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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四年 ...

  •   第二天天还微亮柯兰生就醒了,估计是喝了酒的原因,总也睡不深,但也不算太差,反而是这三年来最平静的一晚。
      他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
      起身洗漱,闲来无事就到楼下逛逛,准备买些早餐带回去。

      家门刚开,高峰从房间里出来,对上柯兰生的视线。
      “起这么早?”说完高峰忍不住打了个没睡醒的哈欠,尾音都带着困意。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今天不是休息吗?”柯兰生换好鞋,将早餐放到餐桌上。
      “得回去一趟,昨天刚准备睡下,你嫂子打来电话,我居然还接了,被她发现喝酒,今天早点回去哄人。”高峰说。
      “那芸姨这边怎么办?我今天要去医院交复职材料。”柯兰生不放心地问。
      “放心吧,我喊了护工过来,你去就是了。”高峰说。
      早饭才吃一半,护工就过来了,这几年断断续续都是这位,所以对高妈妈的情况也颇为了解,柯兰生吃完还跟她聊了一下,多嘱咐下注意事项。
      高峰坐在餐桌上,嘴里吃着油条非要插嘴,还说不利索:“你就别操心了,你这三年来来去去的,估计还没人阿姨了解咱妈的情况。”
      那护工一笑:“是你弟弟呀?”
      高峰没直面回,像是没听见继续啃油条,倒是柯兰生点点头,也就当高峰之前的话没听清,继续跟护工聊着。
      其实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老人家该多注意盯着点,动静也要听着,什么药放在什么地方,尖锐的东西最好看着她用,虽然是熟悉的护工,但也没不耐烦,一边认真听着一边点头应和。
      直到高妈妈出门洗漱,俩兄弟才各忙各的同时出门。

      “你要是住小培那儿去,岂不是离医院有点距离。”高峰开着车,顺道送柯兰生去医院。
      “是比以前远一点,之后可能会慢慢把车捡起来。”柯兰生说着,手上还在回复主任的消息。
      “你那车还能用?”高峰问。
      “应该能行吧,回头我去试试看。”柯兰生说。
      高峰点点头,碰着红灯,压下刹车,停好扭头去看柯兰生,笑了一下:“这不还没开始上班呢,就这么忙了?”
      “最近医院在搞年底检查,所以复职需要的资料比以前更复杂一点。”柯兰生头也不抬地说。
      “这次打算呆多久?”还没等到回答,高峰又想起一个问题,“你还没跟我说说这次出去经历了点什么,还一下就走了好几个月,你那手臂也就哄哄老太太,我估计你受的伤全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柯兰生这才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眼高峰,没说什么,全当默认。
      绿灯亮起,高峰重新启动车子。
      他又突然想起一问:“小生,那罐子你还带着吗?”
      正打字的手停顿一下,从高领毛衣里抽出一根绳链,上面坠着一个小玻璃瓶,黑黝黝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一直带着。”柯兰生说。
      高峰一笑:“你们俩呀。”
      语气满是无奈。
      到了医院侧门,玻璃瓶早被他塞进衣服里藏好,与高峰道谢之后跨步走进去。

      高峰至今还记得,三年前那个看似体面,其实早已失魂落魄的柯兰生,在高培葬礼的最后一天打来电话,向他发出绝望的呼救。
      如果说现在的高峰把高培放在手心当弟弟,那么之前他也同样把柯兰生放在手心当弟弟。
      谁不喜欢不哭不闹又懂事的弟弟,更别说从小就烦高培的高峰。
      但别家人终究是别家人,可以一走了之还不带招呼一声,哪怕他们做了十三年的对门,关系看起来亲密无间,其实最后也就那样。
      柯家人搬走之后,高峰也很不爽,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少年脾气总是冲,高培疯了一样找柯兰生,高峰就疯了一样阻止高培。他觉得那样很丢脸,人家说走就走,自家弟弟还腆着脸到处找,看着就窝囊。
      只是他当时不知道,高培也就在柯兰生这才窝囊。
      之后高培开学,安安分分读书,一家人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份长年邻居情,只是鲜少在家里再提起“小生”这个称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难过。
      他们每个人都会有的难过。

      后来父亲去世,高培考消防,最后定在消防队里,整日整日训练,逢年过节都很少回家,以前热热闹闹的氛围一瞬间消失,占得满满的面积促地空出许多来,再之后高峰成家,家里就越发的冷清。
      以至于高峰每次回想,总感觉愧对母亲,猜测她的病估计也是那时候攒下来的,只是需要一个导火索,然后一引即爆。
      这个导火索,就是高培的离世。
      在接到电话的那天,他正好回家看望母亲,当时两人还有说有笑的聊闲天,话题拐到高培身上,他又捎带嘴提到碰见柯兰生一事,母亲肉眼可见的眼神清亮许多,又泛起泪光,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还在市医院当医生,泪没忍住,笑容也没下去。
      “小生”这个称呼终于又在高家被高频率提起,说了七八遍之后,高峰的手机响起,传来一个噩耗,听得他脑袋一嗡差点两眼一黑,都没敢直接跟母亲说,交代几句匆匆离开。

      站在队里的走廊,等着里面的医生将高培拼好,他靠着冰冷的瓷砖墙,读着高培亲手写下的遗书。
      第一封非常短,简单一行字,但落笔能看出谨慎。高峰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泪水总在模糊他的视线,怎么擦都擦不去,就那么一行字,他花了近一小时才彻底看清楚。
      压着悲怵的情绪,缓过劲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队长给他送来一杯温水,说是碎片有点多,也许还有残缺,所以需要的时间比较长。
      高峰很想完整且稳定的回答队长的话,但是他做不到,最后连杯子都拿不稳,腿也没有力气,蹲坐在地上,逃避似的抱着脑袋无声哭泣。
      那一晚过得尤其漫长,最后哭到神经麻痹,甚至感觉不到眼睛的存在,他疲惫的抬起眼去看那扇紧闭的门,高培还没从里面被送出来。
      他放空大脑,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喝掉手边那杯居然还是温热的水,拿起第二封书信看。
      仗着是遗书,高培这个臭小子什么都交代了,喜欢柯兰生的心思,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怎么发现的,喜欢了多少年,又扯为什么选择呆在消防队,紧接着还夸了一大堆柯兰生的好话,大放厥词此生除他不可,高峰看得又是心惊又是无奈,而且从信的落款日期来看,还是进消防队第八年写下的。

      他说:
      哥,我遇到他了,我终于找到柯兰生了。
      哥,我还是很喜欢他,哪怕过去十二年,我依旧一眼就认出兰生了。
      他一点都没变,可是他好像更孤独了,叔叔阿姨都不在身边,他总是一个人。
      哥,我爱他。
      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他有什么要求都满足他吧,我希望他快乐。

      所以当柯兰生那天跌跌撞撞跑来看他最后一眼,高峰答应了给柯兰生一点属于高培的骨灰,就放在那个不透光的玻璃瓶里,让他带着他一起走接下来的路。
      说到底,压根没有什么手心手背,两个弟弟都被捧在手心,从来就没分开过。

      柯兰生的复职程序走得很慢,年底需要清查的东西多,复职的资料就被远远排在后面,主任着急让他回来,但是怎么也得按流程办事,所以先让柯兰生去办公室看看这段时间的手术资料,熟悉熟悉上班氛围,等到时候流程走完能更快上手工作。
      医院的医疗资源自然比灾区好上千万倍,很多先进的仪器以及优良的环境,柯兰生离开了这么久,确实也需要点时间来适应。
      直到过去快一个月,柯兰生在资料部政府大楼跑了好几次才把手续走完,正式入职医院。
      入职那天主任很开心,但知道柯兰生的性格,便也没嚷嚷着聚餐,就喊他到家里吃了顿饭,甚至喝了点小酒,在主任老婆的监督下,浅酌两杯白酒,柯兰生随了一瓶啤酒。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连主任上高中的女儿晚自习下课回来,两人还在聊着,最后主任留柯兰生住下也没留住,被他寻到机会打电话让高峰来接,这才被解救出来。

      之后时间过得很快,柯兰生在等复职的那一个月里陆陆续续将高培房间的一些东西搬到了公寓,也很快速的熟练了开车,之前看上去有些空荡的房子,如今看着满满当当,还有点放不下的意味。
      主要还是柯兰生的书籍资料太多,他一忙起来就顾头不顾尾的,一个下午就能遍地是纸,不留神踩到就是一个屁股墩,以至于他每次摔跤之后都很想念之前公寓的书房。
      忙碌之后总有空闲,空闲时光不能真闲着。他就打扫打扫房间,整理整理资料,临近年关,家里的床边、沙发边、各个墙角都堆满了书籍,购置的三个书架凌乱的放着资料,打眼望去,每一个角落都是生活气息。
      高峰来过几次,虽然基本都是晚上来找他喝酒,可每次来每次都要念叨他,嘴上说着,手上帮忙整理着,久而久之倒也就看习惯了。

      新的一年来临,大雪也连着下了快半个月,每天早上起来都是皑皑一片,从十二层高楼往下看,倒也算美景一番。
      年三十那天柯爸爸打来一个电话,问他新年回不回家,柯兰生直白的说“我就在家里”,这一下又气得柯爸爸直接挂了电话,高峰也没再在两人之间做和事佬,他懒得管,也本身有点嫌弃柯爸爸对待柯兰生的态度。
      大年初一、初二都是在高妈妈那过的,初三被主任拽去家里吃饭,初四轮班在医院过的,初五在家睡了半天,初六正常开始坐班,这个年就这么过完了。

      一年开春之季随之而来,但穿衣服的量没跟着减少,风没有头几周刺骨了,但带着股萧瑟的意味,吹得人直发颤。
      医院里依旧忙忙碌碌,柯兰生也偶尔在休息日半夜被打电话叫去医院,好在去医院的路程还有点时间,够他整个醒醒脑。
      但也不用醒脑,站到手术台上拿起刀他就精神多了,像个定时定点的机器人。
      手术永远做不完,论文也永远写不完,这就是当医生的好处,要想没有空闲,那是真的挤都挤不出来。

      医院食堂外的树开始发着嫩芽,给光秃秃的枝叶增添一抹生机,虽然也就零星几点,但总是让人看着心生希望。
      “又过一年喽。”主任端着饭盘坐到柯兰生的对面,扎开牛奶喝了两口。
      “小小今年下半年是不是要高三了?”柯兰生说的是主任的女儿,人如其名,个子小小的,声音小小的,可成绩不小小的。
      “是哦,愁死了。”主任感叹一声。
      “怎么?”柯兰生吃进一口饭问。
      “非想着出国,我和他妈妈的意思都是考个国内大学得了,我都不指望她去学医,还唱反调想出国,现在拼了命在学雅思,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主任唉声叹气。
      “出国?出国也挺好的,那成绩还有时间备考雅思,够有目标的。”柯兰生说。
      “好什么好,她就一时脑热,有次跟她聊天说是校里有个崇拜的学长已经写好出国申请,她就屁颠屁颠要跟着去,这,我跟他妈妈怎么会放心?”主任说到这个就来气,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女儿就是个恋爱脑。
      柯兰生听后一笑:“能崇拜着变成更好的人,这不也挺好的。”
      “她是个姑娘,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点?”主任立马反驳。
      “小小虽然看着文静不做声,但主意挺大的,我觉得她分得清很多事,你就好好跟她聊聊,听听她的出国计划,别老是一棒子打死。”柯兰生说完,吃了一口粉蒸肉,有点噎人,今日的肉太过精瘦,嚼半天咽不下去,他只好拿过手边的豆浆喝了一大口,把肉顺下去。
      “主意是挺大的,”主任带着事儿,吃饭也不香,没几口撂下筷子,一副想不通的模样,“但她因为个男的就出国,这事儿怎么都不行。”
      “不然,”柯兰生也跟着出主意,“你私底下去观察观察那个男同学,说不定人还挺优秀的,也许看着看着就看成未来女婿?”
      主任听着前半句还在想着可行度,听到后面简直觉得柯兰生在胡扯,瞪了他一眼觉得跟他也聊不通,干脆不说了。
      不过这样逗趣的柯兰生倒是也少见,近几年来肉眼可见的活泼了许多,说他清冷的人都少了,想到这点于是又让主任开心不少。

      转眼快到雨季,温度倒是没怎么降,或者时不时的一场小雨,刚回暖的几度又给立马打了回去。过了几个月的舒心日子,柯兰生体质娇弱不少,不间断来个小感冒,擤鼻涕都擤习惯了。
      这天高妈妈喊他回家吃饭,从进门到上菜,打了不下六七个喷嚏,听得高妈妈心里一紧一紧的,还没开饭先给他塞了一杯感冒药,看着他喝完才放下心来。
      “芸姨就是倔。”这几个月来柯兰生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这句,之前还在劝导高峰,如今变成他上赶着说。
      “妈那是关心你。”然后变成高峰劝导柯兰生。
      “我是医生我还不知道,感冒只要发起来,吃药一周好,不吃药七天好。”柯兰生说。
      “那你怎么还让他发起来了?你是医生呢。”高峰毫不留情的堵他。
      “医生万能的?医生就会不生病?”柯兰生现在的嘴皮子可是大有长进。
      这话确实让高峰说不出其他,咂巴咂巴,转头找妈,吹吹耳边风。

      拿着筷子出来的高妈妈皱眉看柯兰生,故意将筷子重重一放:“小生,你最近是不是熬夜熬狠了,这才体质变差的?”
      一看就是高峰的手笔,说不过就找救兵。
      不过还真被老太太说中了,最近他针对一个流行病菌有了点小发现,真埋头不知白天黑夜的做专研,一时有些反驳不出口。
      “还真是?我就随口一说。”高峰像是捡到宝贝一乐,感叹自己的半仙嘴巴。
      惹来老太太一巴掌,听着响,但也不疼。
      一顿饭跟往常没差别,闹一闹就过去了。
      饭后收拾完,三人或坐或站的聊闲天,高峰提了一嘴对面的房子柯兰生打算怎么处置,把他给问懵了。

      “什么怎么办?”柯兰生疑惑地反问。
      “那不你房子吗,当然问你呀。”高峰习惯饭后晃荡,从阳台往里走跟他们说话。
      “怎么就是我的了?不是我爸的吗?”柯兰生听得一头雾水。
      “敢情他还没过户给你呀?”高峰走到茶几旁,微微转身看着柯兰生问。
      “没吧,他都没回来过。”柯兰生说。
      “那这房子就打算一直空着?也不租一租多份收入来源?”高峰转直身体继续晃荡。
      “放着呗,我也不是很情愿租出去。”柯兰生看着他发头晕,视线转到别处。
      坐在一旁的高妈妈起身,走进厨房,高峰问她去干嘛,老太太没正面回话,就让他别管。
      高峰又把话题转回来:“俩弟弟都长情,也不知道好不好。”
      柯兰生抬眼看他,依旧觉得晕:“别晃了,就这么大点地方,走来走去,看着就头晕。”
      高峰很罕见的真的不晃了,凑到柯兰生旁边坐下,看了眼也不知道在厨房忙活啥的高妈妈,用腿碰了碰柯兰生:“快清明了,今年还是不去看看?”
      好半天没声儿,安静得高峰心里发毛。
      自从那个戒指物归原主之后,柯兰生眼见着话多起来,也没像从前那样提到高培就不做声,甚至还能聊上几句开开玩笑,也是因为这样高峰才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没成想居然还是没反应。
      “其实……”高峰话头刚起想糊弄过去,被柯兰生打断。
      “还是在老家是吗?没迁过来?”柯兰生问。
      高峰点点头,说:“他说想在那,就一直放那了。”
      柯兰生也点点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走神,好一会儿之后才说:“看看吧,最近确实挺忙的。”
      虽然给的答复模棱两可,但算是松了点口,高峰也没揪着问,扯开话题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等到柯兰生准备去上班后,高妈妈急匆匆从房间里走出来拦下他,跑到厨房叮铃哐啷一阵,拎着一个保温桶让他带去上班。

      “这啥呀?”高峰说着要上手,被高妈妈拍开,然后跟柯兰生说:“给你煮的姜汤,加了点红枣,喝着驱寒,知道你不爱喝药,两三个小时喝一碗,喝完差不多能好。”
      高峰这会儿非要捣乱,说着自己也想喝一碗,要去抢柯兰生的保温桶,柯兰生才不想让他得逞,除开自己能不能喝完这回事儿,反正就是想跟高峰对着干。
      老太太啪啪又拍了高峰几下,推着柯兰生往外走,手上指着厨房的方向跟高峰说:“锅里还有,你要喝自己去盛。”
      最后寒暄的话都还没说,家门就被关上了,柯兰生站在门口一笑,听了一会儿房间里的念叨声,拎着保温桶上班去了。
      最后那桶姜汤,一个科室的人一趟全瓜分了,柯兰生也就喝了半碗的量,不过第二天当真神清气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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