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利吉斯》阮星澜

1、消失的恋人

　　晨曦时分，冷雨连绵，橙东省橙州市荔明监狱入口处，厚沉的电动铁门缓缓打开。

　　那阴暗的漏进风雨的一隙，渐渐现出一个男人寂然的身影。

　　他拎着布袋，双腿沉重地机械性地向前迈了几步，走到马路边，一辆卡车险些与他擦肩而过，他僵愣无措得竟不知及时躲闪。

　　凄清细雨中，远处高耸的大厦委身于一片灰茫茫的雾海，黎明未却，前路看不真切，只听得身后传来大铁门缓慢闭合的响动，和几声栖枝老鸦干哑的嘶叫。男人汗热的手指攥紧污旧的LV行李袋，低头伫立着，犹疑自己该去向何方。

　　湿漉漉的沥青路上，几处水洼低如镜面，浸着他曾价格奢昂、千金难求的深棕色意大利手工雕花皮鞋，鞋在严闭不透风的铁箱中日渐老旧了，一如现今倒映在水坑里，因陷身囹圄而岁月蹉跎的他，那张憔悴沧桑的面庞。

　　“林凯廷！”

　　远处响起一声充满狂喜的大喊，

　　男人却本能地绷直了背脊，手紧贴裤腿，惶然地立正、目视前方，犹如被狱警的呼喝般，冷汗从他短刺的寸头上淌下。

　　那揍向胸膛、捅入下腹、隔着薄毯、蒙着枕头、捂紧口鼻气势汹汹而又无法躲避的痛楚，

　　如怒涛层层叠荡，扑向他、淹没了他，涌上他古铜色爬满伤疤，被雨浇得湿冷的全身。

　　“感不感动，想哭了没，知道你今天出来，我亲自来接你了阿廷。”

　　苏昕佑吊儿郎当地对男人吹了声口哨，张开双臂抱了抱对方后，退开几步，一面由下而上地打量他，一面夸张地大笑：

　　“唷呼！这个发型不错！妥妥地纯狱Style！”

　　面对来者故作亲昵、又笑又闹的打趣，

　　男人默然地抬起手，轻轻扶正于狱中新配的、陪伴他捱过了这三年噩梦、他如亲似友，也是他唯一所真正拥有的，一副质感廉价的眼镜框。

　　无数个被群殴至鲜血淋漓、视野模糊的夜晚，他依靠同样残缺不堪的它，找回一线光明与希望。

　　换掉碎裂的镜片与框架，眼镜看上去又焕然一新，一如他今日出狱，一切又将重新开始，出来了，便真的能拥有全新的人生吗。

　　他舍不得这‘狱中旧友’，仍很依赖它，他靠它，在雾濛濛的凄雨中觑着眼，茫然地辨认昔日手足早已面生的笑脸。

　　“阿佑——”

　　后半句悬在嘴边。

　　这三年的忧思与惦念，唯一的期望，足以麻痹所有痛苦的安慰剂，日夜绕不过、磨不灭的那道心坎，只是她——她、好、吗？

　　可未等他问出声，有人已上前率先拦住正要随友人离开的自己。

　　林凯廷抬起头，见到一张眉宇紧皱、全然陌生的严肃面孔。

　　“你是林凯廷吧，我橙州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王扬，有桩案子想请你配合调查。”

　　“长话短说。这个男的，认识他？”

　　猝然间望着照片上冲镜头笑容阳光的李司泽，林凯廷只觉恍如隔日。

　　他想起两年前，对方反常地无数次探监、寄信，

　　想方设法地向他传话、追问熙晨的行踪，危言耸听地说熙晨失踪了，试图引起自己注意，逼自己同意与他会面，告诉他熙晨的下落。

　　林凯廷木然地盯着照片里往昔情敌清秀的笑颜，低首对王警官摇了摇头。

　　“真的不认识他？”

　　“你刚从‘里面’出来，应该清楚配合警察办案的重要性。”

　　“看清楚。我再问你一次，认识照片上这个人吗？”

　　三年前他同意认罪、甘愿从中瑞集团败退，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全部拱手相让给大哥林凯贤，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条件，

　　就是用自己顶罪的这三年去换得熙晨和宝宝一生的平安与物质上的富足。

　　他的亲哥哥林凯贤曾向他亲口承诺过，在他束手就擒的当晚，会安排人接送熙晨登上飞往伦敦的航班，否则一尸两命，继续同室操戈，大家鱼死网破。

　　他想过反击，可林凯贤早一步利用表面看护熙晨，实际上起到监视与掣肘作用的贺医生控制住了熙晨，并逼迫他转让股份，强迫他答应，只要他不再不自量力地与他争权夺利，

　　不过守口如瓶，在里面规规矩矩地待三年而已，

　　林凯贤不但会安排人照顾她，还会在他出狱后，准备好他和熙晨以及BB一家三口幸福度日所需要的一切。

　　不过三年。

　　三年而已，说长不长，忍忍就过去了。

　　可他未曾想到，这短短的三年，因为见不到她、因为狱友‘友善地关怀’、因为狱警‘特殊地关照’，他竟像坠入地狱，度过了三百年。

　　“你再看清楚这个女人，照片上这女的，你见没见过她？”

　　林凯廷疲惫地抬起视线，颓然的面容一瞬血色尽失，下一秒，他瞳孔放大，死死地抓上王扬的胳膊，几近窒息般艰难地颤声道：

　　“熙晨没去英国？我老婆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