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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恍惚 ...

  •   芳草青葱,鲜花烂漫,果树遍地,一抬头就能望见碧蓝的天空,好美的地方。
      一对小小的白粉蝶飞过眼前,我忍不住被吸引。只见它们一会儿停在粉红的花朵上采蜜,一会儿又飞起来在风中嬉戏追逐,然后越飞越高,朝着远方的石墙飞去了。
      我停下脚步,皱眉望向远处的石墙,刚才的好心情倏地消失了。
      好眼熟的建筑,我不会认错,那儿是我的村子。
      但让我疑惑的是,周围的景色却不是我熟悉的。记忆中,村子周围虽然也算土地肥沃、青草浓密,放养了不少牛羊。不过,天空的颜色好象总是阴郁的,也或许是我记错了,因为幼年的阴郁吧。
      可至少我能确定这附近没有那么大片漂亮的花田,也没有那么多棵结着各色黄澄澄、红透透果子的果树。周围仿佛到处充满甜香,连风中都隐隐透着蜜的香味。这不是我记忆中的家园。
      正当我疑惑时,一道清脆的笑声从远方传来。
      我抬头,寻望声音响起的方向,发现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拉着长长的裙摆奔跑出石墙,笑声清透悦耳,好象山涧潺潺流淌的小溪。
      少女的身后,似乎还有一道人影追逐……
      我站在原地不动,等待她朝我奔来。随着距离越缩越短,我清楚地看见少女的样貌,一头金色灿烂如光的金发直披下肩头,左手挽着一只竹编的空篮子,右手正提着白色长裙的裙摆,活象一只快乐的小鸟儿,边飞边发出悦耳的鸣唱。
      少女经过我眼前了,我看见她绯红色的美丽脸庞微微发汗,一双湖碧色透绿的眼睛如泉水般清澈,满眼喜色好象会发光。一身白裙的少女,宛若活生生降临的天使,我眼看着她美丽的背影已奔过我身前,然后才停下,转过身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不,不是看着我。少女说话了,却是对着我身后赶上来的人说的。
      “山姆,你可真慢啊。”清脆的声音,调皮的语气,着实动听极了。
      我转头看向站在我身旁的男人,金发碧眸,身材高大结实,是个很俊朗的年轻人。看样子,他和眼前的少女似乎是一对情侣。
      “伊丽丝,我要是赶在你前头了,你不是又要气得摔篮子吗?”青年男人笑着上前拥住少女,瞧他的神情,满眼爱恋宠溺。我刚听到少女叫他的名字,是“山姆”,这名字听来好象很耳熟。
      还有少女的名字,伊丽丝……
      天呐!这不是妈妈的名字吗?
      我瞠大双眼,瞪着缠腻在我眼前的这对恩爱情侣,简直不敢置信。难道这个“山姆”就是妈妈的爱人?后来被村人们发现惨死在黑拉姆山下的“山姆”吗?
      “山姆,你真的不回去了吗?”少女撒娇地窝进山姆怀里,一脸天真稚气,宛若一朵才刚绽放的纯白山百合。
      我盯着她直看,心下不禁矛盾起来。
      她就是我的妈妈吗?
      突然间,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样天真甜美的女孩,看来甚至比薇拉更美更柔弱,这让我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唉,美丽的伊丽丝。
      “不回去了。”山姆低下头,给了伊丽丝一个甜蜜的吻。“外面的世界充满战乱杀戮,而这里是天堂,更何况美丽的天堂里有美丽的你,我心爱的伊丽丝,你是我的天使。”
      伊丽丝害羞地埋进他怀里,传出的声音柔软如棉:“可是山姆,明天你真的要上黑拉姆山吗……”
      动听的声音发颤了,因为恐惧,尤其在提到“黑拉姆山”时。
      因为这名字,我也精神一震。难道悲剧就要发生了吗?
      “伊丽丝,你知道的,大长老反对我这个外村人娶你,除非我能拿到黑拉姆山上的珍贵黑水晶给你做聘礼。”山姆抱紧怀里的伊丽丝,好象在安抚她。“别担心,我会没事的。亲爱的伊丽丝,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娶你的!我要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
      听到这儿,我已经不忍再看他们。
      眼前的恋人仍旧深情相拥,却不知美好的时光已快结束了。他们的爱情,就好象梦中的童话般短暂。
      “山姆,你看——”
      耳边传来惊叫声,是伊丽丝的声音,我连忙抬头看去。
      只见她指着一旁的花丛,美丽的容颜黯淡下来。“好可怜的蝴蝶,它们是一对吧。”
      原来是花丛旁的一个蛛网缠住了一只白色的小蝴蝶,它的一只翅膀还在空中用力扇动,但另一只翅膀却被蛛网粘住了。这时,另一只白粉蝶正在它身旁飞来飞去,但执意不肯离去,好象着急的恋人,拼命担心着,却毫无办法。
      蛛网的中心攀着一只大个头的黑蜘蛛,几乎有半个掌心那么大,八只触角欢快地抖动着,与网中蝴蝶绝望的挣扎成鲜明的反比。
      眼看着小小的白粉蝶就要被蜘蛛吃掉,另一只蝴蝶从此只能形单影只。这时,一只篮子砸了过去,是伊丽丝扔出的竹篮,正好砸中了蜘蛛,弄破了蛛网。而被粘住的那只白粉蝶终于摆脱了威胁,一对伴侣朝着天空款款飞去。
      “你看,山姆,它们又在一起了,真好。”伊丽丝望着蝴蝶双双远去的方向,甜美地笑了。
      “当心,伊丽丝!”猛地,山姆一把抱住伊丽丝,另一手朝一团黑影挥去。
      我仔细一看,竟是刚刚那只黑蜘蛛,难道是心存冤念想攻击伊丽丝?
      心下突地暴躁起来,我一脚踩向已经滚落在地上的黑蜘蛛。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竟然没能伤到它一分。我的身体好象是透明的,踩在地上的脚穿过了蜘蛛,现在看起来就好象是我的脚背上长了一只活生生的黑蜘蛛,真恶心。
      忍不住皱起眉,我移开脚,而黑蜘蛛也一溜烟地不见了,消失于花丛中。蓦地,我这才惊觉,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伊丽丝和山姆都没有发觉我的存在,不是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而是他们根本就看不见我。
      眼下诡谲的情形让我不安。
      又是梦吗?
      可究竟是他们在我的梦中?还是我在他们的梦中呢?
      正当我神思恍惚时,天突然黑了。黑暗沉沉笼罩大地,方才的碧蓝天空不见了,换上星光月色,但一样美得令人陶醉。
      我转头查看四周,发现自己的位置不变,依然站在花田中。而远处的石墙再度传来声响,有两道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偷潜出来,向着花田而来。
      是伊丽丝和山姆。
      山姆的手上还卷着一条长毯子,月色明亮,我能清楚地看见那是条鲜红色织满蔷薇花图案的长毛毯。山姆手一抖,将毯子铺平于花田中,然后转头看向伊丽丝,深情款款。“亲爱的,你真的愿意吗?”
      伊丽丝轻手轻脚地坐上毯子,含蓄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偷瞥了眼山姆。“是的,我愿意。等天一亮你就要出发了,山姆,在你去黑拉姆山之前,我想把自己给你,就在这儿,月神与大地为我们祝福。”
      “伊丽丝……”
      山姆感动地伏下身,充满柔情地吻上伊丽丝。两人动作笨拙地互相褪去衣物,月光下,他们的身体紧紧结合在一起,甜蜜与痛苦的喘息声交织……
      我顿感难为情地转过身,背对向他们。
      “伊丽丝,我爱你……”
      “山姆,我也爱你……”
      这一刻,我心里莫名震撼。原来男人与女人间不只有痛苦,还有甜蜜,向来我都认为那很脏,是女性柔弱被侵犯的证明。但这时,感觉却有些变了,原来真挚的爱是那样圣洁,原来男人与女人的结合也能是神圣的。
      身后甜蜜的呻吟渐渐淡去了,随之天色又变得明亮起来。
      天亮了。
      又是远方的石墙门口传来声响,但这次不是两个人,而是一群人闹烘烘地站在那儿。不过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山姆与伊丽丝,还有大长老,他们一起朝我的方向走来,但谁也没看见我。
      我转头往另一个方向望去,花田的尽头有一棵树,我认得,就是那棵千年古树。再往前不远,就是黑拉姆山,站在古树那儿,能清楚地看见山脚周围的景色,一片黑压压的阴沉。以古树为界限,一般村人们都不会再踏过去。
      “山姆……”伊丽丝不安地抓住山姆的手,他们已经走到古树那儿了。“不,山姆,还是别去了。”
      “不行!”大长老威严地开口,一手拄着代表长老权利的葡萄藤形状的长木仗,另一手摸着几乎垂至胸前的雪白胡须,苍老下吊的眼角充分显示其冷酷强硬的性格,毫无转圜余地。“伊丽丝,过来,让他去!如果他拿不到黑拉姆山上的黑水晶就不能娶你为妻,得马上离开我们的村子!”
      “大长老……”伊丽丝哀伤地看着大长老,乞求的眼神,好象一朵寒风中颤抖的百合花。
      我看着,心下忍不住窜起怒火。双手紧握,却发现两手空空的,我的剑呢?
      低下头,我摊开双手,皱眉瞪着空空的掌心。难道在梦中,我的剑就不见了吗?
      这时,耳边传来哭泣声,充满悲伤。是伊丽丝的声音。
      “不,山姆、山姆……”
      我眼看着她悲泣着跪倒在地上,泪水源源不绝,而山姆右手握着剑,已经进入黑拉姆山了,身影渐渐消失。
      这一刻,我的心抽搐了起来,很痛。
      美丽的伊丽丝,她是我的妈妈啊。我应该守护她!
      可现在,我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即将发生。我就象个淡薄的影子,仿佛在别人的梦中,什么也无法改变,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
      冥冥中,我好象听到了命运的齿轮推进的声音,轰隆轰隆作响于我耳边,沉重地压向我胸口。眼前模糊了,隐约看见大长老命令村人们回去,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表示同情,其中一名灰白头发的中年男人走过去搀扶起悲伤啜泣的伊丽丝。
      耳边的轰隆声更响了,眼前却越发模糊,就好象即将梦醒的人要将我驱逐一样。
      可这是谁的梦?抑或命运的玩笑?
      我狠狠摇了摇头,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模糊的景物又渐转清晰了。这时,耳边清楚地听到伊丽丝绝望却坚定的声音:“爸爸,我对不起您了!”
      心头一震,我猛地抬头,只见伊丽丝用力推开父亲的手,头也不回地冲入黑拉姆山中。此时此刻,我只觉心乱如麻,当下决定跟了上去。
      “不——伊丽丝——”
      一声悲鸣自身后响起,不由得让我脚步一震。忍不住回过头,不远处跪倒在树下的中年男人好象在瞬间苍老了。唉,他应该就是我从未谋面的外公吧。
      转过头,我看见伊丽丝柔弱的身形也一顿,但没有回头,背影微微颤抖。然后,一声哀伤的轻叹随风飘了过来:“我不能没有山姆,对不起,爸爸……”
      纤柔的身影又向前奔去,白色的裙摆翻飞,直向着黑拉姆山深处跑,那愈见漆黑的地方。突然间,我竟想起了之前的白粉蝶,而眼前伊丽丝柔弱的身影正渐渐被深山的阴影吞噬……她与山姆,这一对注定是悲剧的恋人又将面对怎样可怕的恶魔?那绝不象对付一只黑蜘蛛那么简单!
      正当我忧心重重时,伊丽丝的声音再度传来,满是惊喜。
      “山姆——”
      我抬头望去,前方不远的年轻男人正是山姆,他也惊喜地回过身,朝伊丽丝奔来。恩爱至深的恋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我看着,不禁为之动容。
      但这副美好的景象仅仅维持了几秒,恶魔就出现了。脚下黑色的土地微微震动起来,伊丽丝害怕地躲进山姆怀里,而山姆尽管神色不安,但仍然稳下语气安慰她:“别怕,伊丽丝,我会保护你!”
      土地震动得越发厉害,好象恶魔就藏在脚底下。一种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猛地窜上我心头,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乒”地一声,眼前的土地爆开,铁灰色的怪兽出现了。果然是它!没有眼睛的地底怪物!长着蛇的头、蜈蚣般一节一节的身体,一身铁灰色的外皮坚硬如铠甲,血盆大口一张,火红色粗粗长长分了四叉的舌头贪婪地向外吐出,好象代替了眼睛四处探索。
      “山姆,好可怕……”伊丽丝剧烈颤抖起身体,软倒在山姆怀里。而山姆,我看见他眼中藏不住的恐慌,但仍然坚定地将伊丽丝护在身后。
      我好想帮他们!
      可处在这样的危急关头,我却什么也做不了!难道现在的我真是别人梦中的影子吗?
      不!我不想再目睹悲剧重演!
      我的薇拉与好伙计,也是这样……就在我眼前被那可恨的怪物吞噬!我恨它!
      “伊丽丝,别……怕……”山姆狠狠屏下口气,举剑指向怪物,对身后的伊丽丝一鼓作气道:“伊丽丝,你快跑!”
      才说完,他就挥剑冲向怪物,想为伊丽丝尽量争取更多逃生的时间。但伊丽丝却愣住了,随即悲吼道:“不,我绝不会放下你一个人逃跑的!”
      说着,伊丽丝四下寻找起武器,却连一根枯树枝也找不到。这时,山姆的惨叫声响了起来,伊丽丝猛地一怔,绝望地抬起头,看见山姆握剑的右手已经被怪物咬断吃了下去。
      蓦地,伊丽丝面色刷白,惨白无一丝血色。
      “山姆——”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随手抓起一块菱角尖锐的黑色长石头握紧手中,瞬间,我看见一缕鲜红溢出,心口倏地抽紧。是血,伊丽丝的掌心被石头的菱角划破了,但她似乎毫无所觉,眼中只看见山姆又将被怪物攻击,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早遗忘了恐惧。
      天呐,我多想阻止她!我多想为她而战!
      可是该死的!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尽管早已看惯杀场血腥,可就在这一刻,我却不忍地闭上眼。可怜的伊丽丝是我的妈妈啊!
      但下一刻,并没有响起伊丽丝的哀号,一道低沉充满诱惑的男声响了起来:“不,亲爱的,这可不是一位可爱的淑女该做的。”
      这声音……好熟悉……
      我立即睁开眼,一个黑发红眸俊美的魔鬼赫然映入眼帘。竟是达库拉!
      但他好象也没看见我,正轻薄地围困住伊丽丝。“亲爱的,来,放下你手里的石头吧,真可怜,你都受伤了。”
      随着达库拉假仁假义的哄骗声,彼方又传来山姆凄厉的嘶喊,他的双腿正被怪物咬在口中,只要一个用力就会被咬断了……
      我握紧双拳,克制不住满溢的愤怒,冲向怪兽狠狠挥拳。但每一拳都落空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山姆、伊丽丝、达库拉、怪兽,以及一草一木每一分土地,惟有我是虚幻的影子……
      可恨的虚幻!
      “住手!你想做什么!”
      伊丽丝的叫声传来,惊慌、害怕,我忙转过身去想帮她,却再次落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邪恶的达库拉伸手“哧”地一声撕裂开伊丽丝身上的长裙,已经不是纯白的颜色了,灰尘仆仆。但长裙下美丽的身体仍是洁白细嫩得如同百合花瓣。
      “呵呵,看来玛姬交代的任务也不算全然无趣,至少这副漂亮的胴体还算让我满意。”达库拉邪恶地笑了,但那张俊美的面容看在我眼中却越发变得丑恶起来。
      “亲爱的女孩,别抗拒我,你看——”他一手指向山姆,然后面带微笑着对伊丽丝威胁:“你可怜的骑士已经失去一只右臂了,要是你再反抗,他连双腿也别想保住。”
      瞬间,伊丽丝僵硬住身形,呆呆地望着山姆。他双腿的大半部分都被怪物咬住了,大腿只露出一半,鲜血正沿着哪儿汩汩涌出,但不是很多,看得出还只受了皮外伤,骨头应该没被咬断。
      “对,乖女孩,就是这样。”达库拉从伊丽丝身后贴了上去,双手抚摸上她光裸的身体。而伊丽丝全无反应,就好象一个木偶,原本充满生机的湖碧色眼瞳此刻已变得黯淡无光。
      达库拉笑着压下伊丽丝的身体,纵情伤害……
      “不!不要!伊丽丝——”
      山姆发疯般挣扎起来,却惹怒了怪兽。下一刻,他一声悲嚎,身体猛地跌落于地,大腿只剩下一半,几股红色焰火状的血液喷泉射向空中,洒向土地后铺开一片……
      喀吱喀吱……恶心的咀嚼声响了起来……
      此刻,我竟也呆若木鸡,耳边的咀嚼声好象不断在放大,几乎让我错觉我就在怪物的口中。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宛若煎熬般度过,耳边听到“咿咿呀呀”的微弱声音,我动作僵硬地缓缓转过头,看见伊丽丝瞠大的眼瞳,蕴满水光。
      接着,一滴眼泪无声滚落,伊丽丝压抑在喉咙口的声音终于吼了出来:“不——”
      她昂头悲鸣,精神彻底崩溃,晕倒在达库拉身下。
      这时,达库拉已停止了对伊丽丝的蹂躏,无趣地起身。“啧,真是脆弱的人类……”
      说着,他皱眉弯下身一把抱起了伊丽丝。
      另一头,山姆虚弱地发出声音:“放下她,你这个魔鬼……”
      可怜的山姆,只剩下一只手,苟延残喘地向前爬着。
      见状,达库拉莞尔一笑,但眼中的神色极其残忍。突然,他伸出一手,手臂无限延长,穿透了怪物的身体,绿色的血液迸发而出。达库拉一收手,掌心中多出了几颗黑色濡湿的卵,每一颗只有指头般大小,还在不停蠕动着,好象有什么小东西就要透过那黑色薄薄的外皮爬出来。
      他一手抱着伊丽丝,一手抓着恶心的卵,然后蹲了下来,就蹲在山姆身前。血红妖瞳闪现凶残之光。他伸出手,将掌心的卵送至山姆唇边,一脸温和地说:“吃下去,如果你想让你心爱的女孩活下去。”
      山姆一颤,但仍是勇敢地开口说道:“你把伊丽丝送到山脚下,我就听你的。”
      “呵,还真痴心啊。”达库拉笑了,诡魅极了。“这是魔兽的卵,吃了能让你暂时恢复精力,不过后果是可怕的……”
      山姆二话不说,张嘴凑上前一口吞下达库拉手中黑色的卵。紧接着,他脸色铁青地抬起头,狠狠盯着达库拉。“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放过伊丽丝!”
      “行。”达库拉轻快地站起身,抱起伊丽丝往山脚处走去。
      而山姆也跟了上去,虽然他只剩下一只手,却依靠着仅剩的那只手往前爬着,一路上鲜血蔓延,他却用顽强的意志力硬是撑了下来。
      我脚步麻木地跟在山姆身后,眼下紧盯着蜿蜒出长长血迹的道路,只感觉手脚冰冷,但胸腔与脑海却愈来愈炽烈起来。
      是恨!强烈的恨!
      我的胸膛燃烧着火,因为此刻的无可奈何而越发猛烈!
      我发誓,今日发生的悲剧,我一定会加倍报复给达库拉!
      山脚到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好象游魂一般麻木了双腿的感觉。达库拉放下伊丽丝,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可怜的伊丽丝躺倒在地上,□□。山姆正吃力地爬向她,一手努力地伸展,想握住她的手,正当两人的手指就快相触时,他猛地翻身剧烈挣扎起来,不停悲嚎——
      “伊丽丝——伊丽丝——啊——”
      突然,我眼前炸开一片血雾。山姆的身体裂开了,肚破肠流、肋骨外翻,有几条黑色的小虫隐隐可见,正从他的尸体中蠕动着爬出来,但一转眼,就钻入地下不见了。
      我低头望着山姆,他已经一动不动了,双眼大睁望向伊丽丝的方向。他死了……
      死亡,又是死亡,我早已不陌生。
      总是充满悲凉,想守护重要的人却那么无可奈何,想奋力坚持却发现自己的能力如此有限。人生,苍白得可怕……人类,苟活得可悲……
      我步履僵硬地走到伊丽丝跟前,她依然闭着眼,沉睡的公主被施了魔法,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但眼泪却流淌不停……
      我闭上眼,试图忽略眼前的惨景。却仍是看见一片猩红。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悲惨的梦境没有结束。尽管我早已分不清这究竟是谁的梦。
      梦,这看得见却永远摸不着的诡异东西。
      梦是魇魔族的武器,却也被古代先知奉为神的预示。每一个人都会做梦,可就是这样稀松平常的东西让人如此琢磨不透,究竟梦是神话的阴影还是曾经存在又消失的过去呢……
      可不管是什么,眼前的悲剧却是真实的。它也印证了大长老带给我的迷惑,果然是他的妒忌。如果没有他执意要求山姆去拿黑拉姆山上的黑水晶做聘礼,那悲剧还会发生吗?
      不,我不知道。命运同梦一样,对于人类而言都是不可捉摸的谜。
      不知不觉,梦中的时光流淌更是毫无声息,耳边不知何时传来喧腾。我转头一看,就在离山脚不远的那棵千年古树下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
      低下头,我望着眼下可怜的妈妈,仍然□□,还有尸首残缺的山姆,心头只觉更悲凉。我好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总是伸手成空,什么也做不了,总是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即使再多的恨与不甘,我也只是闯入这个梦世界的旁观者。
      “伊丽丝——”
      一声悲切的吼声传来,深深震动了我。抬起头,我看见一个灰白头发的中年男人冲出黑压压的人群,直往我的方向奔来。在他身后,人们叫喊阻拦,却没人能抓住他,我看见他疯狂地甩脱身后的每一双手,我可怜的痛失爱女的外公。
      他边跑边脱下上衣,“嘭”地一声,重重扑跪在昏迷的妈妈身前,一手拿衣服罩上她光裸的身体,另一手不停抖动着摸上她的脸颊,拭不完的眼泪,越发颤抖的老手……
      我看见他微微抬起头,但仍是看不清神情,只能看见双眼以下的部分。同头发一样灰白的脸色,不断深呼吸猛烈翕张的鼻子,紧紧咬住直泛出死白色的下唇,看不见眼神,短发凌乱地铺散额头,给人感觉充满绝望。
      顺着他抬头的方向,我发现是对着山姆。可怜的山姆……
      绝望,无底深渊的绝望,甚至能激发人的潜能。
      我的外公,这样一个身材瘦弱矮小的中年男人,但他一手抱起伊丽丝,另一手还托起了地上的山姆。与来时不要命的冲劲相反,现在正一步一步走回去,走向那棵千年古树。
      尽管速度缓慢,但每一步都步履稳健,丝毫不见蹒跚,坚如磐石的脚步,一如没有丝毫余地的绝望。我跟在他身后,望着前方沉重的背影,紧闭双眼却泪流不绝的妈妈,还有瞠大眼瞳死不瞑目的山姆。
      而更前方的村人们开始骚动了。
      “天呐!村长在做什么?他竟想把他们带回来!”
      “伊丽丝还活着吗?这老家伙不会是女儿死了也受刺激疯了吧……”
      “可怜的老亨利,他只有伊丽丝这一个女儿啊,往后的日子让他怎么过呐。唉……”
      “不行!山姆不能带回来,瞧山姆可怕的样子,他一定是被恶魔诅咒了!大长老,您快阻止村长啊!”
      耳边人声鼎沸,我望着眼前的人群,好象望着一群模糊淡薄的灰影。
      唉,人性呐……
      但怪不了谁。人性的存在,正是因为人之常情。当一切合理时,人们欢笑歌唱,快乐和善;但当不合理的现象存在时,往往这都是人们眼中阴暗可怕的东西,阴暗面吸引挑唆起更多阴暗面,脆弱的人性也往往经不起试炼。
      其实,只是害怕而已,只是想更好地生存而已。
      当人面对切身威胁时会做什么?一如我,战场上只有两种选择,我死或他死。
      是的,就因为明白,我甚至不敢指责什么人性……该说什么?人在面临可怕的选择时,不,几乎不用选择,毁灭敌人让自己生存。
      尤其潜在的敌人,更让人不安……
      “站住!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老亨利,就算你是村长,我们也要阻止你!”
      “可怜的老亨利,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很同情。但你想把山姆和伊丽丝带回村子去吗?天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难道你还想把危险带回村子里?”
      “老亨利!你绝不能这么做,不顾全村人的生命危险,你太自私了!”
      “大长老,您说呢?我看村长已经疯了,不能放任他!”
      我听着,似乎连听觉也开始麻木……
      这时,大长老说话了:“亨利,伊丽丝能带回去。但山姆不行,他是外村人!”
      威严的声音,命令的语气,我皱眉瞪着他斜斜下吊的眼角,直觉心狠如蛇蝎。只听他一说完,就俯过身想从外公手中接过妈妈,但一声惊吼震住了他的动作。
      “别碰我的伊丽丝——”
      老亨利,我可怜的外公,他依然低着头,但吼声余韵好象还压在喉咙里,混浊、粗哑,象是低低闷咆的野兽。接着,他蹲下身,将伊丽丝放置身后,就蹲在千年古树下开始挖坑,用双手挖,力道又快又狠,当自己的手是铲子一样,很快就挖得血迹斑斑。但他不停手,仍在挖,还将山姆的尸体抱了过来。
      我低头望着他鲜血流淌的十指,随着他的动作,血滴飞溅,眼前开始飘漾起淡淡的红,斑驳、迷离,渐渐鲜艳浮凸起来……
      随之,时光仿佛被折叠了,定形成一副副的画框,但其上的内容总是不变的残忍。此刻,我好象站在一条会自己流动的画廊前,眼前的一副副画框飞速向前浮动……我看见山姆被埋葬了,村人们或摇头叹息或恶声咒骂着远离,妈妈一天比一天隆起的肚子,村人们惊惧的眼神,恐怖蔓延向整个村子,外公趁夜带着妈妈逃走,赶上的村人们手握火把如同恶魔般将他们团团围困住,又回到了古树下……
      眼前愈渐迷乱,但有一副画面却深深烙入我脑海中。
      妈妈摸着短短几日内就迅速隆起的肚子,尽管长发披散、神色憔悴,但那双湖碧色的眼睛却恢复了一点儿生机,甚至带着幸福的神情对老亨利说:爸爸,这是山姆的孩子,是他留给我的。
      我望着妈妈脸上的幸福,心头剧烈抽疼起来,那样哀伤的幸福……
      最后一幕,几乎揉碎我心肺的一幕!
      可怜的妈妈,她正被吊在古树上,双手抓着吊绳拼命挣扎,我紧盯着她隆起的大肚子,寒风吹起了她的裙摆后似乎转化成一层层无形的钳制,透过我的身体收裹在我胸口,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就在妈妈被勒得无法透气的同时,我好象听到她在无声呐喊——
      我要生下山姆的孩子!我要生下山姆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似乎是最后一刻了,我眼前的画面就定在这一幕,无限、无限放大……
      我瞠大眼瞳清楚看见妈妈脸上痛苦扭曲的神情,不断抽搐着,不复美丽却那样让我心悸!我的妈妈,尽管她从心里从没承认我是她与魔鬼怀上的孩子,但她那样拼命地想生下我,在这死亡的最后一刻!
      突然,她抽直了身体,我也跟着几欲窒息,直到耳边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就是这一瞬间,胸口的禁锢消失了,我大口大口喘着气,但孩子猛烈啼哭的声音却仿佛魔音穿脑,我的知觉意识好比薄脆的纸般一刺就破。
      而妈妈的身体早已一动不动……
      我的眼睛模糊了,耳边的声音也是,方才大如钟声的婴儿啼哭也听不真切了。心慌之下一低头,我这才惊觉脚下不知何时已成空,我竟虚浮在一片幽黑之上,花田与草地都消失不见。
      啊——
      我猛地往下掉,不知黑暗底下可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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