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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民国初年,奉天城内,岁弊寒凶,雪虐风饕。
      石怀仁裹着单衣,顶着凛冽的寒风步履蹒跚,风夹着雪拍在脸上,刺得人睁不开眼,呼出的热气刚一出口便被风推了回去,落在睫毛和眉毛上立即结了冰碴。
      地上结了厚厚的冰,一双单鞋踩在上面脚底直打滑,根本站不稳。
      他一只胳膊压着衣襟不让风钻进去,还得腾出一只手握紧木棍,手里那根跟了他大半年的木棍已经被地面磨平了,拄在盖着雪的冰面上特别滑,害得他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街上没什么人,很多店铺也都关了门,他已经靠着一块带冰碴的棒子面饼坚持了三天,此刻饥寒交迫,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喝上一碗热粥。
      不知是太饿了出现幻觉,还是真的有人家在熬粥,他顺着米香味寻到巷子深处,转过巷角映入眼帘的是两头石狮子。
      人饿到极致,看东西都带着重影,怎么瞧怎么觉得这石狮子比过去见的那些都要胖一些。
      他抬头望见气派的朱红色大门,门上贴着硕大的福字,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
      仔细瞧一眼,发现福字旁边贴着一张白纸,位置略显突兀。
      他隐约瞥见纸上「求医告示」四个大字,颤颤巍巍地走上台阶,揉掉睫毛上的冰,凑近了仔细读起来。
      「
      求医告示
      府上小姐偶染咳疾,久病不愈。但有能医者,可做府上夫婿。
      」
      他用僵直的手指撕下告示,忽觉眼前一阵眩晕,随即倒在了地上,吊着最后一口气用木棍使劲敲了两下大门,便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室内,躺在厚厚的草垫子上,身上盖着棉被,旁边的炉子里烧得正旺的柴火噼啪地响。
      他撑起身子,瞪着眼努力辨别四周环境,却只能看见狭小的房间里一些散落的杂物。
      这时门口有人掀开厚重的门帘进来,走到跟前问:“醒了?”
      石怀仁哑着嗓子反问道:“这是哪儿?”
      “你连这是哪都不知道就敢敲门,要不是看你撕了告示,我还以为你是个要饭的叫花子。”
      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告示,理了理皱巴的纸,对那人说:“对,我是来给小姐看病的。”
      “那就先弄干净,这样没办法见老爷。”
      那人叫外面的人打盆热水来,又让人端来一碗粥,“先填饱肚子,别一会儿又晕过去了。”
      石怀仁洗完脸急忙端起碗,一股米香混着豆香扑鼻而来,果然和刚才在院外闻到的味道一样,他仰起头一口气干了,抹了抹嘴角,跟着出了门。
      沿着长廊走到了前堂,掀开帘子,视线中出现一位身着貂皮大衣的人端坐在正对着门口的太师椅上,身后摆着一个长条案,上面放着玉佛手、玉堂春瓶和金蟾。
      条案两边各有一个花架,雕花的瓷瓶里居然插着花,自打入了冬,石怀仁就再没见过花,他看着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红的紫的花,愣了神。
      “老爷,人带来了。”
      貂皮老爷抬抬手说:“请坐,上茶。”
      旁边的下人端过来一杯茶,他这才回过神来,坐在侧面的椅子上,低头看着桌上这么精细的瓷器,小心翼翼地端起。
      僵硬的手不怎么听使唤,放下杯子的时候只听“咣当”一声,杯子磕在茶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幸好没有摔碎。
      貂皮老爷对带他进来的那个人说:“周管家,去拿件棉衣来,先生肯定是冻坏了。”
      “好的老爷。”
      周管家得令便转身出去,貂皮老爷继续问话。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石,名怀仁。”
      “石先生哪里人?”
      “山东之罘人。”
      “齐鲁大地近来连年饥荒,我们这常有从那边逃难过来的,石先生可是来投奔亲戚?”
      “也没什么亲戚,就是没办法,不出来就是等死,只能逃出来,走到哪里算哪里。”
      “那这一路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路上要是能碰到招工的店家,就干活换口饭吃,偶尔也帮人看看病,不过看病的也都是穷苦人家,拿不出银两只能拿些干粮当报酬。”
      “这艰难的世道,又是饥荒又是时疫,石先生能熬过来,实属不易啊,”貂皮老爷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子,仔细打量着石怀仁,“看石先生很年轻,冒昧问一句,行医多久了?”
      “我爹是郎中,我从小就跟他学,算起来有十几年了。”
      石怀仁倒是没有夸张,打记事儿起,他就在父亲怀里学习看病开方,父亲给人看病的那些个方法,他一个字不落都听去了,长大后父亲偶尔让他看些简单的病练手。
      “石先生既然撕了告示,想必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一会儿就让周管家带你去给小姐看病吧。”
      他没有起身,踌躇片刻,决定说出实情:“我并非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只是想来讨口饭吃,若能治好,皆大欢喜,若不见效,还望老爷不要怪罪。”
      貂皮老爷没有恼,反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石先生不用担心,医不好也不会怪罪于你。有人愿意来试一试已属不易,无论结果如何,老夫绝不为难你。”
      “老爷为何不找附近的名医来府上医治?难道他们还不如贴告示招来的郎中吗?”
      貂皮老爷叹了口气没说话。
      周管家递过棉衣提醒道:“石大夫跟我走吧。”
      两人穿过院门往南院去,路上周管家叮嘱道:“这里是苏家,祖上是朝廷当官的,苏震山苏老爷现在经商,生病的是老爷的小女儿。这院子人多嘴杂,该问的问,不该问的少打听,对你有好处。”
      石怀仁忙不迭地点头,一路上只敢看着脚下的青石砖。
      甬道走到了尽头周管家才停下脚步,推开狭窄的院门,顺着游廊走到正房,周管家敲了两下门,出来应门的是个老妈子。
      “赵妈,小姐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
      老妈子让开了路,周管家示意石怀仁先进去。
      虽然没亲眼见识过有钱人家的卧房,但也听说过,看前堂那般景象,他以为卧房不是贝阙珠宫也该是金碧辉煌,怎么不至于这般冷清,除了门后的一排书架和窗下的书桌便无其他家具,简单得跟他老家的房间差不多。
      但是他着急看病,没心思多想,径直走到床榻前。
      床榻上幔帐轻垂,薄薄的烟青色帐纱里隐约透着一个坐着的人影。
      石怀仁走到床榻边的矮凳上坐下,轻声唤了一声:“苏小姐。”
      幔帐被开了一条缝隙,伸出来一只白皙细瘦的手,石怀仁三指轻搭在手腕内侧,只一瞬间便皱起眉头。
      手腕凉得很,脉象极弱,除了咳疾,其他毛病似乎也不少,他安静地切脉,仔细辨别病症。
      待双腕都诊过脉后,石怀仁接过周管家递过来的纸笔,伴着苏小姐隐忍的咳嗽声开始写方子。
      写好后交给周管家,交代了服药的注意事项,便起身离开。
      站在门口,周管家交代赵妈把偏房收拾出来给石大夫暂住。
      偏房在正房的对面,面朝北,窗户很小,常年不见光也没人住,赵妈给扫了扫灰,搬了点柴,又拿了床被褥。
      石怀仁生完火,躺在冰凉的床榻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这两年,他住过寺庙,藏身于山里的无人茅草屋,跟乞丐一起挤过鸡毛房,在滂沱大雨中躲在人家的房檐底下,缩在纸壳里露宿街头。
      此刻这个房间虽然潮湿阴冷,却是他离开家后住的最好的一次。
      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再醒来,已是深夜。
      石怀仁推开门,看见正房的灯还亮着,寂静的院子里传来阵阵咳嗽声。
      他无意打扰,小心地张望四周想去厨房寻些吃的,结果不小心将空花盆踢下台阶。
      正房里传出一声询问:“何人?”
      他只得回答: “苏小姐,我是石怀仁,今天给您看病的郎中。”
      “石先生有何事?”
      “我肚子饿了,出来找点吃的。”
      这边的说话声吵醒了赵妈,她匆忙走过来,一边整理头发一边道歉。
      “抱歉啊石大夫,我这脑子记不住事了,忘了今天院子里来客人,这就去给你做吃的。”
      “赵妈,不用做,有剩饭就行。”
      赵妈热了些剩下的饭菜,他一点不嫌弃,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他想问赵妈,怎么这院里就她一个下人,又想起白天周管家嘱咐他的话,便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第二天来了个小伙计,说是专门负责煎药的,石怀仁怕他不懂,开始按样嘱咐怎么配药、熬多久,小伙计不耐烦地说道:“不用不用,我都帮这院熬了一年的药了,这点小事还是知道的。”
      石怀仁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又一次忍住了多余的话,躲在自己的房子里不出门。
      自打昨晚那顿夜宵后,石怀仁的饭菜便没有落下过,不管饭菜是否可口,一定是准时准点地送到房里,他更没有了出门的理由,刚开始他还能庆幸自己落个清闲,时间久了他便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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