条件。”
郝赦一咧嘴:“在这里睡一觉。”
沈与凰道:“告辞。”
郝赦哪会叫人走掉,凶相毕露,手中匕首往人后颈袭去——却被一双戴着银色鹿皮手套的手拦住。
沈与凰早就注意到窗外树上坐着一个人,因此并不着急动手,果然此刻这个人替沈与凰拦下了刀。
三人皆退一步,这个不速之客,罩一件黑斗篷,带一银制面具。郝赦看着这个人,怒喝:“装神弄鬼!”
一瞬之间,郝赦的皮肤竟变成阴绿色,犹似在毒药中浸润过一般,他跃身拾起长剑,那银白的剑在他手中也倏然像被淬过,滴着惨绿的毒。
他速度极快,即刻风似也卷至那人身前,提剑欲砍,那人却不躲不闪,豪无惧意,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块狮头令牌。郝赦看到那块令牌那一刻,几乎同时收剑错身,仓促退步,跌至三步外,颤声道:“竟然是你?”
那人道:“是我。”又指着沈与凰:“她是我的朋友。”
郝赦换了口气,竟像是换了个人,轻薄好色又无赖的模样立时无影无踪,整了整衣服,竟是所谓正经人的威容。
“既然是你的朋友…”他向沈与凰作揖,和气道:“这位朋友多有得罪,你要的东西日后我会送到你手中。”
沈与凰抱着胳膊斜倚在门口,看那斗篷人拿出一钱袋银子递了过去,端的是有钱。
郝赦却不接,摇首道:“两年前你救我一命,这份恩情你都不讨要,我怎么能要你的钱。”话说完作一礼便离开了。
那斗篷人也要掠窗走,被沈与凰拉住了手。
那斗篷人道:“为什么不让我走?”
沈与凰道:“因为你不想走。”
又道:“我为什么不想走。”
回道:“因为你是花不尽。”
那斗篷人像似赢了赌局般开怀大笑道:“可我不是。”
沈与凰笑道:“我知道你不是。”
“那我是谁?”
“不是四莲就是五欢。”
那斗篷人揭了面具,掀了斗篷,一个可爱的少年模样,脸上大大的笑容。
这少年唉声叹气故作傲恼:“真是,我都学这么像了,还是被你认出来了。为了模仿三少爷的声音,我起早贪黑的学,结果结果…嗐,又要输钱了。”
这少年即是花不尽身边的两兄弟中的弟弟郑五欢,活泼天真,聪明直率。他将斗篷随手一扔道:“热的我出了一身汗,走,我们去喝酒。”
五欢甩了甩钱袋,朝沈与凰一挑眉毛,蹦蹦跳跳推揽着她就下了楼,“吃肉喝酒吃肉吃肉…”
可惜楼下人太多,果然没了座位,五欢便叫人把酒送到楼上,屋里又太闷热,于是一个站在树上,一个坐在窗上饮起酒来。
沈与凰轻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五欢一口一坛,喝尽了一坛:“花大侠接了北派的帖子,不过他有别的事,三少爷便替他来的。”又笑道:“然后就看到那家伙在调戏你,然后我就来救你了嘿嘿嘿。”
“那花不尽与四莲呢?”
“三少爷被北派请过去了,也不知道今晚回不回来,四莲当然跟他一道去了。”
沈与凰点点头,今夜的月亮格外明净,像被雪洗过一般,遇到花不尽,或许是她这些年来的第一件好事。
五欢尤其爱喝酒,酒量尤其差,第二日躺倒床上,迷迷瞪瞪不愿起床。他指着自己的衣服:“我口袋里有张路图…三少爷让我……”话没说完睡了过去。
沈与凰摸过,展开一览,花不尽这张路图细心得多,街巷地名标志清清楚楚,总之看得懂。
出门去,寒氛万里,晨霞落在雪上,白茫茫一片,近有重雪折枝,远有太白皓然。
路上人不多,剑庄人也不多,不知是不是大雪催了疲困乏意,人们都缩在家中懒得出门。
只有两个小门倌立在门两侧,揣手跺脚。
一个看见了沈与凰,主动上前抱拳笑道:“女侠您来了,您来得真早,剑庄备了朝食请您去吃,您的名帖给我吧。”
沈与凰摇摇头:“我没有名帖。”
那小门倌“啊”了一声,面上犯难踌躇道:“这位女侠,这…都是有名帖才让进,您要是没有我让您进去,出了事要怪罪我了…这…”
“她是我的朋友。”这真是一把好声音,清澈沈定,又有少年英气,且带着笑意,莫名叫人觉得亲切。小门倌忍不住去看他的脸,不由得心旌神驰,要问怎样形容这样疏朗清俊的一个人——宛若明珠落江湖。
这少年便递过来一张名帖,那张名帖干干净净连折痕也不见,新的一样,小门倌又忍不住去看他的手,脸也一红。
小门倌看了名帖,便笑道:“原来是花少侠的朋友,那就请一同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