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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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魏然将吴清送回了坤宁宫，问了淑太妃几句话，然后让小安子带着淑太妃的侍女樱兰去提长兴宫的人。
既然莲嫔的这个案子是杨灵允推着他来查，那么她必然是想要自己从中查出些什么。
但林魏然不认为杨灵允是想让他查杀害莲嫔的凶手，否则她没必要对凝香阁的事遮遮掩掩。
而淑太妃曾说，林太妃一死，杨灵允便上门质问，说明对林太妃为何而死有大概的猜测，但她并不知道凶手。
由此推断，杨灵允或许是在查林太妃身后的某个人——这个人，或许就与莲嫔的死有关。
淑太妃的所有话在他脑子中渐渐串起——莲嫔与表哥曾有私情，陛下又是莲嫔所出，父亲近日又常常与杨灵允作对……
林魏然隐约察觉了杨灵允究竟想让自己去查什么。
但他还不能直接去质问杨灵允，他要先把这一切都弄明白，先一步查出杨灵允想要查的人，防止杨灵允再动私刑。
想到这里，他跟淑太妃行了个礼，就准备离开。
可在离开的时候，淑太妃忽然又叫住了他。
她从贵妃榻上起身，屏退了身边所有宫人，然后才低声开口：“你——多留点心眼，我听我父亲说，宁安侯，最近似乎要有什么大动作，长公主留你在宫中，说不准就藏着什么算计。”
林魏然一怔，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种话——毕竟他们才见过寥寥几面。
淑太妃见林魏然一下沉默，又摆摆手，恢复了惯常的神色，淡笑道：“本宫也就提这么一嘴。你毕竟是她儿子，我与你娘……当初关系还不错，你出宫后，帮本宫给你母亲托一句问好。”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情，保养极好的面孔上掠过一丝仿佛藏着悲哀的怀念，但继而又消失不见，唯余高高在上的冷艳和骄傲。
“多谢娘娘。”林魏然垂了眼睛，低声道，“下官出宫后，定会转告母亲。”
王淑均忽然就笑了起来，纯粹的笑意冲淡了她面孔上的冷艳，“多谢。本宫与她，也许久未见了。”
林魏然离开坤宁宫，直奔凝香阁，一路上都在想着那句——“宁安侯最近似乎要有什么大动作。”
难道杨灵允召他入宫，是因为宁安侯，她想拿我制衡父亲吗？
坤宁宫到凝香阁不近，但直到抵达，林魏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不得不先把心思放在凝香阁这边。
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先前便查验过的那个描画精致的匣子，也是淑太妃口中的那批西域贡香。
与林玉还有淑太妃那边的香，一模一样，说是两年前先帝赐下的。
可莲嫔四年前就离世，两年前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被封死的凝香阁中？
那只能是旁人带进来的。如此一来，凝香阁外新鲜染血的草丛便也有了原因。
而唯一可能与染血的草从相关的，便是云柔身边的那个掌事太监。
林魏然再次翻出宁安殿内的香、凝香阁内的香、还有真正的西域贡香。
三个盒子放在桌上，从外到里，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林魏然沉沉地叹口气——若他今夜能出宫，就可以去宫外找人验一番了。
既然出不了宫，那便只能继续查着云婉的案子。
林魏然掐了掐眉心，想着小安子差不多应该能把人带过来了。
可当他刚刚离开凝香阁没几步，就看见小皇帝站在不远处，小安子就垂头站在后方。
“参见陛下。”林魏然上前行礼。
小皇帝负手而立，在浓浓的夜色中神色不明，声音清凌，碎在夜色之中——
“夜深了，先生先回去吧。长兴宫的人，等明日再提也不迟。”
也确实深夜了，天边连半轮月都瞧不见了，一片冷寂。
林魏然阖了阖眼，低声应下。
回到太极宫后，他刚跟小皇帝行礼告退，小皇帝便开口喊住了他——
“黄昏时，姐姐与先生交谈回来，便又开始喝酒了，”小皇帝微微仰头盯着林魏然，在宫内明亮的烛火下，他黑澄澄的眼睛格外明显，也格外深，“先生知晓缘由吗？”
林魏然一怔，又垂眸应道：“臣不知。”
小皇帝沉默片刻，“那先生就去栖暖殿看看吧。若姐姐还在喝酒，也劝劝姐姐，她身子不适合喝酒。”
小皇帝撂下这一句话便离开，留林魏然在原地沉默许久。
小安子也被小皇帝带走了，太极宫悠长明亮的回廊上，只有他和宫灯下的影子，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良久，他缓慢地往栖暖殿的方向走去。
栖暖殿外，只有不远处的禁军守着，但或许是小皇帝吩咐过，又或许是杨灵允吩咐过，总之没有一人上前阻拦林魏然。
林魏然很轻易地推开了寝宫的大门。
寝宫内飘着浓郁的酒香，夜明珠和宫灯交相辉映，照得寝宫内的一切都非常清晰，包括桌边用手支着脑袋的杨灵允。
她阖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林魏然眼神扫过桌上的一排酒壶，还有一边的药碗——都已经空了。
他无意识皱了皱眉，放慢了脚步走近。
可他刚没走几步，杨灵允便陡然睁眼：“谁？”
只是她的声音实在沙哑。
林魏然对上杨灵允的眼神。
她的眼神在扫过他面孔时，就染上了几分模糊。她刚刚那警惕的一声转瞬即逝，片刻后仿佛酒劲和药性一同发作，又难以控制地合上了眼皮。
林魏然沉默片刻，才再次往前走。
这一回，杨灵允再没睁眼，更没有动作。林魏然将她抱回床上，盖上锦被，其间她的呼吸变得愈发平缓，仿佛睡得更沉。
烛火透进来，杨灵允此时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脸色苍白，只有眉心还微微蹙着。
片刻的恍惚间，林魏然下意识地弯腰抬手，指尖几乎要抚上杨灵允的脸庞。
但下一刻，他的指尖忽然瑟缩了一下，又极快地缩回了手。
不行，他还没有把事情弄明白，杨灵允在他这里，还有很多难以解释的疑点。
可林魏然喉结滚动一下，片刻之后，他还是再次伸出了指尖。
这回，指尖触碰到了杨灵允微蹙的眉心，他想抚平，却无济于事，甚至还要惊醒了杨灵允。
林魏然连忙收手，僵直地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细微的起伏。
锦被不比大氅，杨灵允削瘦的双肩在衣裳之下依旧很清晰，清晰得连骨头都能看见。
还有他刚刚抱起她时触碰到的骨头和那轻飘飘的分量。
她真的瘦了非常多，是一种病态的瘦。
林魏然阖了阖眼，直到指尖狠狠嵌进手心，才抬手放下了纱帐，转身离开。
这一夜，杨灵允难得安眠。
其实她在林魏然来之前，意识只是模糊，但对外来的一切都还存着三分警惕。
可当掀起眼皮看到林魏然那张在烛火下分外熟悉的面孔时，她的意识在怔愣之后，竟愈发涣散。
林魏然的气息越靠近，意识下坠得越快，最终沉醉在黑甜梦中。
——
翌日，林魏然离开得很早，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小安子就带着他见到了昨晚樱兰指认的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安乐姑娘。”林魏然掐了掐眉心，缓步走近，“你到底是闻妃的人，还是公主的人呢？”
安乐脸色微变，又极快地低下头，绞着双手，小声道，“大人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樱兰已经认出你了，”林魏然身上压迫感更甚，“四年前公主中毒案事发之时，闻妃身边就跟着你。我想，闻妃的裙子忽然变色，是你动的手脚吧。”
“四年前，你按照公主的指使下，在闻妃的裙子上动了手脚。如今，又按照公主的指使下，在长兴宫监视云贵太妃，引导我去查莲嫔一事。”
安乐终于抬头了，怯懦地辩解道，“奴婢当年确实在闻妃娘娘身边伺候。来长兴宫也是因为云贵太妃与闻妃娘娘交好。公主何等身份，怎么可能是奴婢能见着的？”
“你见不着公主？”林魏然扯扯嘴角，反问道，“那你的衣裙上为何有紫荆花瓣？”
安乐神色微僵。
林魏然牢牢地盯着她，继续说道，“你很聪明，在我们发现云贵太妃死之前，就将湿透的衣裙送去浣衣局了，还指明要安宁来浣洗。”
“但可惜了，那日安宁起得晚，你又急着赶回长兴宫，所以衣裙是由另一个宫女浣洗的。她说，你送来的衣裙虽然湿透，但洗出来的水中却有血迹，还有好几片紫荆花瓣。”
“整个皇城，只有太极宫栽着紫荆花。安乐姑娘，还不认吗？”
他提审安乐的院子在皇城角落，荒僻得少有人来。
此时天色尚早，寒风阵阵，天光稀薄，林魏然平静又笃定的声音缓缓飘荡在空地上方，一言一语却像重锤般狠狠砸在这片空地。
但安乐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怯懦模样，轻声说，“大人，您说的这些，奴婢听不明白。”
真不愧是杨灵允的人。
林魏然挑眉，启唇吐出一个名字。
在安乐瞬间难看的脸色中，他才缓声继续，“我查过你入宫那年的登记。你在宫内还有一个妹妹。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便去问安宁姑娘了。或许她的嘴比你的嘴更好撬开。”
安乐终于抬眼了，脸上再不复先前那副怯懦胆小的模样，垂在两侧的手也不自觉抓紧了衣角。
“大人到底想问什么？”
林魏然深谙做事留余地的道理。
况且他也并没有把人逼急了的打算。
于是，他便又温和地笑了起来，“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你在长兴宫整整四年，若是要杀云贵太妃有无数次的机会。所以我猜，公主给你的命令只有监视云贵太妃。”
林魏然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又继续道，“前夜，你匆匆去了太极宫，我猜是因为长兴宫内发生了你难以解决的事，所以你必须要及时汇报给公主。”
安乐又沉默下来。
林魏然走近了些，安乐下意识地往后退。
这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林魏然抬手，用力按住她，阻止她继续后退的动作，心平气和道，“安乐姑娘，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云贵太妃薨逝的那夜，你一共出去了两次。”
“第一次去搬花，是借机查看正殿那边的情况。因为云贵太妃突然遣走下人，实在奇怪。你受公主之命监视长兴宫，自然得去看看。”
“于是你悄悄潜入正殿，发现正殿出事了，连忙跑去太极宫禀告公主。这一来一去花了些时间，所以漏搬了游廊上的一盆海棠花。”
“第二次，你听到别人说正殿那边有动静，又连忙主动出去查看。为什么这么主动呢？暴雨夜的，谁都不爱再冒雨出去吧。”
寒意缓缓爬上安乐的脊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林魏然，又极快地瑟缩了下，像是恐惧。
但她那惊鄂的一眼，足以林魏然确认自己的推断。
冷风伴着他轻淡的声音徐徐而来，更添寒意——
“除非你早就知道，正殿那边有人，而且是不能被旁人看见的人。你掩护的人，必定是公主的人。”
“打碎海棠花的，是公主的人。”林魏然站在她面前，又垂下了手，淡道，“你替她善了后，自己裙子却沾上了血。但深夜暴雨，若是再洗衣裳难免惹人注意。所以你只能第二日一大早去浣衣局。”
“正殿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你深夜冒雨，顶着被云贵太妃发现的风险也要去太极宫呢？”
安乐用力抿着唇，始终一言不发。
林魏然有些烦躁地掐掐眉心，安乐已是惊弓之鸟，再逼一把估计就能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但话到嘴边，他忽然又停住。
安乐是杨灵允的人。
与其在这里逼问一个做事的人，不如去找这些事情背后真正的推手。
想到这里，林魏然重重地吐出口气，咽下即将到嘴边的逼问，淡淡道，“罢了，我不为难你。回去吧。”
安乐瞳孔骤缩，没想到林魏然这般轻易就放过她。
“你也只是个做事的，”林魏然淡道，“这些事我会找公主问个明白。”
安乐沉默地行了个礼，离开的瞬间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又回头轻声道，“林太傅，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云贵太妃死的那日，桃心也在盯着正殿。”
她说完，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林魏然一人站在原地，皱眉思索了许久，才想起这个名字——第一日讯问时，说是云婉从云府带来的陪嫁。
桃心为什么也在盯着云婉，是受了云家的命令吗？云家在逼迫云婉做事？
那若云婉不愿意做，又不能违背家族——她，会怎么？
冬日清晨的风也寒凉，轻轻抚过便带来透心的冷意。
林魏然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然后陡然想起来——他判断云婉是被人所杀，就是因为云婉脖颈上那道欲盖弥彰的勒痕。
可若那道勒痕不是为了掩饰他杀，只是为了让他以为云婉是被人所害的呢？
人在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往往是凭借经验做下判断，他为官多年，经手的案子只多不少，见多了凶犯在行凶杀人后，再编造受害者的遗书或将受害者的他杀伪装成自杀。
可若有人就是利用他的经验，反其道而行之，将云婉的自杀伪装成他杀呢？
云婉若是自杀，对杨灵允没有半分好处。但云婉若是被杀，这消息由他之口说出，传到云家手上，云家在怀疑焦虑之下，便可能做出过激之事，给杨灵允清算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杨灵允在云婉死亡当夜，去过两次长兴宫——她自己去过一次长兴宫，又派人再去了一回长兴宫。
不对，林魏然来回踱步，微微皱眉，无意识地捻着指尖——可杨灵允怎么能提前预知云婉会自戕？提前把他召进宫来？
除非——她提前召自己入宫，确实不是为了云家和云婉的事。而是如淑太妃所言——是因为父亲近几月来的动作！
林魏然陡然抬眼，在入眼的一片朱甍碧瓦间，他终于反应过来——
若如淑太妃所言，自己的父亲将要有什么大动作，那必然离不开太子表哥。而莲嫔又与太子表哥关系匪浅，甚至陛下真正的身世，也未可知。
而杨灵允提前让自己入宫，还借着云婉的死锁了宫门，就是为了父亲联系不上自己，让自己亲手查出莲嫔与太子表哥的关系，查出陛下的身世。
“容时哥哥，你当真是个好人啊……”
杨灵允昨日的随口一句忽然幽幽浮现在林魏然耳中，原本不曾留意的话竟成了敲醒他的闷棍。
林魏然的意识轰然炸开，在浓重的寒意中，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狠狠阖了阖眼——原来是这样。她真是算准了我的心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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