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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许俊彦关上门,靠在墙边,眼底是走廊墙上喇叭花似的一朵惨白的小灯,货车经过公路,喷出的气如野兽怒吼。楼下的牌局早散了,没一个人。他头有点晕,顺着墙壁滑下去,地毯散发出灰尘的气息。
      摸出烟盒,只剩下最后一根,包装纸捏碎在手心里,在酒精的作用下把硬的棱角磨平,摊开手,一片红色,脑袋木木的。
      烟从嘴里进去,从鼻子里出来,垂着头,他能看到明显的两道白柱,想起来“这位同学,你在干什么”“我在生气”的那个笑话,他也跟着乐了一下。
      “我在生气。”
      他确实在生气。他注视着那盏过时的惨白的落满灰尘的小灯,在因为长久不眨眼而要流泪的前一秒里终于召唤出丁向阳的影子。
      他保持姿势,眼睛不能有任何的移动,这是他的窍门,他谁也没告诉,丁向阳在他的余光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他走过来,朝向他,但是没有坐下,他就站在那里,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在生气。”两道白柱持续地喷涌着,麻木的神经让他轻易就能保持冷静。
      他说,你来干什么呢?你不是想要告别吗?你不是想要放弃吗?拱手相让?你看到了吧,嗯?门的里面,就在我身后这扇门的里面,躺着个年轻的男人,比你高,比你壮,听话,他喜欢我,迷恋我,爱我。你知道吗。
      人就是贱。真的,男人格外如此。人就是贱。你不稀罕的东西,我就更不稀罕了。爱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是哪个?墙壁传来的凉意一阵接着一阵,余光里的男人站得如同树一样,许俊彦不断地发抖。滚蛋吧。爷他妈不稀罕了。

      早晨,许俊彦醒来,没洗的头发散发着恶臭的气息,眼屎糊在脸上,衣服皱得跟咸菜干似的。坐起来,被子顺着身体滑下去,后脖子的汗毛立起来,耳朵跟着动了动,太阳穴突突直跳,冷。
      不知道是什么鸟在树上扯着嗓子叫,一声连着一声,鸟们之间也会骂街吗?牙膏沫子吐在洗手池里,凑合用放了八分钟还没变热的水漱口,没两下就冰得他牙齿打颤。匆匆结束洗漱,泡沫还在嘴里,咂咂嘴,涩涩的,只能安慰自己,牙医说牙膏残留在牙齿上会更好一点。
      出门,隔壁的人也正好出来,速度之快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监听着他屋子里的动静。“早。”许俊彦率先打了招呼,薄荷味弥漫开来。
      “早。”头发炸得乱七八糟的樊亮有点不敢看他。
      下楼,吃早饭,老板招呼他们一起,许俊彦看了看菜色,对油炸食物没任何兴趣,婉言相拒。
      八点半,早餐店还开着门,小笼包蒸腾出的水汽隔着很远都能看到。樊亮问他,“这个行吗老师?”许俊彦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
      小笼包上了三屉,豆浆两碗,鸡蛋三个,一碟子酸萝卜。许俊彦没胃口,只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被腌成粉红色的萝卜吃。酸酸的,带着点甜。男孩坐在对面狼吞虎咽,小笼包像是肉馅儿的,汤汁滴在豆浆碗里,飘上来黄澄澄的一层油花,许俊彦感觉萝卜都不脆了。
      “还有胃口?”他支着脑袋看樊亮,“真是年轻啊。”
      “嗯……”嘴里有东西,樊亮只应了一声。
      “昨晚回去又吐了没?”
      “没。回去就睡着了,一觉直到天亮,”樊亮把筷子放下,“挺沉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许俊彦低着头笑了一下。
      “老师咱们今天什么安排呀,去博物馆?”樊亮把许俊彦的豆浆碗往他那边推了推,许俊彦蹙眉看着他的动作,这不是他平常的吃饭时间,他一点也不饿,但是那冒着热气的碗一点点贴近了他的手边。樊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男人的手腕,“喝点?热的,暖暖。”
      “今天不去。”他的目光还停在那个大碗上,“不去博物馆。”
      樊亮有点惊讶,“那我们不去找传承人了吗?”
      “现在不去。昨天谈好了。”
      “昨天?昨天什么时候——”樊亮顿了顿,“是在吃饭的时候吗?”
      许俊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喝了那么多,感情都不知道是和谁喝啊。”
      樊亮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老师你知道就行了呗。”
      “哦?”许俊彦托腮看着他,漫不经心,“这么听话?”
      樊亮的耳朵唰地红了,“当、当然!”
      不敢看对面那人,男孩低着头往嘴里猛送了三个包子,差点噎住,许俊彦用指甲敲了敲白瓷大碗的边缘。看看自己空了的碗,再看看男人动都没动过一下的豆浆,樊亮眉头微皱,许俊彦笑吟吟地看着他,把碗推过去,樊亮赌气般灌下去半碗。
      许俊彦赶在男孩控诉前先把路堵死,“别絮叨啊,说不喝就不喝,不想喝,不饿呢。”
      樊亮还能有什么办法?樊亮对他没有办法。
      还剩一个鸡蛋,实在是吃不了了,樊亮用纸巾裹了揣兜里。许俊彦瞥了他一眼。
      “不能浪费嘛。”
      “嗯哼,”许俊彦插兜,“别在我车上吃就行,受不了凉鸡蛋那股子味儿。”
      走了一段,路过了旅馆,樊亮才反应过来他们的目的地好像不是回去,回头看看门面,再看看许俊彦,“老师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甭问,跟上。”

      商场门口,有点褪色的花篮摆了两排,金色的大麦躺在里面耷头耷脑的。进去,一股子香精味儿熏过来,地板擦得锃亮,没几个人,许俊彦有点不满意,一楼逛了一圈,没看见几个熟悉的牌子,别说他常穿的了,就连个优衣库都没有。几家“新百伦”“纽巴伦”“新百伦领跑”共用一个相似度极高的标志,沿着街并排开了一溜,李宁工厂店和贵人鸟的LOGO巨大,平分秋色,有家刚开业的店正在放鞭炮,礼花喷了一地,看起来像是耐克的对钩却在对钩的中间有个顿号,像个只对了一半的错题。许俊彦啧了一声。
      樊亮这时候也反过味儿来了,站在后面扯了扯他许老师的袖子,“买衣服?”
      “嗯哼。”许俊彦跟着指引牌上了二楼,“买衣服。”
      “这儿是不是有点太……”
      “是有点不上档次,但是也没办法,这儿就这么一个正儿八经的地方。”
      樊亮其实是想说“是不是有点太贵了”来着的,但看着不甚满意的许俊彦,他闭嘴了,有些局促地拉了拉又窜上去的外套。
      “总不能一直穿一身吧。”许俊彦抬胳膊闻了闻根本不存在的味道,“臭了都。多不像话。”

      男人买衣服很快,像许俊彦这种对自己身体数据了如指掌的人买衣服就更快,款式颜色挑好,码数报出来,装袋子里,结账,拎着就走。一身买下来都没能用了半个小时。
      但他不太满意,款式有点旧,材料也不够好,标价九百五号称百分百羊绒的大衣,一摸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架子上翻拣半天,勉勉强强扯出来一件还算像话的,可颜色又不行。
      “您好,”许俊彦示意导购,“这件有蓝色的吗?一米……九,3XL。”
      然后转头,“你是穿3XL的吧?”
      “我?”樊亮想指自己的鼻子,但手上拎着东西没抬起来,“应、应该是?我也不知道。”
      许俊彦上下扫了一眼,跟导购确定道,“3XL。还有这件,这个,和这个,都拿这个码数的,这个衬衣给他找个黑色的,麻烦了。”
      樊亮听得都害怕了,这得是多少东西啊,他蹭过来,低着头凑近许俊彦耳边小声道:“老师,不用给我买的,我带衣服了,够穿的。”
      许俊彦被他的头发弄得痒痒的,推了樊亮一把让他站直了离远点,“别废话,试你的就完了。”
      樊亮站在原地,烂俗的音乐围着他,光洁的地板反出来不甚明显的影子,他拎着袋子,像是站在世界的正中央,手足无措。
      导购拿着衣服出来,面带歉意,“先生,这件没有3XL,最大码是两个叉的,您看可以吗?”
      许俊彦坐在沙发上大手一挥,“你去试试。”
      樊亮手里拎着的袋子被导购接过去,抱着一大堆衣服进了试衣间,一步三回头,上刑场似的。许俊彦吹着咖啡冒出来的热气,看着那个画面,感到十分好笑。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小孩在里面喊,“老师,老师你过来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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