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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黑衣人 ...

  •   男人注视着眼前神态略显癫狂的女孩,发髻松散,只有一支银钗半挽起,身上被酒水浸湿的素色的衣裙略微发紧。她眼睛哭得红肿,衣着的朴素却丝毫掩盖不住她周身矜贵的气质。
      再环视四周呢?梳妆台上是几支点翠金饰,衣架上的那件是掺着银丝的上等绫罗,散落满地贴了金箔的宣纸上娟秀……也有几张格外狂放的字。屋内零星的陈设却是与周围环境那般格格不入,它们像是本就不属于这里,又不得不承认屋子的主人配得上这些物件。
      他及时再不想承认,也大致能猜出眼前的少女是谁——樊相庶女,樊卿。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外界相传樊丞相对这个庶女的喜爱甚至胜过其对嫡长子樊博文。他一路遛进来也见到了,樊博文的屋子可谓是相当奢华,放在都城公子圈内,绝不逊色任何一家,可见谣传的真伪了。
      可笑那时他还想象过樊卿的屋子会更加奢华到什么样的程度……这间屋顶甚至渗雨的小屋烛影微明,远远望去,与周围的富丽堂皇可谓天壤之别,使得男子一开始只以为是相府打更人的住所,万想不到居住在这里的会是樊卿。
      他也猜想过,樊丞相的宠爱如果是真,此时的她终究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过分的宠爱而恃宠而骄呢?
      自己妻子肚子里的听大夫说会是个女儿,他是肯定不会像传闻中樊丞相这么养的,如果可以有幸降生下来,那他一定会教育她要善良仁爱,要心系苍生。她不一定要像樊卿一样才名远扬,只要她为人正直且幸福快乐得长大就好……
      男人注视着女孩手中紧紧攥着的字帖,狂放的字苍劲有力,字帖上的诗句与周围格格不入。
      男人本能得认为,樊卿会和她虚伪的父亲一样,自私虚伪,而散落在一旁的纸上,娟秀的小字像是印证了他的猜想——世人眼中的樊卿,那个樊丞相想让世人看到看樊卿。
      本以为是云泥之别,现在看来,他们反而是同路人了。
      也许樊丞相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苦心塑造出的天之骄女,会如此狼狈地跪坐在男子的利剑之下。
      男子的思绪流窜,内心生出一丝动容,他的嘴唇略微颤抖,但明白一时的心软驻不起希望的城楼,仍是冷漠地说出:“你知道我是来……”
      只是还没说完,便被樊卿插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来杀我——杀那同我一样自私、虚伪、狂妄、草菅人命的父亲来的。”
      男人探究地打量着女孩,眉毛微蹙,问:“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呼救?”
      樊卿向后仰,用手向后撑起坐着,冷笑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道:“有什么好救的呢?”
      女孩的眼神从涣散到凝聚,逐渐坚定,她盯着男人,身体止不住得颤抖,说道:“我们做一个交易好不好?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也清楚你们是干什么的,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足够的筹码和你谈条件。我……乃至全府恐怕都活不过今夜了,但我还是请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事成后我的命你随便处置……还有你想知道什么,我能帮你什么,只要我力所能及,如你所愿。”
      “凭什么?”
      樊卿突然向前,男人来不及收回剑,只见女孩的脖子渗出点点殷红:“凭天灾数月,百姓不能免予死亡;凭书生才干无所施,将士报国苦无门;凭贤君良臣从未做到以膏泽民;凭……凭……”樊卿呼吸急促,声音逐渐哽咽。
      “你要我做什么?”
      女孩猛然抬头,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要你发誓,你一定会杀了他,杀了我那世间顶好的父亲。你发誓,你会杀了他!我求求你……”
      男人怔愣在原地,即使他心中早以猜到,但当他的猜想真正得到印证时,他内心还是不由得为之一颤。
      他的声音挺不错任何波澜:“为什么?”
      说着便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扔到女孩跟前,他有股莫名的感觉,女孩是信得过的,只是他还需要再确认一下:“如果我不呢?”
      只见女孩拿起短刀,仔细端详一番,终是下定了决心,悠悠地说出:“那我先取了他性命,再来拿你的。”
      女孩说完便起身,拔掉银钗,抹去泪水,将短刀在袖中仔细藏好,坚毅地走到门前使了半天劲最后在男子的帮助下拥开了大门,在看到门口屋檐下半碗稀饭后愣了一下。
      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女孩不顾风雨大步冲出门外,只是这雨势过大,跑出去不远遍摔了满身的泥,却还是爬起,不记得跌倒过几次,只记得她不断爬起,眼眶内也早已蓄满泪水。
      她为什么哭呢?慨叹的是自己,还是那本不该逝去的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呢?
      此刻她的理智不再占据上峰,取而代之的是隐匿起压抑着的温热,似洪水猛兽一点点吞噬樊卿疲惫的身躯,似深夜的梦魇在她耳边重复着丧气的话语。而她内心所坚守的事物,怎又会是因几句危言耸听便可以轻易改变的。
      只听在她跑远后,那一声声凄烈的哭喊:“爹爹!爹爹要杀了我!”
      男人并没有急着跟上,他其实还蛮佩服樊卿的,她了解她的父亲惧怕什么,从此处入手,让他乖乖出来自己送\死——这会比他们自己动手要来得容易得多。
      雨势丝毫没有要减弱分毫的意思,只是云层散去,几缕光亮投射了下来。风也明白自己丝毫阻拦不了孤独的勇士,便自觉地压低了自己的气势。无情的生活不会因为勇士之前所受过苦难的多少而改变对她未来剧本的书写,而孤独的勇士的未来绝不会缺少挫折以磨炼她的意志,风儿的心软也只是苦难对勇士的敬畏之情,而成就勇士的绝不会是心软。
      熟睡的樊丞相听到门外并未因为雨声而淹没的哭喊,极其不悦地起身披了外袍便要好好教训教训着不守规矩的丫头,只是听清她哭喊的内容后,身体也不免为止一颤,便也顾不上身边仆从的阻拦,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冲出雨去迎面抱住了飞奔而来的樊卿。
      “卿儿怎么了?又做噩梦啦,卿儿不哭爹爹怎么会舍得杀卿儿呢?”坏抱着全身湿透甚至还占了不少泥巴的樊卿,樊丞相内心的嫌弃以意溢于言表。
      樊卿装作一副极其可怜的样子抽噎着:“卿儿……卿儿做梦梦见……梦见爹爹要把卿儿……把卿儿嫁个一个卿儿不认识的……的人,卿儿不愿意,爹爹……爹爹就把……就把卿儿杀掉了!”说完便钻进他的胸膛放声大哭。
      樊丞相猛然回过神来,怵然面色惨白,眼看着与汉家议亲的日子就在这几日了,若是一个梦坏了他的大事,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了吗!
      “不会的,爹爹最爱卿儿了,怎么舍得杀了卿儿呢?梦里都是骗人的……”樊丞相焦急地哄着怀里的女孩,脑海中不断构思应对各家的说辞,以至并未注意到怀中的樊卿神色骤然转冷。
      “是吗?”樊卿的声音冷了下来。
      登时,樊丞相只觉胸口一阵暖意,紧接着是黑红色的血\液迸\出,剧烈的疼痛让他直直地倒下了,极大的震撼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樊卿仔细查过那把短刀,刀刃上淬了毒,只一下便要了他的性命。
      这一切比她想的要太过顺利了。
      她想过樊丞相会暴起挣扎一下,但仍旧是高估了他的毅力。
      温热的血压溅到女孩脸上,才使得她真正的清醒过来。身上因为微醺而带来的灼热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地清醒。
      她不可置信,那个梦中预演过千百遍的情节,到了现世她还是会因为恐惧与害怕而不住地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死的是她的父亲!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我……”
      她强制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她紧握着短刀的手骤然松口,不住地摆动着,她跌坐在地上,不断后退,不断摇头。
      但是啊,她那么恨他啊!也许还是太小了吧……
      她意识开始模糊,只记得突然燃起的大火,连这般大都雨都无法扑灭。
      她只记得那天很冷,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雨依旧在下,而自己最后倒在了一个值得信任的温暖的怀抱之中。

      那天,她自由了。
      那天,自由的何止是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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