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云朵先生》执笔木

17、番外1

　　正常情况下，云先生并不会随意变幻形态。

　　但仅仅是正常情况。

　　陈沫永远都在他的意外之外。

　　比如那天他们一起去看颜柒的时候。

　　那个脸上有一点点稀碎的雀斑爱笑的女孩，被安静地装在一个小小的碑中，墓碑前是一束开得灿烂明艳的重瓣向日葵。

　　陈沫背着他，可云先生依然能够轻易清晰地感受到她滑落的泪珠，好像天空下起大雨，发出沙沙的落地声。

　　陈沫听见远处风声渐大，但当它吹拂过鬓角的时候，却又带着融融暖意。

　　她张开手，风温柔地从手心溜走。

　　身旁一时沉默极了，陈沫忍不住微微侧身用余光打量，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形。

　　她怔了怔，只见那个女孩轻手轻脚地抱住自己，笑嘻嘻地说道：“我没怪你。”

　　陈沫忽然说不出话来，连眼泪也忘记掩饰。

　　没有怪我吗？
　　可是为什么不怪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怪她的人从来不是颜柒，不是她父亲，也不是那些媒体网友，而是她自己。
　　仅仅只是她自己。
　　于是陈沫双手狠狠掐住她的肩膀。

　　云先生被她掐地生疼，偏偏对方咬牙切齿红着眼眶说道：“云风，不可以用她来开玩笑！永远都不可以！”

　　云风疼得轻轻抽气，迫不得已变回自己的声音，他艰难地说道：“不是的小沫，这是她想告诉你的。”

　　–

　　病床下虚弱的女孩，在这一晚对着窗外的月亮，抬头低声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沫沫说的精灵一样的云朵，请帮我告诉她，我想说……我其实不怪她。”
　　“我只是好可惜，好可惜这世上还有好多我没有看过的地方，还有好多爱我的人，可惜我来不及爱他们。”
　　“也希望她，不要怪我的爸妈。”

　　那气若游丝声音越来越低的话，顺着风，被完完全全传到云先生耳中。

　　在很多年后这一天，终于被她真正想告诉的人所知道。

　　陈沫在寂静无人的墓地嚎啕大哭。

　　像一个孩子一样无措，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住眼前人温软的身体。

　　*

　　云先生依然认为人类的脑回路难以理解。

　　自从他可以变成颜柒出现在陈沫面前后，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往事，于是乎，云先生为暴露随意变幻形态的行为付出了严重代价。

　　譬如现在，自己的女朋友非常真挚地问他——能不能做她的女朋友。

　　云先生虽然入世不深，但是已经有了深刻的男女之分。

　　比如男性，他们总是很快，走路也快，说话也快。像是多动症患者，停不下脚步也闲不下心，喜欢尝试世界一切可能。
　　当然也包括坏的可能。

　　比如女性，她们总是很爱说话，爱打扮，有时候还爱装柔弱。她们喜欢自己的小世界，心思细腻，很容易被他人影响。
　　然后再去影响别人。

　　当然也有很多例外，数不清的例外。近年来，云先生发现越来越多的人类性别趋于相同的喜恶爱好，男权女权纷争不休，无论哪一方都想居于上位。

　　可有一点毋庸置疑——这两种人类的身体构造完全不一样的好吧！

　　云先生已经习惯了男性身份，他不想在人类社会露出破绽，也不想变成陈沫性取向以外的人。

　　但陈沫很快地亲了他一口，问道：“可不可以？”

　　云先生愣愣回道：“不可以…”

　　陈沫没等他说完抱着他亲了又亲，慢慢磨人：“云风，你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云先生眼睛一眨不眨，没头脑地重重点头。

　　他回过神的刹那，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很久以前学过的成语。
　　自食恶果。

　　可恶，被她拿捏了。

　　但半个小时后的云先生想，这个恶果似乎比他想象中要甜一些。

　　陈沫为他垫好胸贴，穿上长裙，拉着他理直气壮地走进鸭子店，甚至还十分贴心地为他戴上曾经使用的猫猫耳罩。
　　然后他看见她眯起眼睛，亲昵地撸了他一下又一下，像是十分享受的样子。
　　云先生忍不住看着她笑起来。

　　费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她偷偷趁陈沫去卫生间的空挡将云先生拉出来，偷偷摸摸地问道：“云小姐，你是不是有个孪生哥哥？”

　　云风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他只好扯开话题，捏着嗓子说道：“好像没有吧？我…我不姓云，我姓风。”

　　然后睁着双大眼睛就往天上瞟。

　　费淼淼破案了，果然是这样，靠近哥哥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得到妹妹。好一朵鲜艳的百合花，看把人闹的，被PUA成什么样了。

　　要不说，现在人可真会玩啊。

　　她悄悄好心地提醒道：“你别被她骗了，她还说要找我……”

　　然而陈沫在他们背后冷不丁地喊道：“云风，你站在在哪里干嘛？”

　　费淼淼：“……”
　　云风：“……”

　　眼看着云先生人生第一次撒谎就要被揭穿，云风忽然生出诡异的慌张与难堪。他冲进陈沫的怀里，嘤嘤嘤地哭道：“人家叫风云，你怎么又喊那个人名字呜呜呜。”

　　云先生含泪想，人类的某些道理说得还是有道理，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

　　陈沫在微愣过后很快反应过来，她笑着搂住风云小姐的肩头，把“她”搂进怀里安慰道：“我的错我的错，祖宗，别哭了。我对他都是假意，对你才是真心的。”

　　费淼淼看得真是两眼一黑，直接手动屏蔽了这一诡异的场景。

　　这俩人是存心来挤兑恶心她的吧？

　　而另一边的陈沫其实也被自己腻到，她小声说：“别嘤嘤嘤呜呜呜，搞得我像是在犯罪。”

　　云风的耳朵红透了，他无声地做口型——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云先生委屈透了，心虚到脸红的样子，陈沫竟然觉得很可爱。她想完了，自己恐怕有点变态在身上。

　　她们走的时候，费淼淼空洞的眼神没有感情地目送她们，相当真情实意地祝福道：“祝你们百年好合，一定要长长久久啊。”

　　可千万别分手来嚯嚯我。

　　陈沫这次并没有逗弄老板娘，她笑得明媚，像是破除了阴霾后的晴天彩虹，应道：“一定会的。”

　　费淼淼又一次被这笑容闪到，她顿了顿，无不遗憾地感慨道：“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我当初的小云员工。”

　　小云员工不觉得可惜，他一整天都像踩在风上，轻飘飘地快要飞起来。

　　陈沫带他去游乐场坐云霄飞车，去海底世界看万鱼齐舞，去电影院评狗血爱情，去晚间夜市吃路边小摊。

　　最后，她们在江边大桥上看漆黑一片的江面，夜间的江风把她们的裙摆吹起来，像舞动的蝴蝶翅膀。

　　陈沫摸着云先生柔顺的长发轻声问道：“云先生，你开心吗？”

　　云先生扬起笑容，说道“开心。”

　　他慢慢垂下眼睑，吞吞吐吐说道：“但是沫沫，我是云风，不是她。”

　　陈沫的手攸然顿住。

　　*

　　听说逝去的人会在另一个世界，那里有奔流不息的忘川河，人的记忆被遗忘在水中化为萤石。

　　忘川河上有奈何桥，奈何桥上守着一代代孟婆，他们浇种下数百里曼珠沙华，花开叶落，死生不见。

　　历代孟婆皆是执念深重者，不过，在偶尔他们发善心的时候，会帮往生者带话给曾经的亲友。

　　而颜柒的灵魂，是无暇的白色。

　　她说，想要父母不耽于自己已逝遗憾，想要自己的好友终有一天如愿以偿，不再孤独。

　　她是往生的旅人之一。

　　*

　　陈沫在云先生背上迷糊问道：“云风，为什么你说的像见过一样？”

　　云先生轻轻笑道：“因为那个世界有我母星的审判者执行规则。”

　　陈沫轻轻蹭着他的耳边绒毛，忽然没头没尾地道歉：“对不起。”

　　云风无奈地偏头亲亲她托着的脸颊：“没关系，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叫你沫沫是因为会想起她，我知道你很想带她去尝试你们曾经说好的一切，我知道你想她了。

　　我知道你的所有遗憾。

　　陈沫声音又娇又软，趴在云先生背上说道：“可是我对你不公平。”

　　“没有不公平，我很幸运的。”云先生平静说道，声音像月光一样自然流淌，“因为我还可以陪你很久很久。”

　　久到抚平你的所有遗憾。

　　陈沫已经不是年幼的孩子了，她的眼窝逐渐深邃，岁月在上面留下悄无声息的痕迹。

　　云先生想，就像颜柒曾经许诺的那样，我会让我的女孩如愿以偿，不再孤独。

　　他才这么想，就感到胸前柔软的地方被人狠狠一抓，云先生以为的快要睡着的陈沫在他背后笑起来。

　　“但是云风，我其实也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女装。”
　　“好漂亮，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好喜欢你。”

　　云先生的脸腾的一下红起来，他赌气地算起账来：“你今天还说对我都是假意。”

　　陈沫玩着他的头发，“咦”了一声，接着说道：“你的心眼怎么那么小，还记得这事？那你说说我喜欢谁？”

　　云先生气鼓鼓地说道：“你喜欢风云小姐。”

　　陈沫阴阳怪气道：“哦~风云小姐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让我对她情有独钟呢。”

　　云先生变回男身，停下来恼羞成怒地说道：“不困了就下来自己走。”

　　“我不。”陈沫搂紧云先生的脖子。

　　“不准再提风云小姐。”云先生无奈道。

　　“我不！”陈沫赖皮道。

　　“下来。”
　　“不要！”
　　“不准说。”
　　“就要！”
　　……

　　月亮下的人影，终于不再孤单。

　　曾经藏着月亮后的孤云，终于背着他心尖尖上的姑娘，打打闹闹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