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镜曾圆》陈藏茵

9、逆流

　　那个男孩——或者说镜子里的他，或许根本不是死于火灾，甚至当年的那场火也极有可能是某个罪大恶极却逍遥法外的人捏造出的幌子，连警察都被瞒过。
　　眼前令人悚然的大片荧光历经十二年后仍淡淡闪烁，岑霖一句话都说不出，大脑中是类似音爆的嗡鸣，尖锐到近乎刺痛神经。语言裂成碎片四散，无法捕捉，却有一个声音反复逼问着岑霖：他死时，是怎样刻骨的痛？
　　岑霖不敢去想，更无法回答。
　　他踉跄着扯开卧室紧闭的门，像是要逃离封闭黑暗的窒息，冲进卫生间，呕吐到胃不住痉挛，瘫倒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用寒意镇定自己。
　　他闭上双眼，想象把自己的意识缓缓浸入水中，再极力向上浮出水面，试图用濒死般沉重的呼吸带动迟钝的大脑去思考。
　　要怎么办…
　　帮他么？
　　可自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没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就算知道当年的事有蹊跷，在手中毫无证据的境况下又该如何为他求得死后的真相？更何况自己现在根本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去报警又能和警察说什么？说自己撞了鬼了么？
　　或许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倾听了，听听他的一生，他的死亡，他的不甘。可那毕竟是一个含怨十二年的孤魂，谁又能保证他没有半点恶意、不会反噬自己呢？
　　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吧。如果被选择了，那便是躲不掉的命运。
　　他闭上眼走回卧室，摸索着拉开窗帘才睁开眼，拿起了扔在床上的床单走向阳台，把画架上原本放着的画框拿下来，用夹子夹上床单，笔刷蘸了湖蓝草草书写起来。
　　——我知道你是谁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或许可以帮到你——
　　既然那些字出现在床单上，就意味着他是愿意和我交流的，第一次那个梦一样的夜晚他或许真的对自己说话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直接在夜里和他对话。
　　只能等晚上试试看了。
　　岑霖把床单写有字的一面对着镜子挂回了衣柜上。
　　很快，夜幕落下，他早早上床，睡前定了夜里十一点半的闹钟。
　　醒来时一切仍然正常，他在床头柜里藏好西瓜刀，开始了等待。
　　月色轻轻撩拨着窗帘，影在窗沿舞动。等待永远是最漫长而煎熬的过程，大脑在机械的待机中将思绪肆意放矢，种种离奇怪异的想象蚕食着额房间中每一处无光的角落，恐慌蔓延，难以自抑。
　　十二点的钟声终于响起，岑霖死死盯住镜子。
　　二十分钟。
　　一个小时。
　　镜子里仍是一片平静。床单后的镜面隐隐透着卧室的倒影。
　　岑霖疑惑着，为什么没有像前几天一样起火？是那种灵异现象消失了么？还是那全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但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违和感？
　　镜面，和它的倒影。
　　倒影。
　　被被单蒙上的穿衣镜怎么可能映出房间的倒影？！
　　异变早已发生，自己却被"合理"的假象完全蒙蔽了！
　　岑霖倒吸一口气，几乎是扑向镜子打算将床单一把扯下——
　　"别动。"
　　本已攥紧的手指猛然顿住，不住颤抖，又强迫自己缓缓、缓缓，放松。
　　没有平仄起伏的沙哑声线猛地响起，在寂静的狭小空间内突兀又逼仄。岑霖努力放轻呼吸，却如何也无法掩饰如雷的心跳。
　　咚咚，咚咚。
　　尽力平稳自己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咚咚，咚咚。
　　对面似乎听出了他的恐惧，顿了下，放缓声音道："…我不想吓到你。"略显生疏，又像是有点失魂落魄，"如果拿掉床单，看见我，会吓到你的…"
　　见对方好像并没有要做一只厉鬼的一意思，岑霖稳了稳心神，犹豫着问出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今晚，镜子那边没有着火？"
　　对面也不解："我不知道…之前每晚都会重现的，但是今天…没有起火。"
　　"重现…什么？火灾么？"岑霖脱口而出，可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探究的欲望催促着他去挖掘更多未知。
　　"重现我的，死亡过程。"
　　对面并没有肯定自己刚刚的问句，而是称其为"死亡过程"，再次证明了他绝非死于简单的火灾；而刚刚他只是说没有起火而不是"没有重现"，那么现在的镜子那边…到底重现了什么？
　　岑霖脑海里浮现出那大片幽幽的荧光。
　　深吸一口气，用兴奋抑制恐惧，试探着问出自己的猜想："为什么你觉得…会吓到我？"
　　一段很长的沉默，岑霖忐忑的等待着心中的答案，尽管他希望那不是真的。
　　"你不怕鬼…那你，怕血么？"
　　脑海中的疑问得到了回答，心中却又什么东西在轰然之中坍塌，他皱着眉低下了头，闭上眼睛。
　　"不怕。"
　　对面几不可闻传来一声叹息："你可以掀开床单左边的角，只能看一眼…！"
　　"好。"岑霖轻轻在镜子左侧半跪下，小心的捏起床单一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牙关咬的酸痛。
　　那是一条手臂，纤细修长，皮肤白皙。如果没有那些刺眼的鲜红色，将会是多么完美流畅的线条啊。手掌中央横贯一条巨大的创口，断面泛白，不断渗出血珠，蜿蜒着沿五指淌下，滴滴滑落。小臂上是更为可怖的交错纵横的伤口，皮肉脂肪外翻，血肉模糊间隐隐是森白的骨骼。
　　岑霖眼中盈满血色，用手掌支撑着上半身半跪着，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