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魔界·妖剑女战士篇》月涟漪

14、第十三章 活死人

　　“孩子、孩子……过来、过来……”
　　粗哑的声音渐渐逼近，随着眼前僵硬的步履。我瞪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手握着剑步步后退。
　　我该杀了他吗？他还是人类吗？
　　尽管我早已不是第一次杀人，但身处于这样的世界，为了生存，却是别无选择。人为了活着，杀死动物；战士为了荣耀，杀死敌人；佣兵为了赏金，杀死人格。
　　杀，这个字眼，就相当与“吃”一样。填饱肚子，填满欲望。
　　过去梅丽婆婆常对我说，人与动物最大的不同是：除了满足自己的口腹，还有更多更多的欲望需要填满，那无尽的贪婪。动物杀生，仅仅为了生存，而人杀人，有太多晦暗的原因。
　　“善良的神被杀了，是谁呢？是谁呢？魔鬼说是人类，为了得到‘地上之灵’的无上地位；人类说是魔鬼，为了取代‘万物之灵’的一切统治……”
　　大长老又莫名唱起了歌谣，那是创世神话中有名的故事——一个名叫“善良”的神的悲剧。古代先知留下的传说中，名叫“善良”的天神被魔鬼与人类合谋杀害了，从此人类获得“地上之灵”的地位，成了所有动物的主宰，可以杀死任何种类的动物饱餐美食。而魔鬼，终于得偿所愿成为至高无上的“万物之灵”，而且还背信弃义，夺走了已经属于人类的半个世界。
　　真是讽刺啊。这神话故事的背后，同现世一样，善良总是被邪恶迫害。而引起邪恶的正是欲望本身——过度膨胀的欲望！
　　欲望，能把人变成魔鬼！
　　“孩子、孩子……”一个分神，眼前的大长老竟然跳了起来，双脚蹬地，“咚咚咚”地朝我蹦跳过来，好象只兔子一样。但这样的情景太诡异了，他的双手已放下就那样硬镑镑地垂于身体两侧，两腿并拢站得笔直，一跳一跳的，再一跳就能蹦到我身上来了！
　　这一刻，我只觉得被恐惧穿透了心，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剑朝半空中蹦跃而来的人影砍去——
　　“咻”地一声，挥了个空，大长老蹦至一半突然直直地从半空中摔落于地。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同一时刻，有强烈的光闪耀，划破了阴沉的天空。
　　光照出了影子。我警觉地发现，匍匐于地上的大长老变了，身体动作开始变得柔软起来，随着地上影子的加深。
　　“大长老？”我试探着开口叫唤，神色惊疑。
　　这时，他抬起头，黄浊浊的眼色竟已褪去，眼睛变得清明起来。
　　“你……孩子，你是……难道是铭？”他望着我，犹豫着问道。
　　我默默点头，不再说话。等待那熟悉的厌恶的眼神，一如过去。
　　“唉，是命运之神的惩罚吗……这一切……都是注定要偿还的罪孽啊……”出乎我意料之外，大长老竟叹息着用歉疚的眼神望向我。
　　“您在说什么？命运的惩罚？罪孽？”忍不住地，我开口问了。
　　此刻，大长老动作缓慢地爬起身来横坐于地上，但不再僵硬如石。光线还亮着，甚至有些刺目，地上的影子缩得又小又深。
　　“也罢，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就告诉你吧。”说着，大长老的眼神瞥向我身后，正被浓浓黑雾笼罩的村落。但双眼又转回我身上时，却浮现复杂的眸光。“铭，你长大了，和你的母亲伊丽丝长得真象……不，你母亲更美，她是一朵纯白的山百合，不象你，一身沧桑与深沉，你是黑夜里的优罗昙。”
　　我听着，不禁将眉头越锁越紧。大长老究竟在说什么？记忆中，他向来严肃寡言，可不象现在一脸忧郁，竟还象个流浪的吟游诗人一样胡说八道。
　　“可惜哪，那么美好的人儿，却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大长老仍在叹息，“铭，你的母亲真是很美。那时，伊丽丝只有十八岁，是我们村落中最美的女孩，不，数百年来都难出一个象她那样的美人儿啊！灿烂如光的金发，山百合一样白皙柔嫩的肌肤，湖水般清澈碧绿的眼睛，真美，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美的人儿了，她是我们全村人的骄傲。”
　　“大长老，你究竟想说什么？”蓦然间，我觉得有种诡异感，尤其当我看清他眼中藏不住的迷恋时。
　　突然，大长老哭了起来，往日严谨冷漠的形象荡然无存。“呜呜，是我害了她……因为我的妒忌，我妒忌山姆，可他只是一个外村人啊，竟然要把我的伊丽丝带走……”
　　我听得糊里糊涂，但莫名间却有种不安的预感。
　　一直以来，从村人们的口中，我只知道妈妈爱上了村里的一个小伙儿，但妈妈的美丽让其他年轻的小伙儿很不服气。于是，那名叫山姆的小伙子为了证明自己是最勇敢、最配得上妈妈的男人，他决定上黑拉姆山，取得珍贵的黑水晶向妈妈求婚。而妈妈闻讯后，因为担心也跟去了。之后，悲剧发生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黑拉姆山上究竟遭遇了什么，只是在第二天的清晨发现山姆的尸体与妈妈，她还活着，尽管全身是血，但没有受伤，可是肚子却微微隆了起来。妈妈竟然怀孕了，仅在一夜间。而接下来的短短六天内，妈妈的肚子就迅速胀大起来，好象即将临产的孕妇那样。
　　可之后的两个月，妈妈的肚子却没了动静，而村人们日日生活在猜忌与恐惧中，他们说妈妈把山里的恶魔带出来了，决定把妈妈绞死。但外公反对，虽然他是村长，但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妻子死得早，妈妈是外公亲手抚养大的，他怎么舍得将自己的骨肉杀害！于是，外公想偷偷带妈妈走。
　　但是被发现了，可怜的外公竟也被村人们用绳子绞死在树上。那是在一个没有月亮的狂风呼啸的夜。传说，人死后的灵魂都是去月亮里面，如果在见不着月亮的夜晚死去，灵魂将迷失方向。
　　村人们说，不能让魔鬼去灵魂的圣地。但最后他们仍是失望了，外公死了，妈妈也死了，可我却活了下来——他们眼中的“恶魔之子”！
　　“呜呜，伊丽丝……我的伊丽丝……”大长老仍在哭，低低的咽泣声，充满懊悔。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正坐在地上，双手紧捂着脸，仿佛难以面对我一样。
　　我望着他，冷冷的。突然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是一些可怕的真相，同染血的历史传说一样。
　　这时，光线又暗了下来，随着老人的悲泣。而地上的影子变大变浅了。
　　猛地，我感觉眼皮一阵惊跳。果然，眼下的大长老又起了诡异的变化，那双紧捂着脸的苍老的手渐渐抽直了幅度硬化起来，接着，僵硬着缓缓滑下面颊，我看见他的眼睛，又是先前黄浊浊呆滞的眼色。
　　哭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诡谲的笑声，低低的，模糊在喉咙口，让人打从心底发毛的声音。“嘻嘻、嘻嘻……孩子、来、孩子……”
　　好可怕！
　　我心下一沉，猛往后退开两大步。
　　这时，眼前的大长老又象个牵线木偶一样从地上僵缓地爬起，一双黄浊呆滞的眼没有焦距地对着我，直让人寒透了心。
　　我握紧手里的剑，甚至能感觉到掌心布满的汗。眼看着他慢慢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的神经也越吊越紧，就在我压抑不住恐惧欲挥剑的时候——
　　“碰”地一声，他又倒下了。只见眼前划过一道黑色的光焰，直直射向地上模糊淡化的影子。
　　见状，我疑惑。还未来得及回头寻找射出光焰的主人，一道声音从我身后响起：“没事吧，铭。”
　　这声音，是孟菲力。
　　“你怎么会在这儿？”正疑惑孟菲力的出现时，一声尖叫刺响，只见大长老满脸痛苦地扯紧身上的黑斗篷，十指干枯僵硬如爪，瞬间撕裂了衣服露出可怕的身体，竟是肋骨外翻暴露出一片鲜红。
　　原来他早已经死了。
　　我不自觉喃语：“那之前的大长老又是谁……”
　　“铭，你知道吗，人是很奇妙的东西。再怎么熟悉亲近的人，一旦死了就好象变成另一种生物，总让活着的人忍不住感到恐惧。”突然，孟菲力这么说道。“看，那就是生与死的转变。铭，你知道这其中最奥妙的是什么吗？”
　　身后传来孟菲力诡异的言语，我却无力转身，眼前的大长老就好象一只嘶鸣的魔鬼，周身沸腾起黑雾，而地上的影子已消失。没有风，雾气却渐薄渐淡，大长老的身体也随之一起渐渐消失了。
　　“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着，虽愕然，却已经失去震惊的力气。从昏暗的早晨开始，一再发生的怪异现象几乎让现在的我有些麻痹。
　　人最大的能耐，就是适应环境，无论多糟糕，为了生存。
　　“生与死，灵魂离开□□，灵魂是属于人类最神奇的秘密。”孟菲力的气息似乎更接近了，我敏感地转身欲防备。这时，他迅猛地出手，快如闪电。
　　“别碰我！”我猛地感觉神经一紧，挥剑相向。虽然挡住了他的攻势，眼前却弥漫起黑雾，冷不防进了我的眼，竟象风沙般害我痛得睁不开眼睛。下一刻，一副宽厚的胸膛禁锢住我。
　　“孟菲力，放手！”我剧烈挣扎起来，可握剑的手被紧紧压住。
　　“铭，铭……”孟菲力不停叫着我的名字，声音含糊在我唇边。他狠狠抱紧我，越来越用力，胸腔内的空气几乎被压迫殆尽。
　　胸口一阵窒闷，我皱眉，忍不住痛苦呻吟，气快喘不过来了。“不……”
　　痛！
　　后颈好痛，意识模糊了……恍惚间，我好象又听见大长老的声音在吟唱歌谣……
　　善良的神被杀了，
　　是谁呢？是谁呢？
　　魔鬼说是人类，
　　为了得到地上之灵的无上地位；
　　人类说是魔鬼，
　　为了取代万物之灵的一切统治……

　　☆ ☆ ☆

　　“你就是魇魔族的新成员吗？”
　　“你是谁？”
　　铅灰色的天空中，有两个男人的身影对峙。其中一人长发及肩，发色金褐，看似气势喧嚣；另一人则是浅栗色短发，浑身散发淡淡光晕，似乎一派温和，但那双蜜金色宛若琥珀宝石般清透明亮的眼睛却内蕴精光。
　　一阵沉默后，全身发出浅浅光晕的男人微笑着先开口了：“呵，我是谁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她’，不是吗？”
　　孟菲力忍不住顺势低头，高空下，铭正与另一个活死人对峙。
　　“看，那个苍老的男人，他的影子里藏着下级魇魔，不过你们人类向来称其为‘恶魔’或是‘魔鬼’。”这时，男人停顿下，又笑了：“不，我差点儿忘了，你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对了，要是我没记错，你的名字是叫‘孟菲力’吧。”
　　孟菲力猛一皱眉，抬头望向男人，不悦道：“你究竟是谁？”
　　“呵呵，你果真是个年轻的魔族。”男人轻笑着摇头，“不，你还不能算是魔族。如果你不能把握住未来的命运，那你的下场将跟他一样——一个被魔族掌控的活死人！”
　　说着，男人伸出一手，指向下方与铭对峙的怪人，行动间僵硬如石。
　　孟菲力低头看着，久久无法转移视线，眉心锁得更紧。“活死人是什么？别告诉你不知道，我不会相信！”
　　闻言，男人莞尔一笑。“你真有趣，呵呵，的确与普通人类不同，怪不得达库拉会选上你。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所谓‘活死人’就是指被魇魔族附身的人类。”
　　孟菲力瞪着下方行为怪异的老人，心底蓦地直冒寒气。“这样的人类还算活着吗？”
　　男人反问：“这答案该问你自己。你认为自己还活着吗？”
　　孟菲力突然沉默了，双眼紧盯着铭与那个怪人的一举一动。好半晌，他才出声道：“你说他的影子里藏着下级魇魔。”
　　“呵，你是要证明吗？”男人说着，手中凝聚起光团，同时他全身散发的浅浅光晕也开始发光了。“看清楚吧——”
　　这时，男人周身爆发强光，刺得孟菲力也无法直视他，只好将视线锁定下方。却发现，随着地上怪异老人的影子越变越深后，老人的言行举止却开始不再僵硬了，仿佛有什么东西连同影子一起被钉在了地上。
　　“你明白了吗？”男人的声音又传来，此刻他周身的强光稍弱，已能让孟菲力适应。
　　“藏在影子里的魔鬼，这就是魇魔族的真身吗？”孟菲力低低问道，近乎沙哑的声音。
　　男人摇了下头。“不，只有当魇魔族潜入人类的身体时，才会与其影子融合。这是惟有魇魔一族才具备的特殊能力。”
　　“原来魔族也象人类。人类有不同的国家、不同的风俗，同样的，魔族也有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能力，是吗？”孟菲力抬起头，双眼直直望入男人眼中。
　　“没错。”男人点头，手中的光团渐渐淡去，地上的影子也随之变化。随着影子变大变浅，老人的动作也越发僵硬得象个木偶。“你看，当影子渐渐消失时，魇魔就占据了人类的身体。”
　　孟菲力低头望去，不禁疑惑道：“那灵魂呢？”
　　男人摇头。“不，不知道，这是个谜。人类信仰中永生不灭的灵魂，这也是魔族急欲揭开的秘密。”
　　突然，孟菲力笑了，淡淡的，讥讽的。“原来魔族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那你呢？现在的你算是魔族还是人类呢？”男人看向孟菲力，眼中也流露讥色。
　　孟菲力沉默。但下一刻，他又问道：“难道魔族没有灵魂？”
　　男人一征，随即轻描淡写地说：“现在的你不也是魔族了吗？这答案该由你自己去寻找。”
　　“那你呢？你是魔族中的哪一族？”孟菲力不死心，继续追问。
　　“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当你了解魔族越多时，你将发现自己越需要我。”男人说着，身上的光晕渐渐扩大模糊了身形，然后消失了。
　　孟菲力仍伫立原地，从空中往下寻望。眼看着那怪人又逼近铭，脑中突地想起达库拉交代的命令——把铭带回去！
　　可是带去哪儿？不是他的身边，而是达库拉想要铭啊！
　　想着想着，他再也克制不住怒气。伸手甩出一道黑色的火光，射向地上那怪人已然浅化近乎消失的影子。
　　古老的传说中，只有魔鬼才没有影子。
　　这时，底下穿来凄厉的嘶鸣。孟菲力默默听着，眼中流露出愤恨与不甘。
　　“该死的魔鬼！她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