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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蕉鹿梦边(四) ...

  •   屋外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惨白的光芒将整座园林照彻如白昼。下一秒惊雷炸响,雨点倏而急促起来。

      雨势渐促,夜色如墨,急雨打湿了府邸屋檐上挂着的红绸,蕉鹿梦阒无人声,廊桥处却忽然响起了足踩水花的噼啪响动声。

      脚步声凌乱,好像有什么人在雨中奔跑。

      片刻之后,幽暗潮湿的雨雾里,朱红的廊桥边,出现了一抹猎猎扬起的红色。

      雪龙跑过廊桥,慌不择路地穿行过池边的竹林花树,朝着府邸大门的方向。

      她记不清路,只能循着依稀的记忆穿行过重叠的山石屋舍,像只没有头绪的小兽一般四处乱撞。

      夜雨霖霖,周遭的一切都坠入春雾中。

      穿过一处房舍,她忽然脚下一个踉跄,向前重重扑倒在地。

      尖锐的石块划破了手掌,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这一跤跌的极重,她脑海空白一瞬,牙齿咬破了舌尖,泪意刹那涌了上来。

      然而她咬咬牙,自地上爬起身来,再次踉踉跄跄往外跑去。

      ......

      君照守在蕉鹿梦的大门前,目送着最后一辆宾客的马车消失在长街的茫茫夜雾中。

      他转过身,对着门边的看守的侍卫颔首:“准备关门……”

      忽然,夜雨雾中,有脚步声向大门狂奔而来。

      君照皱了皱眉,待到看清了来人,瞳孔乍缩:“郡主?!”

      她衣裙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黑云般的发髻也全然散开,发梢眼睫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而面庞脖颈却泛着不正常的薄粉。

      水滴自她秀丽的眉骨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似是跑了很久,来到大门前的时候气息尚且不匀,听见君照的声音,她脚步却不自然地一顿。

      随即,她看也不看君照一眼,加快脚步,直直就要冲上门前石阶。

      君照眉头深深皱起,和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两个守卫微微颔首,随即走到门边,缓缓推动那扇沉重的大门——

      “不要!”

      君照上前拦她,然而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推开了君照。君照踉跄了一下,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提起裙角跑上了白玉阶梯。

      “郡主要逃!”

      君照抹了一把额角的水珠,冲着两个守卫喊道:“关门!关门!”

      雪龙耳边嗡鸣一片,“关门”二字随着天边惊雷一同落入她耳中,振聋发聩。

      眼前的对开大门缓缓阖上,府外的街景在她眼前缓缓缩小。

      “......我要逃。”

      她喃喃自语,“我要逃!”

      她咬咬牙,脚下步子反倒更快,不管不顾地往那扇沉重漆黑的大门上撞去!

      “您疯了?!”

      守卫和君照均是大惊失色。君照嘶声吼道:“您这是要寻死吗!”

      两个守卫见她撞上来,关门的动作稍顿。就在他二人犹豫的瞬间,少女已经冲上前来,将他们二人推倒在地,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关上一半的大门再度打开,君照顾不得撑伞,三两步跑下台阶,大步流星来到街上,四下看去。

      只见长街浮雾濛濛,青河城的黑白屋舍和远处山峦如隐梦中。

      而那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身影亦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君照浑身是水,狼狈地愣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踏水而来。

      君照猝然回神,回过头来,只见祝扬撑着一把油纸伞,不知何时出现在大门屋檐下。

      “主子,郡主她......”

      君照话还没说完,祝扬就轻扫了他一眼,打断了了他:“没个规矩,怎么还叫郡主?该改口叫娘娘了。”

      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大红的喜服,外披一身玄黑鎏金广袖薄带宽袍,耳珰在风声中碰撞晃动。

      高大俊美的身影站在淋淋阒黑的雨夜里,像是幽微得叫人捉摸不透的一道影子。

      世子爷语气平静,在雨打屋檐的沙沙声中模糊不清。

      君照猜不透他心思,只得低头应道:“属下知道了。”

      “备车。”

      祝扬收回目光,简洁地吩咐道,“孤亲自去接她回家。”

      -

      雨声错杂,屋舍柳边氤氲着浓厚的水汽。长街上积起水洼,随着雨点荡起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时近午夜,青河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雪龙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了世子府旁一条幽暗的小巷。雨声如鼓,风声萧萧,与她慌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划破了青河城的春夜。

      泥水溅在她大红的衣裙上,像是斑驳点点的泪痕。

      她在浓重的漆黑里跑了许久,终于在街角转过弯。惊雷闪电照亮了前方的路,乌黑的大雨里,入目便是白雾茫茫里宽阔的长街。

      这是通向城门的那条大道!

      城门就在眼前!

      雪龙靠着墙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半晌,她颤颤巍巍抬起手,触碰到自己泛烫的脸颊,抹去凝在眼前的一片水雾,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先前摔倒,她膝盖还隐隐作痛,然而她半点不敢停留,气息稍平,便继续提起裙摆,朝着浓雾深处、远处城门隐约的轮廓迈开脚步。

      水红的衣袍在她身后随风扬起,像是被雨打落、飘落在风里的山茶花。

      只要不在青河城。

      天下之大,她哪儿都能去。

      不知在长街上跑了多久,雪龙脚下一滞,再次重重跌倒在地。

      她终于没忍住,呜咽着痛呼了一声。

      方才跑起来时无暇顾及,此刻蛊毒所带来的酥麻无力和四肢百骸的疼痛交织在一起,雪龙试着撑起身子,却半分力气都使不上,软绵绵地摔回了原地。

      她兀自挣扎着起身,忽然,自面前的雨幕之中,传来了清脆的铜铃声。

      这声音极其熟悉,她曾经在青河城东南角的街市上听闻过这声响。

      铜铃声响处,人群皆朝拜跪俯。

      这是世子爷通幰车上铜铃的声音!

      雪龙牙关打颤,但奈何身上半分气力都无,只能抬起脸,眼睁睁地看着那辆黑色的马车自长街的另一头缓缓驶来,车轮卷着水洼,隔着一段距离停在自己面前。

      雷声炸响。

      车帘被拉开,有一人撑开油纸伞,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脚步轻缓而沉稳,墨黑衣摆旁的金线随之翻飞漾开,脚下水迹荡开圈圈涟漪,仿若千百朵莲花盛放。

      头顶上滴落的雨水忽然止住。雪龙跪坐在地,喘息未平,目光顺着他长靴上的鹤纹移上去,与他幽深平和的目光对上。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半晌,祝扬开口叫了她一声:“雪龙。”

      雪龙仍是盯着他看,默不作声。

      她不答话,祝扬垂下眼睫思索片刻,微撩衣摆,毫不在意地上水迹似的,在她面前半跪下来。

      他身上似有似无的荼蘼花香丝丝缕缕钻进雪龙鼻腔,雪龙浑身又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她知这是由于情蛊的缘故,本能地想去靠近他身上这缕香气,却强撑着理智,挪动着双腿向后退,想要离他远一些。

      却被祝扬一把攥住了手腕。

      他手指微凉,指腹贴着雪龙泛热的皮肤,好似一块凉玉,让她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了群山间那一方温暖的池水。

      ……那天晚上,他似乎也是这么握在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的。

      雪龙思绪清明一瞬,当即就要挣扎,却被祝扬握紧了攥在他手心,半分动弹不得。

      见她眼尾被情蛊熏得通红,仍睁圆了眼睛瞪他,祝扬有几分无奈地笑了:“好啦,跟我回家罢。”

      她尚且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已经被他揽住了膝弯,天旋地转间感受到自己双脚离地,竟然是被他抗上了肩头!

      “你做什么!”

      她又惊又怕,脸上立刻有了愠色,挣扎起来,“祝灵均,你个混蛋!”

      当然是挣脱不得的。

      任凭她如何拼命挣扎,拍打着他的肩背,又企图去踢他,祝扬单手扛着她,仍是面不改色地走到了马车边。

      视线忽然昏暗,耳畔风雨声猝然偃息。她身体一轻,被祝扬扔进了马车车厢里,跌坐在了厚厚的软垫上。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么。”祝扬道。

      “那日竹林带雨、山茶树下,你喝醉了酒,非要缠着我问,‘世子爷是什么样的人’?”

      祝扬语气平静,登上马车,高大的身影投下阴影,将雪龙整个人笼在其间,荼蘼花的香气愈发浓郁,带着危险的味道,雪龙不自觉往马车深处缩了缩。

      “我不记得了。”她垂下眼睫,含糊小声道。

      祝扬笑了一声,略含了叹息,“雪龙啊,那日我便告诉过你——”

      “祝灵均,他可是个混账啊。”

      -

      君照惴惴不安地候在府邸门口,远远看见马车过来,忙不迭迎上去:“主子,娘娘她——”

      话音未落,只见厚厚的车帘掀起,祝扬先从车里下来,随即转过身,一只手揽住车中另一人,将那少女直接从车上抱了下来!

      那车中的少女惊呼一声,就被世子爷扛上了肩头。湿漉漉的长发垂落下来,露出了少女半张泛红的侧脸。

      君照话音卡在嗓子里,瞪大了双眼。

      祝扬不顾肩上人挣扎,按紧了她,大步流星跨过门槛进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回廊之间。

      半个眼神都没给君照。

      君照和几个家臣面面相觑。

      最后,君照皱着眉叹了口气,挥挥手遣散了众人,自己一步三望地回屋去了。

      ......

      起居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月白色纱幔卷起,室内烛火骤然摇曳,在墙壁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雪龙被他丢在榻上,刚半撑起身子,手中忽然一凉,被塞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瞧,是她那把匕首。

      “温雪龙。”

      他叫她的大名,荼蘼花的香气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她眨眨眼,恍然发觉他已经倾覆过来,离她近在咫尺。

      与她呼吸交缠,鼻尖几乎触碰。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她:“你是要杀了我,还让我帮你解蛊?”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有点太晚了,给大家道个歉。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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