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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式 ...
传闻前朝铸剑大师郦椿冒着性命危险,锻造出了此生唯一一把刀——白驹。
此刀长三尺七寸,狭直刀身,刚柔并济,削铁如泥,轻而易举便可将一名壮年男子拦腰斩断。
如此锐利又血腥的宝刀最初的主人却是闻名遐迩的儒将易子沣——也就是我的高祖父。在数年前的棕城一役后白驹便流落民间,下落不明。
似昙花般惊世一现,又消失不见。
对于“白驹”的往事,我听过坊间不下十个版本,但我知道,大概没有一个是能如实描述当年的风貌的。
我出生时高祖父已然过世,家道已然中落。“白驹”一直是家中禁忌,长辈从不许我过问,只有祖父曾与我提起过几句。
我可以感知到,家中以前尚武,可因某些变故,大家开始重文轻武。到我这辈,更是对打打杀杀一事毫无了解。
我就是一文弱书生,唯有入仕,才可使我光耀门楣。
“易漱!易漱!今天放榜啦,快去看啊!”
门外是燕林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我差点忘了今天是秋闱张榜的日子,合上书就奔走出去,拽上燕林急匆匆往城东行。
可想而知,皇榜前早已围个水泄不通。
燕林倒是毫不客气,推着我向前挤。
他习惯性地从后几名开始看起,而我一眼总览全榜。最后我们不约而同得出结论——我们都不在榜上。
几家欢喜几家愁。我承认,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不过我才十九,燕林才十八,有的是机会。
“不看啦,真伤心!”
我在京城的堂亲家借住,伯父伯母都很关心我的课业。伯父是开黎七年的二甲榜眼,今就职于户部;伯母原也是书香门第的才女,嫁予伯父十余载,一直鹣鲽情深。
但不知是何缘由,二人膝下无子,于是我便被他们视作己出。我父母在外经商时便是他们接济我,悉心照料,也盼着我考取功名。
可我不争气,哪有脸见他们。
伯母从仆役处得知我落榜的消息,忧心我情绪低迷、从此一蹶不振,特意赶到别院来看我。
我不住在府上,而是在一处僻静的别院,路途不远,但伯母没坐马车,全凭脚力走来,染了一身风尘。
我刚和燕林抱头痛哭完一场,此时面颊上残留着泪痕,很是狼狈。我看着伯母,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对不起,伯母,让您失望了。”
伯母摇摇头,过来握紧我的手:“伯母没有失望,漱儿努力了就好。考取功名与否,伯父伯母都能养你。”说罢,对身后提着食盒的婢女示意。
婢女立刻心领神会,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盘一盘置于桌上。
“伯母命人准备了些零嘴,你平常爱吃的都在里头。你多吃些,心绪养好了才能继续前行。”
我倏地鼻头一酸,当着伯母的面,“哇”的一声又哭出来。
入夜,月上枝头。
我坐在院中饮酒,独自赏月。院里凄清孤寂,寒意萧瑟。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这酒有多烈,我就有多愁。
没有菜,没有人,只有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醉意渐渐侵袭我的头脑,我自知夜深露重,准备回去一头栽倒,躺下就睡。谁知脚滑踩到块石头,一屁股跌在了院中那棵巨大的老槐树下。
昨日下过雨,地面仍有些湿滑,槐树底下的土还是松软的。
我趴在树池边,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我幻视出眼前的土壤里埋了一锭银子,我欣喜若狂,当机立断伸手去挖。
不过挖了很久,我没有碰到银子,而是触及了一样令我毛骨悚然的东西。
我抽回手,食指指尖被割破了,红色汩汩流出。疼痛使我短暂地恢复了清醒,我定睛一看,那是月下正泛着银光的刀刃。
然后,刀光剑影,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我的颈间。
这触感——是刀!
我瞬间清醒了。
有个一身漆黑的青年持刀站在我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我。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一没钱二没美色,只有一屋子四书五经,您爱拿几本拿几本。”
大丈夫能屈能伸,所以我磕头求饶。
“......”
那人成功被我无语住,收了刀蹲下来,二话不说捻住我血流不止的指尖含进口中。
他在喝我的血,这茹毛饮血的怪物。
志怪奇谈我看过不少,里头女鬼多是活色生香,男的大多是歪瓜裂枣。如果他真是鬼,长成这样实属不易。
“你你你干什么?!”
我连忙救出自己的手指,发现上面有一小排淡淡的齿痕。
“你姓易,是易家的人?”他答非所问。
“怎么了?你知道?”我欲哭无泪。
“我是白驹。”
在民间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说法中,白驹原本秉性不坏,可失踪后一直流经三教九流之手,身上满是污血,才变得十恶不赦,令人闻风丧胆。
白驹重又现世,竟就藏在我家。
“你是第一个在刀下活着的人。”白驹说。
他的眼睛比鹰隼还厉,盯得我浑身发毛。
我胆战心惊,既感到幸运又感到不幸。家中深藏数年的禁忌,被我无意掘出。
“你,为什么在我家?”
“为什么?是你的祖辈亲手将我葬身于此,永无天日。”他说这话时咬牙切齿,好像要把我千刀万剐似的。
从白驹口中我能推测出,他肯定是犯了什么忌,才被封于此。
“消消气——你饿不?我给你下碗面?”我讪讪从地上爬起来,不仅个子比他矮了一头,气势也是。
“饿?我饿了要吃人,素的不吃。院里就你一个活人,我吃你吗?”
我大惊失色,腿一抖差点又摔下去。
“怂货。”
他骂得还挺对。
白驹一出生便在高祖父麾下。我高祖父是行军打仗、骁勇善战的将军,比我这贪生怕死、苟且偷生的小子厉害太多太多。
所以白驹从开始就看不起我,我心知肚明。
阴他一把再埋回去是不可能了,但我又无法供养个祖宗。
“你......”
“我要休息了,别再吵我,否则小心项上人头不保。”
我以为他会回刀鞘里睡,不曾想他轻车熟路径直进了我的屋子,并且将我扔在一旁,冷酷无情。
“那我睡哪里啊?”
“滚出去。”
白驹与我划清楚河汉界,不由分说关上门,把我隔在外头。
我恨白驹,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贪财?为什么手贱把土挖开?
我的脑袋愈渐昏沉。我随手捡了两本话本垫在屁股底下,靠着门板唉声叹气。
原本我是在想如何与伯父交代我挖出了白驹,如何向父辈负荆请罪。想着想着我睡熟了,再一睁眼就是天光大亮。
白驹开门出来,我一惊,醒了。
他低头看我:“你在这儿睡了一宿?”
“不然呢?”我没好气道,掸掸尘土站起身,“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
白驹脸色不太好,在我看来,他天生这样,跟被人欠了几百两银子似的。
“你能不能藏回去?我先把你放起来,过会儿被人看到了不好。”我又低声下气地问他。
“我凭什么听你的?”
白驹一身反骨,凡我说往东,他必往西。
“别挡我路了,我要出去。”
“不行不行,你不能出门。”
我晓得放他出门无异于放虎归山,我再螳臂当车也不能让他再为祸人间。
白驹对我冷漠,没有多说。他懒得和我纠缠,直接拔刀相向。
“你,你是不是要进食了?”
他早饿疯了,满眼杀气,来者都得死。
“是。”
“你别杀人,我去给你弄吃的。你要吃肉是不是,我上街给你买......”
白驹忍无可忍,把刀往上提了提:“我只吃‘人’,懂吗?”他用刀脊敲了敲我的臂膀,示意我识相一点。
我颤抖不已,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白驹见我呆滞,轻而易举把我拨到一边儿,而后收刀出门。
“等一等。”我再次阻拦,不死不休,“别杀人,别让人知道你是白驹,你让我干什么都成,行不行?”
除了一刀把我砍了。
看来白驹与易家渊源颇深,素来出鞘必见红,但我成了意外。要么是年岁渐长他杀心渐弱,要么是我对他而言或许还有别的价值。
于是我赌了后者。
白驹果然停下脚步,注视我的眼睛。
“如果给我你的血,你的话我会考虑。”
“当真?”
“爱信不信。”
“成交。”
刚才答应得多干脆,我现在就多后悔。
我握着白驹丢来的匕首站在桌前,看了眼自己的细皮嫩肉,根本无从下手。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犹豫了许久。
“磨蹭什么呢?”白驹想亲自动手了。
“好好好马上。”
为了不连累无辜,这个烂好人只能我做了。
我紧张得屏息敛声,抬眼望屋顶房梁,用右手刀划向左手掌心。
霎时鲜血涌出,淌进瓷碗里,我的眼泪也同时滴入了碗中。
“你哭什么?”
“疼啊......你是剑,不,刀灵,肯定没流过血吧?”我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委屈,让白驹眉心一蹙。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腕,抬起送到嘴边。他的双唇紧贴住我掌心的伤口,正贪婪地吮吸着血液。
这个时候我奇怪地发现白驹异常温顺,因为他和小狗一样,会伸舌舔舐。
“白驹,适可而止!”我面红耳赤,拼命挣扎。
他像饕餮一般不知餍足。情急之下,我扇了他一耳光。
坏了。我追悔莫及。
可白驹却如梦初醒,并未朝我置气。他盯我的眼神有些怔木讷,缓缓地松开了我的手。
我忙在伤口上撒了些金疮药止血,裁了条白纱布缠上。
白驹翻脸着实比我翻书还快。
“如果我一日三餐都吃这个,那我就不出去了。”
虽然他对我的血的渴望是含蓄的,倒没有和野兽捕猎一样粗暴,但是照这个分量继续饲喂下去,恐怕不出半月我就先一命呜呼了。
“我的血又不是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再商量一下嘛,好不好?”还未等白驹回话,我便自顾自说下去,“你定是没吃过珍馐佳肴,不知人间美味。我跟你说,我下的面可好吃了,你吃了就知道。你等等啊,我去现做一碗。”
白驹不明所以,但没说什么,跟着我进厨房,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我忙活。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碗热气缭绕的全肉面盛到白驹面前。
“你会用筷子吗?”我想白驹大抵是一个野蛮人。
“自然,老祖宗的东西怎么不会用?”
他用筷子确实挺顺手的,比我想象得要文明一些。
“味道如何?”我还没吃早膳,望着那碗面口舌生津,“好吃吗?”
“咸的,有点甜。我从来没尝过的味道,只能说和生肉不同。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吃与否。”
白驹难得放下身份和我说真实想法。他坐在案前就如寻常百姓,吃饭喝茶。我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有能力改造他。
“白驹,我......”
我话刚出口,便被一惊雷似的声响打断——燕林来了。
“易兄!易兄!”
我想尽千方百计终于藏好白驹,把赶回刀鞘里藏到灶台后面,然后自己回到原位,坐在那若无其事地吃余下半碗面。
“怎么了?你咋咋呼呼的。”我停箸起身给他斟了杯茶。
“易兄你不是一直想进香兰诗社嘛,成了。早上礼部侍郎的公子亲自来的,邀我和你前去。”燕林大马金刀地坐下,“你手怎么还伤了?”
我以前向菩萨许过愿,原本进诗社也是为了磨练自己吟诗著文的技艺,好在秋闱大展身手。结果菩萨只听了一半,现在才实现。
“我手没事,昨天心血来潮刻了的木雕,不小心伤了——不过我之前一直都进不了,怎么落榜了反倒进了?”我的疑惑不是一点半点,又是能进诗社又是礼部侍郎的公子,背后有什么隐情?
“其他我就不知了。”燕林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能去诗社不是好事吗?易兄你怎么反而不开心了?”
“啊没有,我心里开心着呢。我只是想知道个缘由而已,没什么。”我转脸露出个笑容,给自己也斟了杯茶,以茶代酒向燕林举杯,“来,燕林,干一杯吧。”
“好。”
燕林待的时间不长,没一会儿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我去灶台后寻找白驹,结果果然不在。
白驹依然鸠占鹊巢,赖在我屋里。他无所事事,只能躺着睡觉。不过白驹安不忘危,我一近他身他就醒了。
于是我把今日要温习的功课尽数移至院里,避免去打搅白驹。
正当我伸手翻找某本儒学著作时,一本《名器谱》从中掉了出来。
我弯腰拾起,情不自禁展开翻阅起来。
《名器谱》乃郦椿大师之子郦觞所著,我似乎只看过便束之高阁。内容大概就是对一些知名兵器的详细介绍,这在我们家算得上是禁书了,我也忘了从哪得来。
白驹这样惊世骇俗的“大人物”必然也榜上有名。
郦觞作为最知悉郦椿的人,对白驹的描述却十分简略:“白驹,出身不详,单刃刀,须以血饲之。利则兴国安邦,弊则兴风作浪。余悉不详。”
白驹这页只占了半面,似乎是有难言之隐才欲言又止。
我不死心继续向后翻页,果真再无白驹的踪迹。
“怎么会呢?”
泛黄古旧的书页本就脆弱,我翻得急险些扯坏了几张。
“一个嘟嘟囔囔什么?我饿了,去找点吃的来。”
白驹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又悄无声息夺走《名器谱》,吓得我差点从石凳上滚下来。
“饿......你这么快就饿了?!”我难以置信,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
“是。”
“可是你刚吃完啊。”
“你好意思说?别废话,叫你找吃的没让你和我辩。”
古人云“威武不能屈”,对不起,我做不到。白驹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那我只能屈从。
“你,你想吃什么?”我奴颜婢膝,满脸堆笑,“把刀放下,好说嘛。”
“方才那碗面被你吃了,去再做一碗。”
“就这么简单?”我讶异道。
“就这么简单。”白驹颔首。
“肉可能不太多了,我给你凑一碗,你等我会儿。”
语毕,我从白驹刀下溜出,顺了两本食谱带走。
白驹爱吃面,完全失了杀气。暖意暂时抹平了我们之间的沟壑。
刀被放置在桌边,我耐不住好奇,凑近打量了一番。刀鞘做工精细,更不必提栖身其中的宝刀了。
无法遮掩的戾气却扑面而来。
“白驹,你生在一个怎样的时代?你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
“这不是你该好奇的事情。你们家什么禁忌,你自己心里不清楚?”白驹“啪”一声放下碗筷,面色不快地盯着我。
“可当我挖开尘土的那一刻,这个真相就注定会公之于众。”
“真相?什么真相?”白驹一眼看穿我的所思所想,嗤笑一声,“你没有能力,也无法承担代价。”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这会儿我倒是没那么怕他了。
“你这叫以卵击石。”
“对,但我想。”
“......你想做什么?”白驹压根没放心上,敷衍地问了句,权当糊弄小孩儿了。
“我可能想帮你,改变。”
我第一次直视他,目光如炬。
今天一整日我都没离开家门半步,除了黄昏到伯母家用过晚膳,其余时间一门心思扑在寻找有关白驹的资料上。
而白驹挂在树上晒了一天太阳,此刻正在上面修习心法。
“白驹,你在的吧?”
我看书看得有些困倦,恹恹欲睡,于是暂且放下书卷起身活动。我端了一盘从伯母家带回的枣泥酥,站在门口朝院里张望,生怕白驹离开了。
“干嘛?”
白驹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懒洋洋的,还带着些许不屑。
“给你吃点点心,虽然不是荤的,但是很好吃。”
我寻声走到槐树下,抬头向上看。白驹隐藏在树叶的罅隙里,看样子像是在逗鸟。
他听见我的话从树上跳下来,不偏不倚落在我眼前,一把夺走我手里的高足盘,挑了块底下的枣泥糕放进嘴里。
“好吃吗?”我问。
“太甜了,粘牙。”他评价。
不识货,我想。
白驹吃了一块便将高足盘归还到我手上,并且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肉最好吃。”
“呵呵。”我懑懑咬了一口枣泥酥——怪了,今天这个是真心甜。
透了气,吹了风,白驹随我一同进到房中。
我的书多,而我又没有整理的习惯,书架上也放了,不过我更喜欢东一摞西一堆,摆得整齐点就是了,拿起来方便。桌上地上都是的,只空了一圈给我睡觉、书写的地方。
可我发现昨天白驹很好心地替我收拾了部分,一堆民间杂谈、奇闻轶事的闲书被他归置到了架子上。可能是他嫌空间小,躺不下吧。
我蹲在书架前找书,对白驹说:“你想不想看看别人对你都是什么评价?”
“我心里有数,犯不着。”白驹站在桌案前,玩弄我的笔墨。
擢发难数、罄竹难书……白驹应该听了不少吧?
在书架的最底层有一本手札,不是我的东西,可能是先祖留下的。
“易式子沣,神勇无敌,君谓之‘威武将军’……十万兵燹临城,内忧外患,众将无措。唯子沣手持郦椿所铸神兵‘白驹’,所向披靡……年末,临州大捷……易子沣乞骸骨以归,居居无山,以‘虚刀客’自居。此后不知。
“补:闻言白驹奉于易家血脉,不知真假。”
该手札的著者为刘麒,是高祖父的同年,同朝为官的一品大员。没想到他还写过我祖宗。
这间别院本是祖父的书斋,看来手札是以前刘麒送给我们家的。
这应该是可信度最高的一个版本,白驹随我高祖父出生入死。
白驹身上的疑云太多,或许真相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翌日到了初七,每月初七阿夫阿母便会给我寄来家书,今天自然不例外。
我到伯父府上取了书信,又与伯母寒暄了片刻,饭都没吃上就拿着伯母给的月钱兴高采烈出了门。
“欸,燕林,你赶这么早出来干什么?”
我与燕林勾肩搭背,不拘礼节。
燕林给我递了块炊饼,情绪不大高涨。“原本想帮你探听点消息的,谁知那个不识好歹的李生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他家世煊赫,靠金块珠砾平了这事。”
这件事,指作弊嫌疑。
“这太不公平了,易漱。”燕林义愤填膺道。
“不公平的事儿太多了,我没权没势,他不欺负我欺负谁?这种人就让他们去吧,早晚跌跟头。”
这个姓李的我记住他了,我小肚鸡肠,记仇得很。要是哪天让他落在我手里,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什么时候看这么开啦?”燕林侧头看我。
豁达得都不像我了。
“哪有。我的意思是我们下次再考。”我哈哈一笑带过。
街上小摊小贩多,人潮涌动的地方就多热闹,同时也多骚乱。
望春酒肆前原本一直是卖菜的王婆,如今却换成了个生面孔——来了个黄半仙。
黄半仙竖起招牌,捋着山羊胡像模像样,坐在位子上,旁侧写着“上通天文地理,下算婚丧嫁娶”。
老百姓觉得新鲜,围了一圈在路边。
我和燕林都不乐意,凑这个热闹,准备借道绕行,但他正在卜算的东西却陡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有个人问他:“黄半仙,帮我算算今年收成如何。”
黄半仙答他:“火犯守角①乃天生异象,恐有变故。今年的收成嘛……”
答案显而易见。
后面究竟是什么我也不关心,我只关心他说的“异象”,有没有可能暗示着白驹的重现?
对于半仙的话我还是很在意,可当我回神之时,燕林已经扽着我穿行过了巷子。
燕林送的饼我没胃口吃,我把它丢给了饥肠辘辘的白驹。
我坐在窗前,拆了那封翻山越岭而来的家书。
阿父在信中说他和阿娘在临州有了店铺,购了宅子,日子总算安稳下来。他问询科举是否顺利,没有高中也可以随他们到临州去生活。
临州与棕城毗连,是边陲地界,风景壮丽秀美,我从未去过。
我迟疑,提起笔来却迟迟不肯落下。
“你还不如去帮你爹娘经商。你现在还赖活在易乾府上真是不害臊。”
白驹乘间抵隙挖苦我。他侧身坐在窗台上,悠闲地吃着饼——自从接纳了我的面之后,白驹已不再抗拒我投喂给他的食物。
“我去临州,难道要带着你吗?出了门,你就没办法瞒天过海了。”
我搁下笔,向窗边望。秋风簌簌,抚过我的面庞,又托起我的思绪。
要如何处置白驹,我一直在犹豫。从支离破碎的言语中,我拼凑出了白驹的部分过往。他随高祖父奋勇杀敌,战功赫赫,却也绝非善类,疑有控制人心之嫌。
我的主观意愿上并不想留他,但又不能让他为祸人间。
“所以你要抛弃我?”白驹反诘。
“所以我暂时不能去临州,在此之前,我必须要安顿好你。”我盯着他,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了,“饼拿来,我反悔了,我肚子饿。”
白驹无语,掰了没咬过的那一半扔还给我。
我吃着没滋没味,如同嚼蜡,心不在焉地问道:“白驹,你以前,疯过多少年?”
我指的是他杀人如麻,沦为三教九流的那段时间。
“我疯过几十年,所以被封了几十年。”
“什么?”
“我一直都是坏人,懂了没?”白驹顿了顿,“其实无论我杀谁,我都不在乎。”
不为自己生,就得为他人死。
白驹语毕,我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在假想白驹的未来,也在假想我的未来。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白驹,“玩累了就回自己该去的地方吧,我不可能一直藏着你。”
白驹没工夫跟我扯东扯西,走上前给我后脑来了一击,旋即信步走出屋外。
“少管东管西的。”
我登时警觉,揉了揉后脑:“你上哪去?”
“……”白驹皱眉,“烦人。”
我随他出去,看到他只是坐在树巅搭鸟窝,心中松了一口气。
白驹的血性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消弭,但是他会变的,我莫名地相信。
一连几天,我白日与燕林到诗社,午后回来教授白驹民间游戏,好让他自娱自乐。
白驹敛起青面獠牙,在无聊之中找点乐趣。
但他不兴风作浪的日子,过得很快。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
院落里树影斑驳,静得很。我手持一卷《周易》,坐在寂寥的院里打发时间。
深秋夜渐长,我不秉烛,只借着皎洁的月色,看一些看不进去的文字。
入夜之后,我才洗净碗筷便找不着白驹了。
我把别院四处寻遍,还是没见到他。
白驹刀的刀鞘留在案上,刀本身却消失不见。
前日我在《志怪杂谈》中看到,满月之夜,一些妖邪会滋生出许多事端。
利刃出鞘,也许就是灾祸的开端?
刀鞘旁有白驹留给我的纸条:
“早点睡,别找我了。”
“找”字处原本是“担心”二字,结果被白驹划去了,换了个更疏离的词。
我给父亲、伯父的请罪书还未完成,心里不免忧虑起来。
我在烛火下细细看这几个字——白驹囿于院中多时,万一呢?不然他把刀取走了是为什么?
可是从我拿到这张纸条开始,我就变得困倦。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我感觉一滴水珠滚到我的脸颊上,于是陡然从梦中惊醒。
我发现自己不是枕着手臂睡在桌边,而是躺在床上。
月光穿过半支起的雕花木窗照射进来,我看到白驹面目狰狞的脸近在咫尺,以及床榻边那柄出鞘的刀,刀下血流成河。
我不痛,不是我的血。
我惶恐,白驹杀人了!?
白驹倾身压在我身上,看这眼神是要掐死我。
“白驹,你走火入魔了!”
白驹全然不听我的言语,扯下我的衣衫,不由分说低头咬破我颈间的皮肤。
霎时间鲜血涌出,尽数被白驹饮下。
和第一次见面一样,他在攫取我的血液,吞噬我的生命。
“放开我!”
我害怕白驹,但更怕死。我使尽浑身解数推开白驹,探身去捞靠在塌边的那把刀。
就在即将触碰刀柄的那一刻,白驹出手,把我拦腰扔了回去。
几乎要将我的尾椎骨震碎了,疼痛再次洇没了我的整具躯体。
我是刀俎下待宰的鱼肉,即将成为死物。可是我哭不出来,万念俱灰。
“不要折磨我,给我一刀来个干脆。”
我望着幔帐顶部,放弃了挣扎。
“你不会死。”他在进食中渐渐恢复了理智,生平第一次对我说这三个字,“对不起。”
白驹什么时候大发慈悲放过的我我不知道,我确实没死。
早间,晨光熹微。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入眼一片狼藉,衾被上染了横一道纵一道的血迹,而罪魁祸首就坐在窗边。
我拢起上衫,一把抄起枕头狠狠砸向白驹。
这会儿我突然眼眶发酸,吼道:“白驹,你辱我清白!”
我的喉头似是堵了一股血腥,吼完之后我便捂着心口,兀自蜷起身,咳嗽不已。
白驹将枕头物归原位,不冷不热地倒了杯水递给我。
喝了水,止了咳,我又不依不饶问他:“你昨夜去了何处?刀上的血是谁的?你,你杀人了没有?”
白驹缄默,低头沉吟。
“我求你说话。”
他越寡言我越害怕。此时沉默意味着承认,意味着心虚。
“这不关你的事,我会离开你。”
“离开我你……”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话。
“易漱!你开开门!”
燕林这个不速之客真是……
“你先藏起来,将带血的褥子一并拿走。”
我披了外衫,有些吃力地走下床榻去给燕林开门。
“易漱!诶,你……”他见我面色憔悴,如弱柳扶风,又担忧起来,“你可是受了寒?脖子上怎么红了一块?”
我提了提衣襟遮掩:“我没事,刚起没缓过神。可能蚊子虫子咬的吧,我的血比较招虫子——你怎么来了?今日诗社有安排吗?”
“没安排,不是,我不是来说这事。昨晚上李生遇刺了,街坊邻居都在传!”
原来白驹干这事去了!
“死了?”
“不知道。”
我顿时警觉,拉燕林进门,要他细说。
“这里面内幕我也不清楚。就那样呗,大概和话本子里写的差不多吧。”燕林仔细想,“哦,闻风西安的张妈和我说,李生被砍伤了肋下,生死未卜。有人捕风捉影地看到昨夜有个黑影飞檐走壁,手握银白刀刃。
“她猜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是白驹——嗜血刀白驹啊!”
我不安地看向藏匿在窗户外的白驹。
“为什么就猜是他?他不是消失了吗?”
“白驹和你家有些渊源啊,这个应该你比我清楚才是。不过我倒觉得白驹听天行道,干得漂亮!”
白驹若滥伤无辜,我心中可能会不好受,但这个人是李生的话就……
“你的长辈没有提起过白驹吗?”
又扯回白驹了。就因白驹鲁莽这一遭,闹得满城风雨,伯父很快也会找上门的。我最担心麻烦缠身。
都怪白驹。
“没有。不是都说那是邪物吗?家里人提都不准我提。”
视线一转,我看见窗外白驹扬起的拳头。
我艰难地吞咽口水,把视线移了回来。“用早膳了没?一起?”
燕林婉言拒绝:“我答应到王大娘那里帮工,就不多在这叨扰你了。你就当我是个信使,送完消息就走。”
“慢,慢走。”
燕林一走,门一关,白驹幽然闪现到我身边。
“你说谁是邪物?”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刀和邪物没什么两样。”我怄白驹的气,说的心里话。
他眼里的怒气是藏不住的。
于是我又说:“你喝了我的血,难道想不负责?”
“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是你单方面的服从,因为我的牺牲很大。”
我取来纸笔,笔走如飞,很快草拟好了一份协议。我已在底部署上姓名,只差白驹的字了。
白驹两指拈起楮知白,看过每一个我写下的字。
“你不可以打我,不可以冷嘲热讽我,更不可以动不动对我拔刀相向……”我大致背诵了一遍上面的内容。
“只要我一走了之,你可以省掉一切不必要的麻烦。”满不在乎地将纸团作一团,握在手心里引火焚烧。
“那你愿意回到层层掩埋的黄土之下吗?你回去了,我可以当做这些天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注视着燃为灰烬的白纸,心平气和地重又取出一张纸摆正。
“但我知道你不会。我是想帮你,你身上有冤屈,有被埋没的真相。你是可以果决地杀尽天下人,偏偏对我手下留情,那么我对你而言是有价值的。白驹刀,早就与易家同生共死、荣辱与共了,你懂吗?”
我自诩不肖子孙,苟活到现在一事无成。但哪怕我碌碌无为过了一生,也不能让易家蒙羞。
我怕死,可我也怕名节死。
“事已至此,你最好不要再惹是生非。先消停几日,待城中谣言散去再做打算。伯父那边我去搪塞,你千万不要出面。”
我欲重新书写一份协议,被白驹阻止了。
“你不必写,我都记得。我只有一个要求,每月月圆之夜,你要以血祭祀白驹刀。”
否则,后果可能会比昨晚惨烈百倍。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凡胎□□流血太多是会死的。”
按照不成文的规则来看,我应该是白驹名义上的主人,可实际上,一直是白驹在主宰这我的命运。
“无需太多,不会要你的命。”白驹难得对我吐露过往,“白驹本就是喝着血出生。我要扳正你的一点思想,不要把我想成多好的人。”
①来自《天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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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那篇文后面出了点问题,偏离了原来的手稿需要改,时间会拖得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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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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