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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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点黄玉斜，洒尽碎金光。天空撤走了光，却没撤走热气。
宫门大开，一架朴素的马车从巍峨宫门中驶出。驾车的人身着形制简单的公服，戴进贤冠，儒雅随性，手中懒懒地挥着马鞭，马儿也懒懒地走。
车内没有人，却放了不少书，还有一卷被随意扔在一角的圣旨。
一个身着华丽衣裳的少年光着脚跑出宫门，朝前方急切大叫：“老师！老师！”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跑得脸色通红的太监宫女，乱七八糟地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别追了！”
前方驾车的人听到声音，本来因为困倦半眯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有力地挥起了马鞭。马鞭“啪”地打在慵懒的马儿身上，惊了马，马车颠簸了一下。
驾车人急道：“追上来了，快点！”马儿加快了脚步。
“哎哎哎，太快了，他追不上了！”驾车人抱怨道。
它放慢了脚步，回头瞪驾车人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回事？”
驾车人回瞪道：“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要刚刚好。好马儿，回去给你加草料。”
马儿颇通人性，果真控制了脚步。
“老师！老师！等等我！”华服少年的哭腔随风传来。
前方的驾车人钻进车里拿出那卷圣旨，探出半截身子，挥舞着圣旨，回头喊道：“老师告老还乡咯，圣上都已经批了！”
“可是老师还未到期颐之年！”少年边哭边跑。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让辞官吗？”白发苍苍的驾车人瞪眼，“家里有年迈父母要照料！”
“老师的父母五十年前就身故了！”少年不依不饶。
“老师能力不足，退位让贤！”驾车人随口一说。
“老师你当年是进士一甲第一名啊！官至中书令，还是父皇钦点的太子少师啊！”少年抹了一把眼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被老师嫌弃。
两人有来有回，辩驳了九九八十一个回合。
直到少年鼻涕眼泪糊一脸，再也跑不动，想坐在地上，却又被地面烫得像只跳蚤般弹起来。他只顾着追老师，却忘了自己还没穿靴子，地面滚烫，脚底的疼直钻心底，一定是烫起了水泡。
后面的宫人们拿着靴子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有太监尖声叫道：“快传太医！”
少年“呜呜”不停，泪水汗水一齐流，在朦胧泪眼中不舍地望向夕阳下远去的马车。
忽然，马车头一转，又调了回来。少年忘了哭泣，只穿着一只靴子，顾不得身后宫人的喊叫，又不知疲倦地跑了过去。
马车上的人稳稳停车，却没有从马车上下来。
“老师……”少年离马车几步，怯怯地，再不敢靠近。虽然他才是尊贵的太子，但是眼前这个苍颜白发的老者沐在夕阳下，宛若神仙，让他心生敬畏。
“这是最后一课。”老者道。
“啊？”少年呆愣愣地，绷紧了身子。
“你学到了什么？”老者问。
“尊师重教？”少年试探着问。
“不是，”老者按按眉心，“你看看你自己。”
少年低头看向自己，衣衫不整，一只脚穿了鞋子，一只脚什么也没穿，被烫得起了水泡。
“懂礼节，正衣冠？”少年再试探。
老者叹了口气，下马车来，从宫人手里要过另一只靴子，蹲下，要为少年穿鞋。
少年受宠若惊，连忙阻止。
老者摇摇头：“你再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我？”
直到老者替他穿好了靴子，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蔫蔫地说：“老师，学生愚笨，不知道。”
老者摸摸他的头，言语中并无责备：“老师的马车速度不快，但你这般年纪都没追上，而且还没穿鞋，脚底都起泡了。”
少年看着他，眼睛亮亮的。
“所以最后一课是，锻炼体魄，我不在的时候也要照顾好自己。”
老者后退几步，弯腰行礼：“臣请去，请殿下保重。”
少年目送着老者的马车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渐渐远去，但他的人生中，太阳才刚刚升起。
老者回到府邸，径直去了卧房，脱下发冠，换了一套鹅黄儒衫，头发随意束起。他转动机关，移开书架，进了一条密道。
在穿过密道的过程中，他的头发渐渐变黑，皱纹渐渐消失，佝偻的身躯直立起来，变得挺拔如松。
密道的尽头是另一间屋子，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在那里等他。
女子看见了他，唤道：“鸽子精。”
戈子境张开双臂，像一只鸽子飞进了她怀中。他紧紧抱住素颜，温柔道：“今日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素颜想了想：“宁夏来过。”
戈子境一听，立马放开她，一脸凝重凑近她，在她周身嗅了嗅。
素颜推他：“你是狗吗？”
戈子境一脸严肃：“我闻闻有没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素颜无奈道：“没有。他只是来道别，说他马上就要最后突破，即将登仙。”
戈子境撇嘴：“他脚一蹬要走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素颜捏捏戈子境的脸：“当然有啊。我是他的情劫，他又挖心又替我死的，渡了情劫，这才这么顺利。”
戈子境这几十年被养得胆子肥了些，反捏上素颜的脸：“他就是在利用你渡情劫罢了！我看他居心叵测，下次再来我就拿捣衣杵将他打出去！反正我已致仕，再也不用上朝了，我整天待在家！”
戈子境补充道：“虽然只有这个家伙没有下命源池，但是若是有其他那几个来了，你要先跟我说，要见要带我一起。”
素颜觉得有些好笑：“下了命源池的那三个又没有保留魂魄，怎么会找上门。我闻你话里的味道，倒是比你那酸菜缸子还要酸。”
戈子境岔开话题：“啊，我饿了。你饿了吗？我这就去下两碗面吃。”
“去吧，”素颜点点头，“今日北街老面铺刚遣了伙计送了鲜面来。”
素颜看着戈子境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过去几十年的记忆浮上心头。
戈子境以完整魂魄投胎，居然阴差阳错又投到了他原来身体的父母家中。那对父母老来得子，就沿用了之前“早夭子”的名字。这次，戈子境不是在慈幼坊长大，而是在他一直梦想拥有的父母膝下顺利长大。
并且，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一点点地记起了和素颜的过往，并且终于在十八岁的这一年，想起了曾居住的地方。当他来到这里时，金秋书肆的新老板素颜已经站在梧桐树下等他了。
只是他是神魂投凡胎，注定不老，素颜还得帮他变化样貌。他参加科举，进入仕途，实现上一世未了的心愿。
为了不让人发现他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而且他也倦于官场纷争，他“高龄”致仕，决定以后和素颜换个地方再活到“高龄”，再换地方，就当游历各地。
吃完面洗完碗，戈子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开心道：“再也不用早起上朝了！”
素颜莞尔而笑，将一本书推到他面前。
戈子境一看书名，《不虚灵韵》。他坐在凳上，连人带凳后退了好几步。
“不死阁主，《不虚灵韵》你三个月没写了，”素颜笑得温柔，笑容里像加了蜜，“知道我的书肆和方圆百里的书肆，已经被催烦了吗？”
“不死阁主”，是戈子境学会署名之后随意想的名字。“不死阁主”已经写了几十年的书，在坊间颇为有名。上至垂髫老者，下至黄口小儿，都知道他写书精彩，就是产量不高。几十年来从未有人得知他真实身份。
他被素颜提着耳朵，十年才写完《姜铳传》。这本《不虚灵韵》又不知道要多久。
“既然不做官了，以后就专心写作吧！”素颜说着，拍拍手掌，一道暗门打开，是一间密室。
外面的光透进去，能看见里面一桌一椅，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和烛台。其余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戈子境“噌”地站起来，夺路欲逃。
素颜速度更快，一把揪住他后领，将他拖了回来：“给你准备的小黑屋子，今日不写完一章不许出来。”
戈子境被丢进密室，看暗门缓缓关上，眼疾手快将素颜拉了进来。这几十年他为了不被素颜完全在力量上制服，有认真锻炼身体！这一拉力气不小，素颜直接撞到他怀里。
素颜捂着鼻子抬起头，在他怀里瞪他：“拉我进来做什么？”
戈子境将她抱起来放在书桌上，笑道：“好，我写，但是我需要奖励。”
素颜坐在书桌上瞪他：“那也要写完再说。”
戈子境摸摸她的脸颊，委屈道：“可是我刚刚吃饱，不可以提前奖励吗？你知道，饱暖思……”
后面两个字素颜没听清，因为书桌晃动，砚台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太大了。
烛火晃动中，戈子境拿着一只未蘸墨的毛笔，额头与素颜相抵，咬着一颗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梅干喂她：
“我和你的故事，我还有很长很长时间去写。”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番外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