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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霍清宁死在了封后大典前 ...


  •   永徽元年的冬天来得格外地早,还未入冬,已经飘了好几场雪,似乎是在昭示这一年的不寻常。
      今年刚入冬,缠绵病榻三年的梁帝突然就薨逝了。
      太子萧祯继位,立太子妃霍清宁为皇后,入住凤栖宫,封侧妃盛氏为贵妃,改年号为永徽。
      梁帝葬入皇陵,霍清宁便病倒了,封后大典不得已只能延后。

      入冬的风带着往年深冬的酷寒卷着雪花在空中打着转儿,落在哪里,哪里就白了一层。
      未及亥时,帝都的街上已经没了行人,只留下酒馆的幡子,枯败的树叶在风雪中招摇。
      夜色中,皇宫如同卧伏的一只噬人巨兽。

      盛丽华穿着一身厚重艳丽繁复的宫装,头戴凤冠,站在凤栖宫正殿门口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霍清宁。
      “霍清宁,你可曾想过,你也会有今日?”盛丽华眉眼之间全是胜利者的嚣张。

      凤栖宫的青石板很凉,那股寒意穿过骨髓,散入四肢百骸,让霍清宁身体蜷缩起来。
      她发髻未梳,青丝披散,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衫,瘦削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口,大口喘息着,嘴角有血丝溢出。

      呼啸的寒风卷着雪花从外面刮进来,不一会儿在殿门口积了厚厚的一层。
      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如心中,那种悲恸似乎要把人的心脏生生从身体剜出来。
      耳边盛丽华的炫耀讥讽声音清晰又模糊,但言辞之间透露的信息对她来说宛如晴天霹雳,尤其是那支被盛丽华丢在她面前的簪子。
      霍清宁压抑住涌到喉咙的血,颤颤地伸出手,抓住那支簪子,抚摸着簪头处的花纹,紧紧地把它按在胸口,如同一只受伤的母豹,全身颤抖,口中发出悲恸的呜咽。

      看到霍清宁如此,盛丽华嚣张地大笑起来,原本清丽的声音格外尖利。
      “好好看看吧,霍清宁,这可是对你死心塌的红艾的簪子。你知道,那个小婢女死之前经历了什么吗?……”

      “红艾……”
      红艾是霍清宁从凉州带来的婢女,霍清宁五岁时就在她身边服侍,虽是婢女,但情如姐妹。

      开元三十七年,十六岁的霍清宁带着二十万北凉军作为嫁妆嫁入皇室,选择了温润端方心怀家国天下的八皇子萧祯,萧祯因此被立为储君。
      那一场婚礼,朝野上下谁不艳羡?
      霍清宁以为她选对了人,萧祯就是她这辈子的良人。
      她被迷了眼,迷了心,在萧祯的温柔小意甜言蜜语中沉沦。

      大婚之后不久,她就有了身孕,朝野欢庆,宫中的赏赐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进了太子府。
      霍清宁孕六月,红艾出府采买失踪,三日音讯全无,她发了疯似的寻找。
      七日后,红艾衣衫不整的尸首被人丢弃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口,衣衫下裸露的身体满是被凌辱的痕迹。
      闻讯,她悲恸过度,身体大出血,六个月的胎儿流产了,那是已经成型的一对龙凤胎。

      宫中申斥。
      萧祯也埋怨她轻重不分,不该为了一个婢女害了自己亲生骨肉,所有人只在乎她未能出世的孩子,没有人惋惜红艾。

      那是她成为太子妃后第一次任性。
      身子尚未恢复元气,刚能下地,她取出了封存的盔甲长枪,率领从凉州带来的女兵,用十天时间,清扫了帝都京郊内外所有的地痞流匪。
      枭首,不受降俘。
      宫中对她接连发了三道申斥。
      接下来的半年,帝都治安从未有过的好,路不拾遗,宵小匿迹。
      但她流产月份大,加上没有好好休养,伤了身体根基,之后几次怀孕,胎儿未及成型便流产了。
      她从未想过这一切都是阴谋,针对她的人为的谋害。

      \"你知道红艾为什么必须死吗?\"被风吹得摇曳的烛光在盛丽华的脸庞上跳动,衬得那张精心打扮的脸恐怖诡异,像一只女鬼。
      “谁让她聪明又谨慎,而且精通医术。有她在,我们根本没办法在你身上做丁点儿手脚。”
      “六个月,已经是我们忍耐的极限了,再拖久一些时日,你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我还怎么进太子府?我的孩子焉有出头之日?”
      “……你以为红艾是被谁人掳走的?帝都那个地痞流匪有这样胆大包天?如果背后没有人,谁敢掳走太子府的婢女?谁又能藏匿数日都没有被搜查出来?虽然皇城兵马司不怎么样,但绣衣司可不是尸位素餐的。……你知道你之后每次怀孕了为什么都滑胎?……”

      “你知道为什么跟着你的人都不得善终?”
      “因为你蠢啊,霍清宁——”
      盛丽华玩弄着涂了豆蔻的艳丽指甲,看到因为听了她的话更加狼狈的霍清宁,神色愈发得意。
      她亲自来,就是想亲手撕了霍清宁端庄大度的面具,将她的尊严脸面狠狠踩在脚下。

      “……你以为萧祯是因为倾慕你才娶你的?你以为你们的初遇是偶然?……不过是为了储君之位……”
      “本来应该是我啊,我才应该是萧祯的正妃。我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姨母允诺我,只要我出了孝,就去请旨将我婚配阿祯。阿祯一直没有大婚,也是在等我。为什么你非要横插一脚?”
      说到这里,盛丽华忍不住激动起来,温婉的面容变得狰狞。她几步走到霍清宁身边,抓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把她的脑袋扯起来,看到霍清宁满是泪痕的脸,忍不住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松开手,将霍清宁推到在地上。

      “即使你成了太子妃,那又怎样?阿祯心里是我,你能夺走太子妃的名头位份,但你夺不走我们的情意。”
      “你以为太子府为什么只有一位侧妃,连个侍妾也没有?阿祯是因为你吗?”
      “……为什么我今夜来凤栖宫?自然是得了阿祯的允许。不,现在应该说是皇上的旨意。霍清宁,你怎么能成为皇后?太子妃的位份给你了,你怎么还敢痴心妄想当上皇后?……”

      “紫云……”
      霍清宁抬起头,眼中泪水已尽,她声音干涩嘶哑,话语一出口就淹没在殿外呼啸的风雪声里。

      “你说什么?”盛丽华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对于她打断自己,很是不悦。
      “紫云……”霍清宁提高了嗓音,声音依旧暗哑,带着颤抖,“紫云在哪里?”

      “紫云?”盛丽华闻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低头看她,涂着殷红豆蔻的指甲扒开霍清宁脸上散落的乱发,尖利的指甲划过她苍白如雪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缓缓渗出血丝。
      盛丽华咯咯笑着松了手,让开了殿门的位置,指了指殿外,“ 不如,你亲自去看看?”

      霍清宁似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起身,颤抖的身体摔倒了三次才站稳。
      她脚步踉跄地向殿外走去。
      寒风裹挟着雪花从鼻翼钻进她的身体,让她打了一个寒颤。

      凤栖宫的宫灯发出惨白的灯光,照在雪地上,有一种死亡的寂寥。
      宫娥太监俯首敛眉,安静地站在殿外的走廊上,这些人是盛丽华带来的。

      霍清宁赤足踏进殿外的雪地,一眼就看到了殿前雪地里的那一排尸首。
      面目安详,整整齐齐,没有血迹,就像是熟睡了一样。
      雪,已经在他们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

      霍清宁缓慢地一步一步走过去,目光怔怔。
      □□的双足刚走了几步就被冻得通红青紫,霍清宁却仿佛感觉不到。
      她在一具穿着烟青色大宫女服饰的尸首前停下,蹲下身,轻轻拂开尸首脸上的积雪。
      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子,不足够美丽,但眉眼间的温柔仿佛从骨子里透露出来。

      霍清宁已经流不出眼泪,她一点一点拂干净紫云脸上的积雪,鼻翼闻到风雪中浓重的火油味道,这种味道铺满凤栖宫。
      盛丽华跟在霍清宁身后,像是看好戏一样脚步不紧不慢。

      霍清宁闭上双眼,这一刻心死如灰烬。
      盛丽华想要什么,或许刚开始她不知道,甚至一度把她当做知心的大姐姐,信任她依赖她。
      直到盛丽华入府成了太子侧妃,接连生下庶长子、庶次子。盛丽华有了依仗,慢慢褪去温柔体贴的假面,开始想要与她平起平坐。
      只是她一直以为她和盛丽华之间,只是妻妾之争,萧祯夹在两人中间是偏向她的,盛丽华是他迫不得已娶的侧妃。

      她想要自欺欺人,但事实逼着她睁开眼,不允许她逃避。

      盛丽华明火执仗地闯进凤栖宫,屠戮全宫……萧祯怎么可能不知情?如果没有她的默许,盛丽华不过一个刚被封位的贵妃,即使太后是她的姨母,她哪里来的胆子?戍守后宫只听令于皇帝的绣衣司是摆设吗?
      自始至终,在萧祯心中,她都是棋子,一个比较有价值的筹码而已。
      只恨她知道得太晚,也恨自己太蠢。

      沉闷的笑声从霍清宁口腔里发出来,嘶哑绝望。
      盛丽华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前突然暴起的霍清宁攥住了衣领,一根冰凉尖利的东西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啊——”她惊恐地尖叫起来,凤冠摔在地上,发髻散乱。

      几个黑衣人在霍清宁暴起的同时从黑暗中掠出,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霍清宁把手里的簪子往盛丽华的脖颈送了一送,金簪破开了盛丽华的皮肤,血流出来。
      黑衣人被逼停住了。
      他们身着黑衣,黑巾覆面,并不像宫中禁卫,也不像绣衣卫,反而像是世家豢养的死士。

      霍清宁如同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声音嘶哑凄厉,“去地府的路上,我还缺个伴儿,不如,你陪我一起去……”
      盛丽华惊惧地说不出话来。
      霍清宁不是已经病入膏肓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吗?为了让霍清宁快点死,她甚至在她的三餐饮食中下了药,但霍清宁就是吊着一口气不死。
      封后大典不能再往后拖了,霍清宁必须得死。

      “呜呜呜——”盛丽华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糊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她的身体如同筛糠一样颤抖着,双腿软得像面条一样,根本站不直。

      霍清宁似乎是觉得站着有些累,顺从地让她软瘫在地上,只是攥住她后衣领的手和握着簪子的手稳得很,让黑衣死士根本找不到解救盛丽华的空隙。

      霍清宁的笑声如同魔鬼的低语,“你不想和我一起死?”
      盛丽华疯狂点头。
      “那我们做个交易。”霍清宁很好说话,她望着围上来的黑衣死士,“只要他们每人在自己身上捅一刀,不拘身体任何部位,我就饶了你的性命,如何?”
      闻言,盛丽华大喜,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霍清宁。
      “你知道,我说话向来算数,从不失信。”霍清宁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赶紧刺自己一刀!”盛丽华厉声命令道。

      黑衣死士们相互看了一眼,有些迟疑。
      “你们敢不遵从我的命令,我一定会禀告姨母!”盛丽华威胁道。

      江太后!
      霍清宁使劲压下喉咙翻涌上来的血气,她的身体早已油尽灯枯,现在她能提着一口气,不过是回光返照。
      可惜了……

      黑衣死士不得不遵从盛丽华的命令,对着身体相对不重要的部位扎了一刀。

      就在黑衣死士们从身体里把刀拔出来时,霍清宁动了。
      如同一道闪电,她从距离最近的黑衣死士手中夺下刀并将其枭首,盛丽华的惊叫声才传到众人耳中。

      宫娥太监们忙去搀扶盛丽华,跑得太急太慌,甚至有几个人摔倒了。

      霍清宁接连枭首三人。
      头颅飞起,脖颈迸溅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
      盛丽华忘记了,她是北凉郡主霍清宁,自幼在军中长大。嫁于萧祯前,她领兵北击匈奴,曾逼匈奴汗帐一夜后退三百里。

      只可惜……

      一盏宫灯抛洒着火苗落在了凤栖宫正殿墙根处。
      轰——
      火星四溅,昏暗的夜色中突然窜起数道火舌,映红了凤栖宫的夜空。

      霍清宁手腕传来骨裂声,手中长刀脱手飞出,身体被一脚踢飞,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猛地喷出一大口血,霍清宁感觉全身的力气已被抽干,四肢百骸已经没有了知觉。
      听到火油燃起的轰响,她扯扯嘴角,想要给自己一个微笑,却扯痛了心肺,又是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盛丽华的嘶吼尖叫,宫人的慌乱,还有慢慢向自己逼近的脚步,眼皮沉重地像是挂了千斤石,意识昏沉,霍清宁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该死了。
      好想父王和母妃,还有兄长们,红艾,紫云……

      “阿宁——住手!朕命令你们住手!阿宁——阿宁——”

      霍清宁感觉自己漂浮的意识猛地被拽了一把,重重地落回了身体里,她睁开眼,看到了满脸惊慌的萧祯。
      萧祯抱着她的身体,轻轻摇晃着,“阿宁,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马上叫御医。你不要死……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朕来晚了,我早就该猜到的……”

      “原来,你真的知道……”霍清宁一说话,又吐了一口血。
      闻言,萧祯怔住,眼神闪烁躲避。

      霍清宁凄然一笑,合上了眼,“我想父王和母妃了……父王不在了,你们都欺负我……”
      “不!阿宁——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永徽元年冬。
      元后霍清宁薨于凤栖宫大火,阖宫上下,无一人得以幸免。
      梁帝一生,后位空悬。

      开元三十六年春,凉州城外行军大帐。
      霍清宁的意识悠悠醒转。

      “郡主,郡主!”
      霍清宁睁眼便看到了年轻的红艾紫云,还有绿蚁翠袖。
      四婢皆身着戎装,满面悲愤。
      “郡主,我们去把王爷的遗体抢回来。王爷身份尊贵,岂容匈奴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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