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破镜重圆]》丘一

8、儿时

　　六七月的天是光坐着都会汗流浃背的闷热。

　　程棉端了个小凳子坐在树荫下，听着扯着嗓子狂叫的蝉鸣低头挑着豆子。

　　“棉棉，在二楼睡着是不是很热？”

　　冯菊掰着豆角问。

　　程棉习惯性偏头去看文念的眼色，看着她皱眉摇头后程棉才说：“没有，没有很热。”

　　文念笑了笑：“晚上开了窗通了点风，也就没觉得热，是吧棉棉。”

　　“嗯。”程棉垂头掐着手里的豆角：“不热。”

　　“这样也不是办法。”冯菊说：“我今天早上就跟你哥说了，让他上街上催一催，早点把风扇修好，晚上吹着会凉快点。”

　　“不急。”文念说：“哥也有他要忙的事。”

　　冯菊还要说个什么，院子旁的门被推开，文思安抱着盆花走进来，无视坐在旁边的几人，直往房间走。

　　“这孩子。”冯菊有些不满：“见着人了也不知道喊。”

　　“孩子可能不想打扰我们说话。”

　　冯菊哼了声气：“还不如棉棉懂事。”

　　程棉听着这声夸赞有些发怵，据她这两天的观察，不管是谁夸她一句“懂事，听话”，被拉来比较的表哥表姐脸色都不怎么好。

　　她开始有些怕那些夸赞的话语。

　　“文思景！”

　　文思安在房里待了两分钟，突然怒火朝天地冲了出来，对着二楼大喊：“你下来。”

　　“你冲弟弟喊什么？”

　　冯菊问。

　　文思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抬头继续喊：“文思景，下来。”

　　“干嘛！”

　　文思景趴在栏杆上，不耐烦问：“喊什么喊。”

　　“我让你去帮我借的书呢？”

　　听到这样的对话，程棉意识到今天早上文思景对江时漾放下的狠话，他真的没听文思安的话去借书。

　　文思景显然是心虚的，说话语调往下降：“你自己怎么不去借。”

　　“太远了，我不想去。”文思安理所应当道：“你去一下怎么了？”

　　文思景双眼一瞪：“我去就不远了吗？这么热，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你去不去？”

　　“凭什么让我去！我就不去”

　　文思安忍了忍，手指向他：“你再说一遍。”

　　“我不去。”文思景脖子往后缩：“不去不去就不去，暴力女。”

　　“造反吧你。”

　　文思安没再犹豫，直接冲了上去，不过半分钟楼上传来文思景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文思安，你干什么？你个暴力女。”

　　“奶奶，奶奶，奶奶，奶奶快救我，文思安打我，奶奶，奶奶！”

　　冯菊听这动静不小，絮絮叨叨跑上楼。

　　程棉摘豆子的手停了，抬头望着闹出声响的二楼。

　　文念在她头上拍了拍，低声说：“不要什么热闹都看。”

　　“哦。”

　　程棉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掰着豆角。

　　那动静没闹多久，文思安先跑下来，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用力甩上了门。

　　过了一会冯菊才领着文思景走下来。

　　程棉还是没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余光往上瞥了眼，清楚地看到了文思景左脸颊上那几道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巴掌印。

　　她心里惊了一下，脑袋使劲往下垂。

　　“我走了。”

　　文思景闷着声音说。

　　“思景。”冯菊喊住他：“你把棉棉也带出去转转。”

　　文思景逮着机会把刚刚的气都撒出来，不耐烦道：“我是去借书的，又不是去玩儿的，我带她去干什么？再说这地方有什么好转的，她要真无聊自己围着房子转两圈不好吗？”

　　说完憋着火冲出了门。

　　冯菊拿他没法，只有叹气坐下。

　　坐了一会儿文念才小声道：“思安脾气还挺急的。”

　　说动手就动手，不带一点犹豫。

　　“还不是她爹妈惯出来的，”冯菊说起这事就觉得无奈：“棉棉别跟着学。”

　　被点名的程棉没有立刻答，目光转向文思安的房间，只有点头，没有出声。

　　“冯外婆。”

　　文思景出去的时候没带上门，加上江时漾走路无声无息，直到他走到几人面前，喊出声，几人才注意到他。

　　程棉手里的豆子摘完了，她无聊地坐在一边，听着这道声音偏过了头。

　　江时漾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短袖，很干净，很白，但依旧不合身，穿在身上显然是大了。

　　早晨还光秃秃的脚上如今穿上了双黑色的拖鞋，目光再往上，看到的是他快要盖住眼睛，那头凌乱炸毛的黑发。

　　江时漾看了她一下，随后把目光移到冯菊身上：“冯外婆，我外婆买了几条鱼，她让你空了的时候去我家抓两条。”

　　“哎呀。”冯菊笑着站起身：“你说你外婆真的是，”

　　她说着把刚摘好的青豆递过去：“那你带点豆子回去，让你外婆晚上给你炒肉吃。”

　　江时漾摇头：“我家有这个，很多。”

　　“也是。”冯菊反应过来，收回手：“你外婆是种了不少这个。”

　　“那冯外婆，我先回去了。”

　　江时漾说着就往外走。

　　“时漾啊。”冯菊喊了他一声，紧接着就把程棉拉过来。

　　程棉一脸懵的被外婆拽着走，直到她把自己拉到江时漾面前才松手。

　　“你带着棉棉玩会吧。”

　　江时漾没有立马回话，而是看着程棉愣了几秒。

　　他沉默的几秒钟程棉心头浮现出无尽慌张之意。

　　她在家确实很无聊，她想出去，跟谁都行，去哪儿都可以。

　　但她怕江时漾会跟文思景一样，觉得自己麻烦，拒绝带着自己玩。

　　“你想跟我一起玩吗？”江时漾问。

　　遇到提问的程棉总是不能第一时间回答出来，而是偏头去看文念。

　　文念笑了笑：“想去就去吧，饭点回来就行。”

　　见她同意了，程棉心上一喜，偏回头笑了笑：“想。”

　　江时漾转身：“那走吧。”

　　程棉不敢犹豫，快步跟了上去，但又不敢走太快，始终保持距离跟在他身后。

　　等走出门后江时漾才停住脚，转过身问她：“文思景刚刚是不是被他姐打了？”

　　程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话，干脆选择沉默。

　　江时漾突然笑了声：“有什么好隐瞒的，我都听到了。”

　　程棉看着他幸灾乐祸的表情，忍不住问：“他被打了你好像很高兴。”

　　江时漾也没装，如实点头：“我被我婆打的时候他站我家门口笑我。”

　　程棉突然理解了他的幸灾乐祸。

　　这两人貌似是半斤八两。

　　“江时漾。”

　　“江时漾。”

　　“江时漾。”

　　三道不同的声音喊住江时漾前进的脚步。

　　两人同时回头。

　　三个年纪跟他们一般大的小孩快步跑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人是中间最瘦的，但也最高，靠近时程棉发现他比江时漾都还要高上一点。

　　三人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但相同的是胸前五颜六色的卡通图案已经模糊，爆皮，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

　　三人的衣服上多多少少沾着些泥垢，身着干净的江时漾站在中间突兀又扎眼。

　　他们一来就默契地把江时漾围住，逼得程棉不得不往后退。

　　“江时漾，你怎么才来？”

　　陆千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成功在他洁白的衣袖上留下个灰色的手掌印。

　　江时漾也没多大的反应，仿佛已经习以为常，跟着问：“准备玩什么？”

　　“你说玩什么？”陆千说：“你说玩什么我们就玩什么？我们都等着你的。”

　　“对呀。”旁边人附和着：“都等你半天了，也不知道你在家里面磨叽什么，又被你外婆使唤了吧。”

　　“瞎说什么，我是有点事。”江时漾思索片刻：“玩捉迷藏怎么样？”

　　“昨天不才玩过吗？”

　　“那玩什么？”

　　“不知道。”

　　几人围在一起热情讨论着，站在旁边的程棉就只有看着，有些插不上话。

　　“去摘橘子吧，陆千家橘子早熟了。”

　　“凭什么去摘我家的。”他对着旁边的人喊：“你家的橘子不也熟了吗，我都看见你外婆今天早上去卖了，怎么不去摘你家的。”

　　“去年就摘了我家的，你家的一次都没摘过！”

　　“别吵了。”江时漾跳出来将对吵的两人拦住：“摘我家的。”

　　此话一出，暴躁的两人也静了声。

　　程棉知道自己搭不上话，就这么站在远处看着他们。被无视了个彻底，一个人静静地站着，多少有些尴尬。

　　慢慢抬起头看到江时漾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朝着自己靠近。

　　“你一起去吗？”

　　程棉点头。

　　他这动作让几人注意到了程棉。

　　陆千走过来：“江时漾，她是谁？”

　　“程棉。”江时漾说。

　　“冯奶奶家的外孙女？”

　　江时漾：“嗯。”

　　程棉笑了笑，想礼貌地打个招呼。

　　意想不到的是陆千脸色忽变，提高音量喊了声：“走开，我才不要跟她玩！”

　　程棉被他的话喊怔住了，半天反应不过来。

　　江时漾突然跳到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冲着陆千拧眉问：“你吼她干什么？”

　　“我没有吼她，我只是不想跟她一起玩。”陆千说：“你不知道他爸爸死了吗？你外婆没跟你说吗？”

　　这话像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在程棉的心头，她使劲淡忘的记忆被人扯出，用力摔在地上，被阳光暴晒着。

　　她没抬头，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那一道道猎奇的目光。

　　挡在程绵面前的身影动了动，江时漾平静道：“我爸也死了，你也不跟我一起玩？”

　　陆千被噎了几秒，五官别扭地拧在一块：“那不一样，我妈说她妈妈品行不好，她爸爸是被她妈克死的。”

　　江时漾反手握住程棉的手腕：“那我跟她一起玩。”

　　程棉感受到了他手上的力度，终于敢把头往上抬一点，看到他拉着自己站在了几人的对立面。

　　抬着头，挺着胸，带着无尽的坚定。

　　“你怎么跟她关系这么好？”陆千问。

　　江时漾静了几秒说：“冯外婆让我带着她玩的，我答应了，就一定要带着她玩。”

　　站在最旁边的人忍不住说了句：“城里来的人怎么会跟我们玩，不怕弄脏衣服吗？”

　　江时漾听到这话，跟触电一般松开了程棉的手。

　　低头看时，果然看到了刚刚被自己握住的地方印上了一道印记。

　　他手往后藏着，身子也一点点往旁边移动：“那我们换一个不弄脏衣服的游戏。”

　　陆千翻着白眼：“哪有不弄脏衣服的游戏？”

　　“没事。”程棉小声说：“弄脏了也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江时漾确认着。

　　程棉点头：“没关系。”

　　他默了几秒又问：“那你想跟我一起玩吗？”

　　程棉抬头看着他带着期待又有些害怕的眼目，这是她第一次敢看着对方的眼睛回答问题。

　　她笑了笑：“我想。”

　　她想跟江时漾一起玩，很想很想。

　　江时漾跟着仰了下头，笑着说：“那我们一起玩。”

　　陆千撇了下嘴：“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