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剑 ONLY TIME》拾月初酒

1、1

　　1、

　　剑子仙迹独自走在L大的林荫道上。

　　早春时节，乍暖还寒。他穿着浅色的长风衣，牛角扣敞开着，露出V字领的浅灰色毛衫，白衬衫的尖角则直直地支楞在脖颈边。这种时候，天地间的色彩虽然尚嫌单薄，碎石铺成的路边，却已经有小草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淡绿色的一层，浅浅的，短短的，迎着晨风，得意地左右招摇着。

　　距离寒假结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学生大多没有归校，偌大的校园里，除却偶尔在路上碰到的晨练老师，能见到的人影寥寥无几。头顶上，麻雀轻倩地掠过光秃秃的树梢，脚边，三两只野猫懒洋洋地窝在屋檐底下。

　　东南角的广场上，那座仿哥特式风格的大座钟刚刚敲过七下。剑子步伐匀速，走得不紧不慢，很是自在悠哉的模样。这样慢悠悠地拐过一个弯，忽然瞥见转角那间蓝色塑料板搭成的停车棚里，孤零零的，只有他的老式自行车靠在角落位置——

　　他摇摇头，径直走过去。不用看也知道，那手把、坐垫上想必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回国的第二天，时差还没有完全调适过来。身体虽然疲惫，轻微的失眠症却困扰着睡眠。他索性用一晚上的时间，把久未居住的房间收拾得和离开之前一样整洁清爽。

　　拖地，擦窗，换上干净的床单枕头，做他这一行的人常年奔波，居无定所，只是每一次外出工作回来，却都分外珍惜这个叫“家”的落脚地。

　　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人的心绪变得自由而安然的地方，总只有那么一个两个。

　　风不大，空气中却自然夹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气，他没有戴手套，右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左手拎着一只超大的黑色环保购物袋，鼓鼓囊囊，里面装满了才从超市买来的食材和日用品——

　　虽然对于“宅”这样的状态，他并没有多少的兴趣，然而休假的开始，囤积粮食这类的后勤保障总是必须的。

　　他一面把购物袋换到右手上，一面想着过会儿要去粥铺吃个早餐，再把洗好的床单被罩拿到自助洗衣店去烘干，把他的老爷车拖出来擦干净……如果有时间，最好还能去附近的书店，或是DVD租售店逛上一圈。

　　默默排布着时间表，剑子抬头望了望天，把想打的哈欠咽回去，没有关系，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休息。

　　等到目光回到前路上来，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把瞳孔聚焦，这才看清楚，前方远远开过来的，是一辆黑色的加长车。车身锃亮，弧线圆润，在寂寂的校园里用平稳的速度穿行着，很是拉风，极是闪亮。

　　剑子走到边缘，微微侧过身，礼貌地把道路让出来。

　　然而下一秒，几乎连刹车声也没有，好像经过排练指引一般，相距一臂的距离，汽车恰恰停在他的身边。

　　他停住脚。

　　转过身，定住眼，隔着不透明的车窗玻璃，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等待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并没有难捱的等待，车窗玻璃用挑动人好奇心的速度，缓缓地降下来。好像是电影里处理过的慢镜头回放，又好像是娱乐节目里的揭秘游戏，头发，额际，眉毛，墨镜，鼻梁，唇角，下巴——

　　一点点出现的，是一张极好看的男人的脸。

　　某种程度上来说，剑子对人的长相穿着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无非是一样的眼睛鼻子，任你生的再动人心魄，充其量，也只称得上“好看”两个字而已。

　　全然不知他的心理活动，那“好看”的男人唇角微勾，很是有风度的样子，向他点点头：“请问，历史系的会客室在哪里？”

　　啊，除却容貌好看，声音倒也儒雅好听。

　　他伸手向右后方比划了一下，清晰地说：“沿着这条路直接到尽头，然后左转，向前两百步的样子，A号楼，204号，就是了。”

　　“非常感谢你。”
　　男人低低笑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伸手把车窗升上来，发动汽车。

　　剑子站在原地，莫名有点发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恍惚觉得，在车窗升上来的那一瞬间，那个紫发的男人嘴唇开阖，用有些模糊的动作，轻轻向他说了无声的六个字——

　　“我们会再见的。”

　　这大概就是没有睡好的症状了……他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继续向前方走去。

　　远处，车厢里，气氛安静。紫发的男人伸出拇指，把墨镜推到额头上，鎏金色的眼眸里，忽然掠过一丝莫测难言的笑意。

　　***

　　书店里，抱着一摞书等在收银台前的剑子，忽然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哎呀！”

　　他想起来，两天前在机场候机厅里，卧江子打来的那通电话，最后，是怎么说来着……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从上学期末开始，我们历史系已经集体搬到东边的C楼里去了，到时候你不要走错了门。”

　　不要走错了门……不要走错了门……
　　他倒是还没有来得及走错门，却阴错阳差，让别人拐了一个大圈子。

　　叹了口气，额前的三根白毛也跟着耷拉下来——
　　虽然只是个无心之失，也不会给对方造成如何的损失，他却像是个无意中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再怎么自我安慰，心里总是会有藏不住的小小心虚感。

　　在他面前，年轻的收银员把他买的书一本本刷过条形码，装进布质的购物袋。等到年轻人念出收款机上总金额的那一瞬间，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管好歹，等一下，去会客室看看吧。

　　轻轻叹了口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黑色皮夹。

　　***

　　门是虚掩的。

　　稍稍迟疑了一瞬，他伸手，轻轻推开。

　　会客室里或坐或站，正有几个来客。

　　剑子走进门，不自觉地，默默舒了一口气。

　　无关缘分天注定这类渺渺茫茫的事情，有的人，即使站在茫茫的人海中，也有让人第一眼就能看见的魅力。

　　无需用多看一眼来认证——半个小时前，那个与他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此刻正悠悠然地坐在会客室的椅子上。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毛领长大衣，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两只手很随性、却也很优雅地搭在扶手上——分明不过是历史系里古董级的老木椅，为什么也能被他坐成法式古典躺椅的模样——剑子一面走过去，一面忍不住在心里黑线了一下。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男人已经取下了墨镜。这是剑子第一次直视到他的眼睛——鎏金色的瞳孔里萤彩熠熠，眼波流转里，明晰却不透亮。

　　“久仰大名，”下一瞬，男人慢慢地从椅子上起身，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眨眨眼，极有绅士风度地伸出右手：“剑子教授。我们又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