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逃脱》青风

2、回忆

　　父母离婚那年，卫东六岁，一个似乎懂事却又什么也不懂的年龄。在那之后，卫东就再也没承认过那人是自己的父亲，他也根本不去想他，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他的父亲是一个叫魏大力的男人，就是他的继父。

　　八岁那年，母亲再婚，他随母亲一起住进了化肥厂家属大院，和魏军住了上下铺。那时的卫东并不知道，自己会和这个比自己只大了一岁却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小男孩纠缠那么深那么久。

　　小时，卫东很安静，很少说话，除了看书，几乎没别的爱好。这样的孩子自然是家中的宝。魏大力甚至比李香芸还要宠他。魏军经常挨打，但卫东却从来连严厉的眼色也没领教过。魏军学习很差，小小的卫东总结了八个字送给魏军，“四肢发达，大脑简单”，把同样小小的魏军气地半死，半天都没理他。

　　有人宠着的日子是幸福而快乐的，卫东脸上逐渐多了笑容出来，也渐渐跟在魏军的后面东跑西颠。颠着跑着，进了初中。卫东考进了一中，重点中的重点，魏军则进了三中，普通中的普通。

　　童年的记忆离地太遥远，卫东很多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但初中的记忆却是很清晰地印在了脑海里，多是有关魏军的。实际上，卫东后来想想，自己的脑海中充满了太多和魏军一起的生活片段，除非他失忆，否则这些片段会跟他一生，也注定了他要受的煎熬。

　　日子滑呀滑，滑进了初二。这日是卫东值日，同桌因为有事，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卫东也没有说什么。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每次卫东值日，魏军都会骑着那辆破“飞鸽”来接他，顺便帮他打扫卫生，从初一开始就是雷打不动的事。提到那辆破飞鸽，也真有些年头了，一上初中，这辆除了铃不响什么都响老爷自行车就归了魏军。这车是加重型的，卫东可侍弄不了。他骑上去，连脚都够不到车蹬。

　　黑板擦好了，没来；地扫好了，没来；课桌全部都摆好了，还没来。。。看着那个塑料水桶，卫东有些烦闷。这自来水管在一楼，每次都是魏军去提。看看天色渐晚，卫东咬了咬牙，拎着桶下了楼，等摇摇晃晃把一桶水拎上来，卫东几乎有些虚脱了。歇了歇，忙把水在地上撒匀了，用湿抹布把课桌擦了一遍。等做完这一切，天已经有些暗了。空空荡荡的教学楼让卫东有些害怕，忙提了书包锁了门奔下了楼。

　　走出校门，僻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射出幽幽的光。风吹过，两旁高大的白杨树发出哗哗的声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卫东步子不仅加快了。

　　“哎，小弟。等等！”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卫东不自觉止住了脚步，扭转了身。一高一矮两个人朝他走来。卫东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把书包搂到了怀里。

　　“怕什么，我们又不吃你。只是给你借点钱花花。”
　　“我。。我没钱。”话没说完，卫东转身就跑。文具盒里的五元钱是他不知攒了多少时间才攒出来的。。。

　　那两人哪容他逃，刚跑了两步，就被抓住了。“没钱你跑什么？”书包被夺走了，文具盒里的五元钱被翻了出来。另外一人又来搜他的身，却什么也没找到。卫东紧抿着嘴，强忍着不哭出来。

　　“卫东，卫东！是你吗？”远远传来是魏军的声音，卫东的心陡然一松，带着哭腔大喊，“是我，是我！” 破飞鸽很快到了跟前，魏军蹭从车上跳了下来，自行车摔倒在了地上。

　　“哥们，怎么着？找不痛快呢？”魏军把卫东拨到身后，抱着胳膊，望着那两人。
　　“借点钱花花。你来地巧，怎么样，凑个份子，大家喝酒。”那两人看来人虽高大，但只有一个人，倒也不怎么害怕。

　　“钱没有，这个给你。”魏军话还没说完，一拳已经捅了出去，矮点的那人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另外一人扑了过来，魏军闪开，猛地踢了下他的腿，那人啊了一声趴在了地上。

　　“MD，来抢我弟，瞎了眼。”魏军狠狠啐了一口。矮个撑着站了起来，手里赫然多了把弹簧刀。魏军哼了一声，盯着他，挪到了路边，拣了块板砖，在手里掂着，斜眼觑他。那人拿刀的手明显在抖，最后把刀给扔了，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大哥，大哥，误会，误会。不就五块钱吗？”说着从兜里掏了一把票子出来，“小弟，都给你。”

　　此时的卫东已经完全呆楞了，怎么感觉好象在看电影。直到那人把钱硬塞到他手上，他才有些愣怔过来。慌忙只拿了自己的五元钱，其他的说什么都不要。那人有些尴尬，把钱又塞回到兜里。回身扶起同伴，打算离去。

　　魏军“砰”把砖头给抛向了远处，拍着手说，“以后找麻烦来找我，三中，魏军。别来碰我弟弟，否则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最后恶狠狠的话语让卫东打了个冷战。

　　“你是魏军？三中的魏军？”本要离开的两个人止住了脚步。魏军瞅着他们没说话。其中一人忙转身掏烟，递了根过来，魏军瞅了瞅他，接到手中，另外一人忙点上。魏军很老练地吸了一口。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我们早就听说过你。我叫刘亮，他叫王小昆。上次你们和二中干的那一架是过瘾，那之后，谁不知道拼命三郎呀？还有那次。。。。。。”魏军看了卫东一眼，用眼神止住了刘亮，那人倒也机灵，忙转了话题，“小弟，这次对不起呀，你早报你哥名号不就没这事了。魏军，下次一起喝酒，天晚了，也该回去了。”说着，两人走了。

　　魏军把烟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卫东走了过来，站到他面前，仰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就在刚才，在魏军把那两人打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对眼前的这个人充满地是满腔的崇拜，是那种对英雄的崇拜。可一转眼，这种崇拜转成了愤怒。他怎么能这样？他吸烟，他竟然打架，他还和小流氓勾三搭四。。。。。而最可可恨地是，自己竟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卫东，卫东，等等我。。。”魏军从地上把破飞鸽扶了起来，飞跑着赶了上来。

　　“东东，东东，我以后再也不会晚了。我今天有点事，给忘了。。。东东，东东。。。。”每次魏军觉得自己错了，道歉的时候就会喊东东。此时的魏军已经恢复到了卫东认识的那个大男孩，而不是刚才的那个小“流氓”。

　　卫东不理他，只是昂头往前走。魏军推着自行车走在他旁边，展开的是张硕大无比的太阳般的笑脸。可惜卫东根本不看他一眼。

　　“东东，我保证再也不会忘了。你别生气了，是我不对。别生气了。是我该死，来晚了，让你受到欺负。。。。。。”听到这句话，卫东的头不昂了，竟然哭了起来，边抹泪边走，哭地是个伤心呀。。。。。。

　　突然卫东感觉有人把他从后面抱了起来，他摆胳膊踢腿，但最终还是被摁到了飞鸽的前梁上，魏军飞身上车，骑了起来。卫东也不敢挣了，这要是摔下来可不是一般地疼。魏军刚学会骑车那会儿，斗志昂扬地非要带他，那时不知被摔了多少次。虽说后来再也没摔过，可那种痛还记忆犹新。

　　因为走地是背街，所以人不多，魏军骑地飞快，一时兴起，还来个大撒把，把卫东惊了一身汗。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魏军大笑起来，俯到他耳边说，“不生气了吧？”卫东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但真地也不再那么生气了。

　　晚上躺在床上，卫东望着窗外的那轮月亮，怎么也睡不着，远远近近传来的猫叫声如小孩的啼哭般搅地他更是心烦。听魏军睡地香甜，卫东有些生气。猛地敲了瞧上铺，魏军睡地迷迷糊糊，却陡然坐了起来，探头往下看，“怎么了？卫东？”
　　“我睡不着。”
　　“啊，睡不着呀？”魏军嘟囔着，“啪”又躺了下来。眼看着又要睡着。卫东又敲了敲床。
　　“你还有什么瞒我的？”
　　“都说了一晚上了，不都告诉你了。”回来之后，两人一问一答，魏军就一五一十地把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什么时候开始打架等等都说了一遍。
　　“你肯定还有瞒我的事情。”
　　“真地都告诉你了。”
　　“对了，魏军。你和李保国谁是老大？”李保国和他们从小一起玩大，也在大院里住，后来也进了三中。

　　“当然是我。我可比他能打多了。原来咱爸教我的那些东西挺有用的，可惜你不愿学。”所谓那些东西是魏大力学在部队学的一些拳。

　　“魏军，你有喜欢的人吗？”上铺沉默了。
　　“有。”
　　“是谁？”
　　“你等等。”魏军陡然来了精神，拉亮了灯，爬了下来，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然后又从盒子的底部摸出了一张相片。卫东接了过来，黄黄的灯光下，是张小一寸的相片，照片上的女孩子冲他甜甜地笑着。

　　“漂亮吧？我们班的文艺委员，叫王丽，唱歌可好听了。”
　　“你在谈恋爱？！”卫东的声音不仅拔高了起来。
　　“小声点！你想害死我呀？”魏军忙来捂卫东的嘴巴，眼睛眨着，听隔壁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说，“没有，她还没答应呢。不过，我看差不多。她挺崇拜我的。”看着魏军陶醉的样子，卫东没来由开始生气。把相片扔到了桌子上，“你们学校真开放，谈恋爱老师也不管。”
　　“我们又不能和你们比。反正又考不上大学。”魏军一改往日的语气，说话竟然有些吊儿郎当。

　　“你怎么知道自己考不上？你才初二。”
　　“切，少教训我。知道你学习好，爸妈都向着你，看你是宝，看我是草。有你一个宝就好了，我反正无所谓。”
　　“你，你。。。”卫东今天第二次开始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他的满不在乎让自己说不出的委屈。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和自己说话？泪竟然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一看他哭，魏军的神情顿时慌张起来，忙来给他擦泪。卫东抓着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魏军强忍着没吱声，任他去咬。。。。。。

　　等两人最终消停下来，隔壁王伯家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早晨起来，李香芸看着儿子红肿的眼睛很是奇怪，问怎么了？卫东说昨晚眼里进了一只虫子，揉了半天才揉出来。李香芸忙去找眼药水，魏大力则冲着魏军说，“你也不帮帮你弟弟吹吹？”魏军唯唯诺诺没吭声，把衣袖往下拉了拉，那里的牙印已转成了紫红。

　　出门的时候，魏军跨上飞鸽，卫东翻了个白眼，窜上了后座。李保国已经在等他们了。到了一中门口，魏军停了下来，等卫东下了车，魏军没有象往常那样给他个笑脸，也没有挥手，而是拉着脸蹬起车子迅速骑了开去。李保国很是奇怪，看着卫东，“他咋了，你惹他生气了？你爸打他了？”

　　“我怎么会惹他生气？是他，是他欺负我。”
　　“切，他怎么会欺负你。宝贝你还来不及。昨天打篮球赛，到一半他非要走人。气得班主任差点要揍他，他才勉强留了下来。只有我知道他是去急着接你。你说不就打扫卫生吗？你难道就不会扫地？也就这么一点路，你都不能走了？好歹也是个爷们，整天象个女孩子。你爸妈惯你也就算了，他也把你捧上了天。好了好了，你千万别哭，我怕你成不成？要是让他知道我把你给惹哭了，还不把我给扒了皮。”李保国说完，蹬起了车子，一会儿去地远了。卫东把泪给逼了回去。

　　卫东和魏军的冷战开始。依然同桌吃饭，依然一齐上学，依然一齐写作业，但彼此的话却是少了，少到几乎没话。。。卫东知道自己这一切多半是自己的错，但是被魏军从小让到大宠到大的他却不知如何去低头道歉，相反，他则更加坚持着自己的冷漠和所谓的自尊，他就不相信魏军能有他坚持地时间长。。。。。。

　　一天天过去，卫东始终板个脸，但他却发现魏军竟然一天比一天开心起来，有时竟然自己在傻笑。这样的情况让卫东更是心烦。。。。。。

　　这天下午数学临时小考，试题很简单，卫东早早交了卷。想回去，却发现自己没带钥匙。思忖良久，一咬牙，转身向三中的方向走去。

　　三中卫东很少来。不多的几次是魏军带他来看比赛，卫东对这个不怎么感兴趣，所以魏军也不带他来了。卫东的爱好不多，除了学习看书外，他是个很安静的男孩子。因为他个子矮，那些运动他有些力不从心。在所有的课程中他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

　　进了校门，是两排高大的梧桐树，旁边就是操场。卫东毫不费力地就在人声鼎沸的操场上找到了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夕阳斜照，那个穿蓝背心的少年好象占据了整个焦点。漂亮的投篮，快速的奔跑，利索的转身。。。。。。

　　最终哨声吹响的时候，一帮人把魏军给抬了起来。等终于平静下来，一个女孩子走到了魏军身边，手里拿瓶水，魏军接了过来，露出了两排牙，笑地不仅是灿烂，还有些腼腆。。。那个女孩不经意回了下头，卫东看到是相片上的那个叫王丽的漂亮女孩子。。。。。。

　　十五岁的卫东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有些烦闷，好象是专属于自己的某样东西被人生生抢走了。。。。转过身，他向门口走去。。。。。

　　“卫东？卫东！”身后熟悉的声音让他不得不止住脚步。魏军迅速朝他跑来，眼里是掩不住的惊讶和惊喜。卫东冷冷地看着他，“我们放学早了，我没带钥匙。”魏军把水递给他，“渴了吧？我去推车子，你等会儿。”

　　“魏军，他是你弟弟？”走过来的是王丽。
　　“对。一中的高才生，我告诉过你的。”
　　“你好，我叫王丽。”落落大方的王丽竟然伸出了手，卫东的脸陡然有些红，把手伸向了这个比自己要高些的女生，“我叫卫东。”
　　“你真有十五岁？”卫东的脸由红转成了白色，他抿着嘴，没说话。
　　“王丽！”魏军的大喝让王丽吓了一跳，“和我去取自行车！”

　　王丽没打招呼就转身走了，顺着风势，卫东隐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弟弟真漂亮，象是女孩子。你们怎么一点都不象？”
　　“他象我妈，我象我爸。”
　　“他怎么看也不象十五岁，十二岁差不多。”
　　“以后别在他面前提这个，他最讨厌人家说他是小孩，更讨厌人家说他象女孩。”
　　“你说是。。。。。。他漂亮，还是我漂亮？”
　　“当然是你漂亮。不过卫东是男的，是帅，谁也没他帅。。。。。”
　　。。。。。。。。。。。。

　　等魏军推着车子急急过来时，空空荡荡的大门前哪有半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