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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死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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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房间不大,整个收拾下来也已经天黑了,高峰打来一个电话问回不回家吃饭,柯兰生顿了一下,说回。
回到家之后,饭菜已经全都上桌,还挺丰盛,高妈妈和高峰都等着他,从眉眼上看,高峰今天很开心。
“有什么好事儿吗?这么开心?”柯兰生边换鞋边问。
“这么明显?”高峰挑眉一笑。
柯兰生一愣,垂下眼皮淡淡跟着笑。
“今天你嫂子出院了,检查各方面指标都正常,还顺带做了个b超,”高峰说着,从厨房拿出两个玻璃杯,晃着问柯兰生,“陪哥喝一个呗?”
柯兰生走进房间一看,桌上还摆了四瓶酒,看着高峰喜悦的脸,不好说出反驳的话,点头同意了。
“你猜b超结果如何?”高峰故意卖关子。
“如何?”柯兰生配合他,边洗手边问。
“双胞胎,还是闺女。”高峰嘴角咧开,有些傻地笑着。
柯兰生先是一愣,然后跟着也喜上眉梢,笑着问:“哪家医院呀?还告诉你男孩女孩。”
“你那家的,刚好做b超的医生认识你,那个时候不是在跟你聊天嘛,你不回我我就抱怨几句,被那医生听见了,就悄悄给我们透了个底。”高峰咔嚓两下,把四瓶酒全开了。
高妈妈见着赶忙挥手:“开这么多干嘛?小生明天还要去复职,你别把他喝误事了。”
说完就要去抢酒瓶,被高峰拦住:“他就陪我喝点,不想喝了一句话,剩下的我全包了。”
高妈妈觉得这还差不多,坐回椅子里,给柯兰生夹鱼肉,这一筷子几乎半边鱼肚子进了柯兰生的碗里,平时高峰还会适当的叫唤两声偏心,今天心情好,啥也没说,只想着倒酒,独自先干了一杯。
“哥,慢点喝。”柯兰生看着有些心惊,他没怎么跟高峰喝过酒,不知道他的量。
高妈妈还在旁边给柯兰生夹菜,拍拍他的手说:“放心,他酒量随老头子,好得很,四五瓶就跟玩儿似的。”
其实没那么好,但四瓶也不至于醉。
柯兰生放下心来,给高峰和高妈妈各盛了一碗汤凉着。
桌上的菜还没下去多少,高峰一瓶酒已经见底,嘴上翻来覆去就只说“双胞胎”、“姑娘”,脸上笑的起褶子,说完又喝了一杯。
柯兰生拦不住,高峰喝一杯,他随一口,没几下柯兰生那瓶酒也去了三分之二,脸已经微红,脑袋涨呼呼的。
高妈妈看着不乐意了,拦着不让柯兰生再喝,高峰更不乐意,两人就在他面前像是打太极一样,一个酒杯推来推去,桌面上撒了一半酒水,像是画地图一样散开。
柯兰生莫名其妙笑起来,最后逮着空将杯里剩的少许酒一口干了,说着要陪哥喝个尽兴。
估计是酒精上头,难得糊涂。
高妈妈没办法,自己确实也开心,如果再年轻个几岁,她也会跟着喝几杯,如今只好做后勤,去厨房给他俩煮醒酒汤。
“舒坦!!!”高峰又干了一杯,吨吨给自己杯里续上酒。
柯兰生看着,又随了一口,嘴上带着笑。
高峰瞟他一眼:“今天干嘛去了?”
眼底是明知故问。
“哥,”刚好话题讲到这儿了,柯兰生就顺着问出来,“我想搬到高培公寓里去住,你看行吗?”
高峰一愣,酒精上头,反应有些迟钝,柯兰生还以为他不同意,急忙补充:“就问问,不行就算了。”
“什么算了,”高峰一扬手,“那房子就是留给你的,小培的东西你要全给你,本来就是你的,我还巴不得你住进去呢。”
柯兰生被吓一跳,反应半天才听懂高峰在说什么,笑着点头。
“我那弟弟呀,打小就烦人,也就你不嫌他闹,我之前可嫌弃他了,这点我从小就佩服你。”高峰说着,难得吃了口菜,开始絮絮叨叨。
“你来了之后他就不缠着我了,我可开心坏了,谁乐意天天后面跟着个跟屁虫,还总喜欢问东问西,跟他解释也解释不清,”说着,他拿手虚虚的指了指柯兰生,“也就你乐意让他跟,心底烦过没?”
柯兰生还想装装样子,顺着他的话说,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打断了。
高峰说:“跟哥说实话,我就想听实话。”
柯兰生看他一眼,默默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摇摇头:“没烦过。”
此话一说,高峰长长叹了口气:“值了,什么都值了。”
这话透着古怪,他扭头去看高峰,眼底充满疑惑。
“你们俩,都是我弟,都是亲弟弟,手心手背的那种,”高峰说着,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但是别怪哥偏心,小培是手心,你是手背。”
柯兰生笑了,眼框微红:“我都没想着这些。”
这话被高峰误解了,急忙解释:“真别怪我偏心,这也是没办法的,爸妈加上小培自己,我估摸着都把你放手心,我就这一个亲弟弟,我不放都没人放了。”
柯兰生觉得高峰估计喝的有点多了,确实也是,今天他实在喝太快了。
“你从小呢就不爱说话,文文静静,长得又嫩,乍眼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我爸妈就特爱姑娘,偏得生了两个小子,还都皮实得很,又偏得周围楼上楼下的都是个带把儿的,一心软和肉送不出去,你来之前还计划着要不要生三胎。”
这话把柯兰生逗笑了,拿着那碗汤让高峰喝。
他喝了一口,放下继续说:“好在你来了,没生,三胎我估计也是男娃娃,之前不理解他们俩为什么非得要个姑娘,如今自己成家了就理解了,姑娘多好,看着心里就踏实,一回家什么苦呀罪呀都散没了。”
柯兰生点点头,举着杯又喝了一口,高峰看着立马跟了一杯。
“你来的当天,乖乖巧巧的跟着柯叔叔来道歉,我妈看着你就笑,还没收住往你脸上捏,那个红印子我看着就疼,还以为你会哭,没想到瞪着双眼睛眨巴眨巴,不说话不哭也不笑。”
说到这,高峰不满意的又喝了一杯。
“你小子真是从小不爱笑,不闹到上房揭瓦你是不带勾一下唇角的,害惨我了。”
柯兰生一挑眉,顺着问:“怎么了就害惨你了?”
“就小培呀,可劲闹我,天天问我怎么逗人笑,赶着让我讲笑话给他听,烦都烦死了。”高峰皱眉,看来是真的很烦,回想起来也一副要被烦死的样。
“他怎么从没给我讲过。”柯兰生小声说。
“没讲过吗?天天学,天天学,气得我只想抽他,手还没扬起来人就跑了,不走正门,从阳台窜出去。第一次可把我吓坏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又听见他在你家鬼哭狼嚎,那个火头就蹭到天灵盖,撸着袖子就想今天一定要打服他。”说着话,高峰一下举起手做出打人的举动,一下指指自己的脑袋顶,表示火气上头。
柯兰生跟着他说的话也慢慢回忆起来,笑了一下,第一次听见自家阳台被砸的??响的时候也是吓坏了,当时还断了一根铅笔心。
高妈妈这时走过来坐下,问他们在聊什么,高峰又复述了一遍,惹笑了老太太,她还频频点头,也开始说。
“从那之后,小培但凡挨打就从阳台跑去你家,动作熟练得很,抓都抓不住,气得你高叔又笑又无奈,气狠了就追过去,说什么也拦不住,非得把棍子抽到他身上不可。”
高妈妈摇摇头,但眉眼都弯了,捧着一汪泉水:“那时候是不是特闹腾,整日整日没得安宁,总吵你学习?”
柯兰生摇摇头,他不是在客气,是真的不觉得吵闹,想着要不是高培顽皮,在家的大部分日子就只有独自呆着的时候。
“你那时候真像个小大人,”高妈妈说着,看着柯兰生笑,“闹成那样也斯斯文文的,有几次他爸没注意下手太狠都抽到你身上了,你也不哭,就由着小培拿你当挡箭牌,不过呀,打到你身上你是不哭,小培总哇哇大哭,一边说着我们做大人的是坏蛋,一边伸手甘愿挨打,过几天皮上了又跑你家去,害得他爸都成惯性了,想打他都不用去找,直接上你家。”
这些事情其实柯兰生印象不深,应该是三年级之前的事,他倒不记得自己被打过多少回,应该确实没感觉多痛。
“打着打着你们就上初中了……”高妈妈还在感叹,高峰噗呲一笑,抢话说:“我至今还记得小培小学毕业上的照片是个小黑炭,长得又高,像个树干似的杵着,那时候也太黑了。”
柯兰生也跟着笑,他知道高培是因为什么才那么黑的。
“初中之后不就白回来了,老说这事儿,要是他现在在边上,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会被抖落出来。”高妈妈在一旁替高培抱不平。
“这不是,”高峰顿了一下,语气里多少有些装出来的轻松,“刚好他不在边上嘛。”
话音刚落,高妈妈眼圈见红,吸吸鼻子就起身:“我去看看醒酒汤煮好没。”
他们俩都知道,老太太又伤感了,要躲个地方擦眼泪。
“现在也不赖嘛,日子也总得过嘛,这不马上迎接新生命了吗,还是俩。”高峰说完立马喝了一杯,有些不过瘾,又倒了一杯一口闷掉。
“哥,少喝点吧,别一会儿醉了,醉酒伤身。”柯兰生提醒。
“不打紧,今天开心,”高峰又给酒杯续上,这是他喝的第三瓶,喝完也就没酒了,柯兰生便没拦着,“你说要去小培公寓住?”
“啊?啊。”柯兰生没跟上拍,反应一下才回过神来。
“挺好的,去住吧,我估计他都没去住过吧。”高峰说。
“看着像,该有的大件都有,其余厨具拖把之类的一件没有。”柯兰生说。
“买好了?今天下午出门挺久的,该不会顺手还打扫了一下吧?”高峰问。
柯兰生不避讳的点点头。
“挺好的,住下吧,空着也是空着,也就是给你的。”高峰说话开始语无伦次,几句话反反复复地挂在嘴边。
柯兰生还是觉得这话怪怪的,但又不知如何开口问。
“那三年,也挺烦的吧。”高峰冷不丁又来一句,柯兰生直接下意识的点头,反应过来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让他心底一跳。
“也真就是你了,才这么不嫌弃他,从小烦人到大,你不赶他他就赖着你,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高峰说。
好一会儿柯兰生才缓慢举起杯子喝了口酒,像是在壮胆,喝完就开口,声音又极小:“哥,你是不是……”
可又问不出口。
是不是知道他们俩的事。
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多少。
又真的问不出口。
高峰一笑,举着瓶子灌了三四口,靠回椅背,眼神醉醺醺的,又透着清醒:“他是我弟弟,你也是我弟弟,虽然中间隔了十二年没见,但见着之后又感觉那十二年就是个屁,你们俩没谁真的长大了。”
“我看着你们长大的,之前小,可能很多事不会去琢磨,之后就不一定了。事情堆起来发生了那么多,怎么也会想明白,之前就怕小培是一厢情愿,把自己关着、闷着。没想到,你们俩一个样,都是闷葫芦。”
“其实我挺开心的,就昨天你要去小培房间里看看,之前还以为就小培一个人认真,做哥哥的心疼了好久,昨天你那反应我是彻底明白了,你们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死结。”
“哥……”柯兰生看着他,又什么都说不出,也跟着举起酒瓶灌了一大口。
“心里难受吧,一直都接受不了吧,”高峰突然又坐正,手肘搭在桌沿,凑近了点柯兰生,“都躲了三年了,一次都没去他墓前看过。具体你们俩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人也都没了,心里空落落这么久,多折磨自己,我看着都难受。”
柯兰生抿紧双唇,低下头,像在认错,又像在忍哭。
“你们俩呀,”高峰重重叹口气,“没一个敞快的,以前还算小培积极点,十二年一磨,谁都畏首畏尾,好不容易等他想清楚有动作了,”他停顿下来,再次出声的时候,带着明显的鼻音,“就是老天造化弄人,见不得别人好。”
忍了半天,终究没忍住,泪水一下砸在桌面,柯兰生的视线就没再清晰过。
“本来感情就没有对错,他倔强你执着,两股扭绳拧巴到一起只会变得更坚韧更顽强,这话其实更应该搁三年前说,但如今……所以也没什么错不错过、放不下放下的,你记着他就已经很好了,活着的人得学会放过自己。”
柯兰生皱起眉头,他知道高峰是为他着想,但心底难免不舒服,觉得没什么错过也没什么放下,他和高培之间早就说不清楚,谁也没办法改变他的想法。
“哥,”他虽然执拗,但这几年也学会了表面顺从,“我都知道。”
高峰打眼去看柯兰生,泪汪汪的眼睛只有不服气,心知说不动他,但又无奈、又欣慰。
张开嘴还想说点什么,高妈妈端着两碗醒酒汤过来,一甩手把桌上的酒瓶全卷走了,哪怕只剩两三杯的量,说什么也不给喝,盯着他们俩都将醒酒汤喝下后才继续收拾碗筷。
两个小的怎么敢让老太太收拾,手脚麻利的抢过来,随便凑合两口饭菜就该洗碗洗碗、该擦桌子擦桌子,动作麻利得很。
等一切都做完了,两人往客厅一瞅,老太太扛不住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相视一笑,扶进屋里让她安心睡觉。
确定老太太睡熟之后,俩兄弟洗完澡又在客厅把剩下的酒喝了,随便聊着以前事或者以后打算,胡闹两通,各自睡觉。
走进房间之后,柯兰生的酒劲上来了,靠坐在床上晕晕乎乎,看着窗边的那张画,心里酸酸涨涨,又撇着脚走到书桌旁,从抽屉里拿出那枚戒指,举起来对着月光,荧荧烁烁,好看得不像话。
看了许久,越看越喜欢,心想虽然高培的审美不咋地,但选的东西总合他的口味,就像所有热忱只花在他身上,其他什么也入不了眼。
这样满心满眼的感情,也确实只有高培能捧出来,举到他眼前,像是在邀功。
还有那扬起的眉梢,和总是看笑话的眼神。
柯兰生这才发现,那种眼神里总藏着不二的专一,也没给过别人,所以他才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吧。
指腹间揉着那枚素戒,还真是越看越喜欢。
他淡淡叹出一口气,带着一股困倦的酒味,脑袋昏沉沉的,晃了好几下,越晃越晕,扛不住瞌睡虫上脑,他稀里糊涂地拉上窗帘倒回床里,微薄的棉被散出太阳的味道,就像躺在绵云里一般催人入睡。
可他还不能立马入睡。
举起手里的戒指,又举起左手,在两指之间看了许久,才将戒指稳稳带在中指上,心底热乎乎暖烘烘的,像靠在冬天的暖气管旁,安稳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