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怜她心狠手辣》白日逢星

12、垂怜

　　明明是春风和煦的天气，蒋云珠却在触及少女目光的一瞬间，遍体生寒，她嘴唇龛动，忽然被一道刺眼的光闪了眼睛。

　　她朝光源的方向看去，少女嫩绿的衣袖中伸出的，赫然是一柄锐利的匕首。

　　那日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蒋云珠倒退了两步，目露惶恐，“快把蒋素拦住！”

　　正在破坏院子的下人闻言，虽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惧怕，但还是尽忠职守地护在了蒋云珠身前，阻止素灯靠近。

　　风吹起落叶，抚过她面上浅淡的笑意，“你在怕我？”
　　蒋云珠强装镇定，“蒋素，若是你敢伤我，爹爹一定会杀了你的！”

　　素灯嗓音轻缓，回道：“在那之前，我大概会先杀了他。”

　　“蒋素！”蒋云珠不顾形象地斥道。
　　素灯发间坠的流苏摇晃，神情像是疑惑，“害怕不应该跪地求饶吗？”

　　她如同闲庭漫步般，主动靠近了包围圈，手持棍棒的小厮面面相觑，没有小姐的命令他们不敢有动作，只能连连后退。

　　蒋云珠眼看小厮就要退到她身边，咬牙切齿地推了其中一人，“谁让你们退后了！给本小姐把她抓住，本小姐重重有赏！”

　　可少女看起来就像初春绽放的第一朵迎春花，或是温顺乖巧的绵羊，她纤细的脖颈、单薄的肩膀根本没有丝毫杀伤力。

　　下人们不懂小姐为何如此惧怕她。
　　但没人抵抗得住金钱的诱惑，尤其是一位嫡系小姐的承诺。

　　于是有人试探地迈出第一步，眼中浮现点点狠厉。

　　素灯安静的黑眸映出他狰狞的表情，布衣男子扬起手中长棍，猛地朝她砸了下来——

　　一阵劲风扬起她的裙尾，却是从她身后而来，那小厮腹部遭重物袭击，凄惨地痛呼一声后，蜷缩在地。

　　而落在尘土中的银色刀鞘被一道迅疾的身影掠起，纷纷扬扬的落叶中响起几声惨叫，蒋云珠的视线随叶子落在一具具痛苦翻滚的身体上。

　　她瞳孔缩了缩，喉间抑制不住地尖叫出声：“啊！蒋素，你——”

　　青年如一只敏捷的白鸽般回到素灯身前，纯白的羽毛飘落发间，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在身后。

　　安抚的嗓音清磁悦耳：“别怕。”
　　素灯眸色沉静，毫不意外他的相救，她收起袖中匕首，轻声道：“不怕。”

　　于是檀雪回收敛慌乱不安的心神，深邃的目光看向这场闹戏的指使者。

　　蒋云珠恍然梦醒，惊艳的神色在触及青年左侧颈上的赤色刺青时，变为轻蔑的鄙夷。

　　“我说你怎么有底气反抗了呢。”她高傲地昂起头颅，不复方才的狼狈，“原来是买回来了一个下贱的西蛮奴隶。”

　　她的言语刺耳，令檀雪回蹙起眉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身后姑娘被欺凌的画面，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镇定地安慰好小丫鬟，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若他今日不在，小姑娘或许被打得皮开肉绽，再也不能笑盈盈地叫他名字。
　　她还尚处青春年华，万不能因此断送性命。

　　更何况，本就是他的错……

　　檀雪回将目光投向蒋云珠上方，食指指腹在银质刀鞘上轻敲，随后，一根细长如藤般的冰凉又柔软的物什落在蒋云珠肩头。

　　蒋云珠身上蓦地一沉，她不屑的目光还未散去，陡然与一双漆黑的竖瞳对上时，神情扭曲一瞬，凄厉的尖叫响彻整个别院。

　　她手舞足蹈地想要将银色小蛇甩掉，可小蛇却越缠越紧，在她的脖间游走，蒋云珠发髻散乱，跌倒在地。

　　“姐姐！！”
　　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长剑挑起小蛇的躯体，甩至一旁。

　　发束银冠，衣着锦服的少年将她接入怀中，沁毒的目光望向檀雪回，“好一个不知死活的西蛮奴隶，我姐姐受过的苦，我定让你百倍偿还！”

　　檀雪回喉结一滚，唇畔溢出一声冷笑：“这话应由蒋素来说。”

　　蒋云泽收紧拳头，将昏迷过去的蒋云珠抱起，转身离开院子。
　　下人们纷纷跟上，一时间，院中阒静无声。

　　檀雪回垂下眸子，竟不敢再与她对视。

　　他怕见到一双湿润干净的眼睛，怕自己次次心软，更怕拿回天赋后，会无法割舍这份垂怜的心情……

　　忽然，他的衣袖被轻轻扯动，就像是小动物的试探，轻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谢谢阿檀。”

　　檀雪回转过身子，垂睨着她无辜纯净的笑容，扯了扯唇道：“不用道谢，本就是因我而起。”

　　然而素灯靠近他一步，勾着一贯柔软温和的笑，“所以，若是他们再来，阿檀会不会帮我？”

　　檀雪回看她良久，突然抬起手。

　　素灯眼前的视野暗下去，温热的触感在鼻梁上若有若无，她眨了眨眼，阻隔她视线的物体颤了颤，却没有离开。

　　檀雪回以手背阻挡了她的目光。
　　虽然很令人不齿，但出奇有效。

　　他的心境恢复平和。

　　檀雪回手中垂下一条精致的编绳，串了几颗剔透的珠子，尾端坠着两根毛茸茸的鹅黄色羽毛。

　　是幼年长明鸟的羽毛，细小的绒毛蓬松柔软，在微风中轻轻抖动。

　　他单手系在素灯腰间，而那只月白色香囊安静地挂在羽饰旁。
　　“羽毛我让乌玉托一只鸽子送过来了，你看看喜不喜欢？”檀雪回收回压在她眼睫上的手。

　　素灯低下头，捧着羽毛细细抚摸，笑道：“谢谢阿檀，我很喜欢。”
　　檀雪回唇畔带着淡淡笑意，“喜欢便好。”

　　素灯弯了弯眸子，愉悦地想，更喜欢你挣扎逃避不愿折腰的模样。

　　*

　　未到傍晚时，蒋萱便匆匆赶来了青蔓院，甫一看到素灯的身影，她的眼眶立马湿润蓄了泪。

　　蒋萱捏着帕子拂去泪花，颤声道：“素素，你有没有受伤？”

　　素灯抬头看了一眼，见蒋萱正踏着小桥过来，她将桌案上的银白小蛇塞到桌下，避免惊了人。

　　她起身去迎，笑着摇了摇头，“萱姐姐无需担心，我并未受伤。”

　　蒋萱抿唇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到她仍是笑盈盈的面容上，担忧地叹了口气，“听说云珠在你这里受惊昏迷的事情惊动了程夫人与父亲，这段日子记得低调些，兴许父亲会网开一面，看在祖父的面子上，不再计较这件事。”

　　素灯点头，“好。”

　　“对了，我见这院中被破坏了好几处，若是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蒋萱道：“其他姐妹没有空闲，也很是担心你。”

　　素灯微笑道：“谢谢萱姐姐，不过院子的事有春雨和阿檀就行。”
　　蒋萱记起了那位高大的青年，拧眉道：“这位阿檀……你可清楚底细？”

　　素灯黑眸漾起一片意味不明的笑意，“回府的路上遇见的，我见他无家可归实在可怜，便捡了回来，应当没有问题。”

　　蒋萱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即使是这样，平时也要多注意他的行为举止，流浪儿的手脚多数都是不干不净的，若是发现他有异常情况——”

　　素灯轻缓地接过话柄，弯唇道：“我会将他赶出府。”

　　蒋萱满意颔首，有种“吾家少女初长成”的成就感，她又拉着素灯寒暄了片刻，晚霞渲染了大半别院，蒋萱才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素灯让她稍等一下，去房中找来了一个用黄麻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物什。
　　蒋萱一愣，“这是何物？”

　　素灯的面容拢在霞光中，笑容温暖纯善：“夜里潮湿，蛇虫鼠蚁多，我昨夜回房时便遇到一条，姐姐在房中撒些雄黄粉吧。”

　　蒋萱脸色一白，倒是没有推脱，又叮嘱素灯小心点，别被咬伤，才离开了别院。
　　素灯注视她的背影远去，乌黑的杏眸中平静安和。

　　“假心假意的假好人。”
　　素灯循声回头，习惯性换上一副笑面，她低眸睨着愤愤不平的小蛇，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乌玉冷哼一声：“别人要与你以真心换真心，而你呢，对谁都是一副虚伪的笑脸，主人被你迷惑了才看不出来，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

　　素灯并未反驳，笑意更深，“若真有一颗真心奉上，便是杀了我也无妨。”

　　乌玉被堵地哑口无言，气恼地偏过头。
　　“所以，乌玉答应帮我这个忙了吗？”素灯笑吟吟地问。

　　乌玉闷声道：“不帮，我才不会助纣为虐！”

　　素灯托着腮，指尖戳了戳它光滑的鳞片，“可是，若没有更轰动的事情压下这件事，依蒋云珠的脾气，你的主人可能要遭受无休止的报复。”

　　原身就是因为不愿屈服，才会受到她的欺压与凌辱。

　　乌玉坚定的心摇摆不定，它犹豫地觑了眼笑容温和的少女，忸忸怩怩道：“那说好了，就这一次！”
　　素灯扬唇：“这是自然。”

　　她看了眼天色，暗红色的余霞接天连地，即将归夜。素灯摊开手掌让乌玉上来，旋即朝院外走去。

　　直至月色彻底笼罩整座府邸，缀着露珠的草坪中沙沙作响，仿佛昭示着某种可怕的东西到来。

　　素灯坐在漆黑的走廊中，抬眼望着不远处幽静的院子。

　　蒙蒙月光中，无数条柔软阴冷的东西游出池塘，漫上走廊，它们避开她，如同蜿蜒曲折的藤蔓将府邸网织其中。

　　忽然之间，素灯的肩被人轻拍，她晶亮的眼睛向后看，里面凝聚着兴奋的笑意。
　　她说：“我的心脏在跳动，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