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等闲》涂中

5、若等闲（05）

　　言江楚一直觉得，相貌阳刚、身形高大的陆等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但在床上的时候两人却意外地十分合得来。他不是没有想过，性格严谨认真、对待感情更是保守的男人怎么会默认这种床伴一般的关系？
　　每日看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言江楚偶尔也会生出一种无力感——就算是床伴，好歹也算半个共枕人，他的表情就不能丰富那么一点点？尤其是就算当着陆等的面对维林好这人也看不出丝毫动摇的时候，言江楚对陆等是否对自己抱有朋友以上的感情只能持怀疑态度。
　　当初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维林被欧阳家那个死皮赖脸的小子抢走，他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但却也清楚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见宫维林确实是爱上了那小子，郁闷归郁闷，他还是决定放手，只想着在旁看着就好。
　　之后喝闷酒被陆等送回公寓，结果不知怎么就送到了床上，醒来后看着一片狼藉的房间，再听着浴室里的水声，疼得厉害的脑袋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再酒后乱性，也不能乱到这个一直当成可以并肩前行的好友身上啊！
　　第二个念头则很实际——
　　陆等出来不会杀了他吧？！
　　他醉归醉，依稀还是记得自己的行为在前半段绝对是强迫性质，至于后半段……言江楚只想呻吟，他居然也跟那个姓欧阳的混小子一样拿自己的外貌诱哄人了？！
　　结果等那个男人穿着从自己衣柜里翻出的一套颜色偏暗的休闲衣裤、一边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一边走出来，见到坐在床中间发呆的他，居然挑了挑眉，十分平静地问：“酒醒了？”又朝浴室扬了扬下颌，“我帮你放了热水，去洗洗吧。”
　　再之后两人就成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关系。
　　虽然这样的关系乐得轻松，但如今听陆等说出做回朋友的话，言江楚心中却只觉堵得慌。
　　“是么，我倒觉得我们当恋人也很合得来。”右手支颐，略偏着头微笑的男子看上去很是温柔，“我找你出来，就是想问你，能不能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陆等皱了皱眉，这让他看上去更加严厉冷苛。
　　言江楚早就习惯他的面无表情和生人勿近的冷淡，见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周遭那几个一直在偷偷打量这两人的女服务生和一些好奇心较重的顾客则不约而同地吓了跳，以为是对方发现了自己的目光而不悦，都急忙转开了视线。
　　“这个提议你觉得如何？”慢悠悠地吸了口并不喜欢的饮料，言江楚还是之前一手支颐的样子，弯弯的眼格外动人。
　　陆等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的人，良久，突然低叹了声，再开口已经带了点犹豫：“你知道照片的事了？”
　　言江楚没有回答，陆等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略停了停继续道：“这之前我已经做好决定，照片的事只是让我提前了些时间跟你说清楚而已。”
　　听到“决定”这个词的时候，言江楚的表情沉了沉，等陆等说完话，他才开口：“我差点忘了，你最喜欢的就是自作主张，从不和人商量。”眨眨眼，绯红的唇微微翘起，眼睛里的神色并不严厉，只有些微的无奈，“这种事，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吧？”
　　陆等先是愣了下，眼神有点困惑，话却说得极为流利：“自己的事，当然是自己决定。至于你接不接受，又有什么决定，那是你的事。而且，”他皱了下眉，不解的样子看不出丝毫虚假，“我现在不就是在和你商量吗？”
　　言江楚差点没被他给气得笑出来——这也叫商量的话，那“商量”这词的定义得重新编写了！
　　“你是不是觉得，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别人就叫做商量了？”特意加重了“决定”二字的发音，言江楚还有闲情去想陆家的教育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什么缺陷。
　　陆等并不笨，此刻多少听出言江楚的意思了，也没生气，还是那不带太多起伏的语气：“这种事争起来没意思。说正题吧。”他伸手将遮落眼睛的一缕刘海拨开，黑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沉如深渊，“你的提议，我认为不合适。我的意思，你的看法呢？”
　　“——我也觉得不合适。”言江楚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才笑着缓缓说道，“我也认为，你的意思，不合适。”
　　交织的目光因为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而错开。
　　陆等刚按下接听键，就听那边哇啦哇啦地一通，居然没听得清说些什么。他将电话换到左耳，趁着对方换气的当儿打断那不知所云的自说自话：“对不起，能不能请你慢点说？”
　　听了两句，冷饮店里那过于欢快的歌声显然是很大妨碍，陆等朝言江楚点了点头，没拿电话的手指了指外面，便起身走了出去。
　　言江楚看着站在卡通娃娃旁边的男人绷得越来越紧的表情，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只是还不等他理清这种不安，熟悉的铃音便从身上响起。
　　来电显示的是“维林”。
　　“维林，什么事？”言江楚接通电话，目光则仍旧停在陆等身上，后者已经结束通话，此刻正站在原地低头思索着什么。
　　宫维林的声音有几分慌张：“阿、阿楚，出……出大事了！”
　　言江楚叹了口气，好声安抚：“你别急，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那边的声音这才镇定了些：“刚才阿寻回家，正好听到他爷爷打电话，说是老书记这一倒，市里又不知要乱多久了……”
　　言江楚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捕捉外面低着头的男人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老书记”指的是两年前已经退休的陆爱华，虽然已经不是□□，陆爱华在市里的影响依旧很大，暂且不论那些对陆爱华极为敬重的官员，就说现在这位同样来自部队的□□，据说当年还曾被陆爱华救过一命。
　　而如今欧阳家的老爷子所说的“倒”以及之后那个“乱”，大概是指之前就已有风闻的严肃党内纪律、整顿干部风气的政策终于落到他们这个一向自治惯了的城市，而首当其冲的显然就是陆爱华。
　　但依照陆爱华的为人和作风，应该查不出什么贪赃枉法、官商勾结的事吧？那声“老书记”可不是别人阿谀出来而是从群众间叫开去的。
　　“维林，欧阳寻在你旁边吗？”这种事，欧阳寻比在普通人家长大的宫维林看得更明白些，要知道事情始末还得问他。
　　欧阳寻这回难得没话里带刺，因此也可见事情的不妙：“爷爷不肯多说，只让我这阵子少接近陆家的人。不过我后来问了下家里其他人，好像是有匿名检举信，说陆老爷子在担任□□的期间曾利用职权之便害死两条人命，信里还附了证据，尤其是有陆老爷子的录音，承认确实曾经用手中权力做了些违背纪律的事……”
　　陆等这时已经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虽然竭力保持着平静，但依旧可以看出几分忧虑。见言江楚在听电话，便安静地坐下，伸手拿起玻璃杯，还没送到嘴边又放下，最后只握着冰冷的杯身，大拇指轻轻地来回抚着杯口。
　　“……现在陆老爷子已经被隔离问话，陆叔因为还在医院所以似乎还不知道这事，不过陆等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听说他好像这阵子都被关在老屋那里，说不定陆老爷子被带走时他也跟去了？刚才打他电话也正在通话中。”
　　言江楚苦笑了下，不过并没有开口说陆等就在自己旁边，只继续听欧阳寻絮叨。
　　“对了，你二哥刚才和睿哥不知在那里嘀咕什么，看样子，似乎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想查个清楚呢……”
　　言江楚这才有点惊讶：“我二哥？他应该和欧阳睿不熟吧？”
　　“我哪知道，但看他们的样子，岂止认识，绝对是关系匪浅！”欧阳寻在那边说得斩钉截铁，他旁边的宫维林则只能叹气——眼看这话题又不知要跑哪了。
　　言江楚多少也知道欧阳寻说话跑题的本事，并没接这个话茬：“你爷爷说的话也没错，反正还有些假，你和维林去外面玩玩，就少在那管东管西了。”
　　也不等那边针锋相对的话出来，言江楚十分果断地结束了通话。
　　陆等的注意力此刻似乎不在这里，微垂的眼没有焦距地落在窗外，直到言江楚轻轻叩了下玻璃桌面，他才回过神，问：“什么？”
　　“回去吧，我们的事可以压后再谈，现在你应该回你爸妈那里。”
　　站起身，走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的男人身旁，顺手握住对方的手将人拽起，也不顾旁人的眼光，牵着对方就往外走。
　　陆等很快就意识到两人手牵手的状态，挣了下，却被抓得更紧。他叹了口气，也没多少精神和心思继续较劲，就这样被牵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走到路边的的士停靠点，然后被塞进后座，紧接着一个温暖的身体便挨了过来。
　　“馨景花园。”报了地名，言江楚往后靠了靠，就看见陆等略带惊愕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我自己……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陆等难得的说话磕巴了下。
　　他并不惊讶言江楚知道陆家出事了，他惊讶的是言江楚此刻的行为，就好像真的恋人一般要与他共同面对所有事情似的。
　　言江楚则回了个微笑，然后伸手替他将那缕不听话的刘海拨到旁边：“不行。我还有事要做。”
　　这次陆等没避开他的手，也没问他还有什么事要做——短短几天内，连续发生的事情有点让他喘不过气，不管言江楚还有什么事，至少此刻，这个人在他身边的事实的确给了他一种能缓口气的温暖安心。

　　“老爷，二少爷回来了。”言辛海敲了敲书房的门，“还带了位客人，是欧阳家的睿少爷。”
　　脚步声后，门被打开，还是一身西装打扮的言恒脸上微带疲倦的站在门边：“欧阳睿？他来做什么……”
　　言辛海替他松了松系得规规矩矩的领带，半是猜测地说：“可能是为了陆家的事吧？二少爷一向很喜欢陆家的那个孩子，睿少爷的话，大概是受二少爷所托而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梯走，听了言辛海的话，言恒轻哼了声：“我就说这从来只向着外人的小鬼今天怎么想起回来。”声音顿了下，又带了几分疑惑，“欧阳睿和陆家没什么交情，不应该这么热心才对，而且当年他和老二翻脸后一直都没有再联系过，怎么突然——”
　　言江书和欧阳睿同年，读的是同一所直升式学校，但从初中到高中，别说同班，就是见面也绝对不会超过十次，因为一个是资优生天天按时按点上下学并且都有专车接送，一个则是我行我素惯了迟到早退更是家常便饭的标准任性少爷加不良少年。
　　就是这么两个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谁也不知道大学时期因为专业不同而完全不在一个校区的两人是怎么就一下子哥俩好起来的，就像同样也没人知道关系好到看到一个必然能见到另一个的两人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就形同陌路、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的地步。
　　言恒对孩子的事并不是太上心，对从小只会和自己唱反调的言江书，他基本采取放任主义。在他眼里，小孩子胡闹就让他去胡闹，只要别太过分，言家还是养得起一个不事生产的闲人，更何况，留学国外毕业之后更是索性在那边生了根的老大和家中仍在读书的老三都是十分优秀的人才，言家并不缺少继承人。
　　“故意把欧阳睿拖入这件事，欧阳家的老爷子还不死心啊……”
　　言恒可不相信欧阳睿会不早不晚正好选这种时候回国，不定是欧阳家的老爷子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让他不得不回来，而只要他人一回来，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言辛海笑了笑：“欧阳老爷子最看重的就是睿少爷，根本不可能真放他在外逍遥。”
　　说话间，已经来到楼下大厅。
　　言家的二少爷和欧阳睿正在交谈，见言恒他们下来，便站直身子，露出个稍嫌轻佻的微笑：“爸，海叔。”
　　衣着休闲的男子也从沙发上站起，英俊的脸上是温和有礼的微笑：“言叔，海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