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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我——”许俊彦想说什么,但话一出口,还是换了个样子,他把手从男孩的手心里抽回放在身体两侧,“天已经很晚了。”
      樊亮不解地看着他。
      越过他,背后的空间敞开着,万事万物的流淌都被包容,泼过水后打结的地毯,有碎花被子的沙发,贴着送水电话的饮水机,藤编的圆凳,装饰课上学生做的仿尼泊尔挂毯,白色九斗柜上闪闪发亮的奖杯,停留在去年还没来得及更换的日历,电烧水壶。许俊彦扫视着他的天下,视线中心在目力所及的尽头,可余光中的人却显得分量沉沉。
      他问,你知道波伏娃吗?
      男孩不出意料地摇了摇头。
      “波伏娃呢,是法国的一个哲学家,她有一个爱人,叫萨特,他们是在一场考试中认识的……”男孩的眉弓优越,发际线也很优秀,许俊彦突然觉得,这人要是留上长发,应该能比现在还要好看。
      见他只说了半截话,“然后呢?”樊亮问。
      “嗯?啊。”谁的脸令谁分心。许俊彦索性只盯着他背后的那扇门板,“然后他们就相爱了。在一起了很多年,但是没有婚约作为形式。”
      男孩皱眉,“那个波伏娃,她是同性恋?”
      “啊?不是,异性恋,她是女的,萨特是男的,但是他们没有结婚,法国人对他们彼此的定义也是‘终身伴侣’。”
      樊亮撇撇嘴,“没意思”的表情呼之欲出,他往前了一步,“我还是给你冷敷一下?”
      许俊彦推着他的胸膛把他挡了回去,强制性地让他与自己保持距离,“你先听我说完。”
      “他们在一起了一辈子,承认彼此的‘至高’属性,也就是他们认为彼此是最重要的,但是在他们的约定中,他们也可以和别人进行约会,不论是三个人还是四个人。假如这是一种没有爱情存在的关系,那无疑是令人感到十分愉快的——”
      “不见得吧。”樊亮抱着胳膊。
      “你先听我说完,”许俊彦示意他稍安勿躁,“假如没有感情在,那自由是崇高的,可一旦感情存在,这样事先进行的承诺肯定会给人带来伤害。怎么会有人在看着自己的爱人拥抱别人时不伤心呢?怎么会有人目睹自己的爱人与他人陷入爱河而不痛苦呢?可那是承诺,他们曾约定过的。”
      “然后他们还就这样凑活了一辈子?各玩儿各的?”
      许俊彦只点头回答了他的前半句话,“一辈子。”
      “可能你很难想象,”许俊彦撑着胳膊从桌子上跳下来,回头看他,“我其实一直觉得我们是同龄人。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学校教书,看到的都是一波又一波的小孩子,也可能是我没什么参照也就没什么实感,但一开始,我是真觉得我们是同龄人来着。你敢相信吗,二十多年哎,二十多年就这么一晃而过了,好多事儿历历在目,就跟还在昨天似的。好像看人打了几场篮球,吃了几顿饭就到了现在。”
      “可再怎么觉得年轻,数字都骗不了人。我是77年生人,那年是蛇年。这个数字太久远了,你或许没什么概念。那年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呢?1977年,法国废除了死刑,八月份我出生,十月份恢复高考,很难想象吧,老师其实已经是活过很多历史的人了,那些你‘听说’‘耳闻’的事,都是老师经历过的实实在在的现实。如果你父母还在世的话,应该和我也差不多年纪,可能比我还小点,毕竟那个年代可不讲究什么晚婚晚育。”
      “时间真的是很快啊。”许俊彦站在房间中央,遥遥看着那个男孩,之间像隔了银河,“昨天我还在考虑是继续读书还是工作,今天就已经可以盼着退休了。很多事情我都还记得,但更多事情我已经忘了。我也上课睡觉,迟到早退,扔纸飞机,拽小姑娘辫子,扎老师车胎,你经历过的我都经历过。”
      “可时间多快啊,倏忽一下子,本来还小伙子呢,现在都快成老头了。”
      “老师还年轻着呢!”樊亮反驳。
      许俊彦笑着摇摇头,“一辈子能有多长呢?六十年?七十年?八十年?没多长的。长的是什么?是死后的时间。”
      “波伏娃是1908年生人,1986年去世,在历史的长河上,我还有幸和她‘共度’了九年的时光。可九年能算什么呢?九岁的我可能连法国在哪儿都不知道,更别提这个人。她存在着,但她好像根本不存在。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第一次读到《第二性》,那时候的她早已不存在了,但对我来说,她才刚刚出现。”
      “快乐是重要的,但只快乐不行。自由是重要的,可没有约束也就没有自由。按照自己的心意过完一生,这很好,可之后呢?死掉之后呢?又或者,干脆就在中途变了心意,那之前的努力和坚持,岂不像个笑话?”
      许俊彦的腰背挺直,表情却温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是在评判别人,又像是说给自己:“孔子说,随心所欲不逾矩,随心所欲之前,是有前提的。她失望过痛苦过吗?肯定有的。她后悔过吗?可能也有。甚至于‘你不再拥有不爱我的自由’。她又能怎么办呢?”
      “年轻的时候总感觉自己能改变一切,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在乎,别人说就任他说去,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但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年轻,可能那时最大的底气也正是年轻:因为年轻,所以有无限可能,是非的评判都有时间可以验证。但现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时间的进度条缩短,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
      “岁数大了,折腾不起,还是觉得体面点好。”男人的目光沉沉。

      说什么呢,男孩没听懂,是说他老了吗?一点也不!他……他好漂亮。
      樊亮歪着头看他。远处,男人的嘴一开一合,小鸟似的,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高大的男孩步步靠近,压迫感十足,许俊彦想起刚才被动的场面就头皮发麻。生怕那人再惦记着自己可怜的老腰,他后退两步,没处躲,一咬牙,弯腰坐在了沙发上。
      凌乱的衬衫没能挡住项链的重量,它带着体温蹦了出来,随着男人的动作不停摇晃,看着它,樊亮的眼神闪了闪。
      有个戒指。

      之前说的那么多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暗指他自己吗?毕竟“我有个朋友……”的故事不都是“自己”的故事?
      他结婚了?然后他想要那俩人一样随心所欲的自由?
      他想出轨?
      这是不是个……暗示?
      樊亮飞快转动的脑袋要过载爆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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