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寻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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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特丽德要锁定最大嫌疑人并不难。
必须要用十分迂回隐蔽的方式来采圣女的血，无法巧立名目假公济私，说明这人在圣殿的地位必然不高。
别说大主教和圣祭司没有动机这么做，就算有，也可以轻易找到许多借口，堂而皇之地去做——比如组织统一的健康检查，需要抽血，比如诸神降下指令，需要圣女用血献祭。
两个月内多次采血，且能把二十人都采到贫血，这个量不像是自用，多半是同伙们发生了什么大危机，急需圣女之血来疗愈。把陷入危机的同伙都藏在圣殿的可能性很低，大概率是藏在了外面，这样的话，为了保证每次取得的圣女之血能送到同伴手上，那个人就得时不时离开圣殿。
能有这种自由的圣殿人员并不多，只有祭司殿、主教殿的高层，还有后勤部主事的几位老嬷嬷……以及，神血圣女的侍女们。
圣女们不能随意离开圣殿，也不允许携带侍女，平时的物资采买是嬷嬷们统一办理的。只有尊贵的神血圣女有一些特权，可以让自己的专属侍女，每个月给自己采买一些特定的东西回来——在不违规的前提下。
地位不高，却有时不时离开圣殿的权利，而且深受奥罗拉信任，可以从她那里知道很多关于圣女们的消息……怎么想，都只有奥罗拉的侍女萨曼莎符合条件。
为了验证她的怀疑是否准确，阿斯特丽德悄悄跟踪、观察萨曼莎许多天。
最初的七天，萨曼莎看起来没什么破绽。
她一如既往地帮奥罗拉打扫房间、调制香料、研究食谱，还会主动去安慰担忧的奥尔佳和奥萨娜，说奥罗拉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她会去神像前为奥罗拉祈福，祈祷她这次也能被从轻处罚。
她按照奥莉薇娅的吩咐，尽心尽力帮她暂时养着娇贵的鸳鸯眼猫儿奥西薇娅，每天在晚饭开餐前十分钟，去向她请安，汇报这只猫一天的动态。奥西薇娅是只认主的猫，最近见奥莉薇娅总晾着她，颇为郁闷，脾气也暴躁了很多，经常迁怒于萨曼莎，把她抓伤，但萨曼莎从不生气，耐心温柔地哄着她。奥莉薇娅对此很感激，提出要给她一些美丽的热带首饰作为赏赐，被她婉拒，她只求了一些被她赐福过的圣烛。
她依然那么和善，乐于助人，有点空闲就会去问嬷嬷们需不需要帮忙，或去女工们那儿搭把手，说说话。“亲爱的萨曼莎”“南国的阳光”“我贴心的好姐妹”……她们都那么叫她。她们都喜欢和她相处，喜欢对她侃侃而谈，有些人还张罗着给她做媒。但她只说自己亲人没了，爱人也没了，最好的生活已经享受过，不会再有，也不必再有，以后要清心寡欲，为她们祈福。
可是到了第八天，她像往常出门一样，打着“采买物资”的名义，却没有去奥罗拉指定过或听说过的地方，而是去了一家可疑的店。
地租昂贵的商业城市，总是有不少流动的“推车小铺”，东西不算多，但胜在便宜，所以买家也不少。萨曼莎随手去推车小铺买点什么本不奇怪，问题是，哪家正常店铺会用自己的东西跟客人换一样的东西，还白送更多的？
虽然是在隐蔽处，萨曼莎交易速度又快，但阿斯特丽德还是看得分明：她把从圣殿带来的圣烛装在袋子里，小心地递给了推车里的人，那人打开看后，立即从铺子里给她找了一组一样的，还附赠了一盏灯，几包香料。
“您好，这些钱够吗？”
“您太慷慨了，这绰绰有余！谢谢惠顾！……这些小玩意儿就当是赠礼啦。”
她们说了些话掩饰，自然，熟练，更让阿斯特丽德觉得，那个店铺主人一定是萨曼莎的同伙，两人必定相识已久，也密谋已久。
萨曼莎接过东西，道过谢，就离开了，片刻都没有多留，那推车的主人也是，马上往反方向移动店铺。
阿斯特丽德不用纠结“接下来到底选哪边继续追踪”这种问题。
毕竟她有化身术，可以两边都去！
想了想，她用本体继续追踪萨曼莎，又召唤了个化身来追踪她的同伙。
她变成了两只乌鸫鸟，分头密切关注着她们的去向。
那位铺主换了不少地方卖东西，主要是灯具、香料，还有一些坚果、干果……
小铺里的灯具款式新颖，做工精致，虽然单价贵点，但也不乏有人愿意买单。香料都是最时兴的，小食种类多样，有本地产品，还有罕见的南岛、东大陆特产，还可订制什锦小礼包，以最少的价格享最多口味。
店主生得和蔼，让人想起慈母，口才又好，能把八十分的东西夸成一百二十分，能把客套话说得真诚无比，所以一天下来，生意还算不错，成交量有上百件。
令阿斯特丽德有些惊讶的是，在铺主的舌灿莲花攻势下，竟连两个姿态傲慢的贵族都愿意光顾这种素来被“上等人”戏称为“贫民乐”的推车小铺，可见她果然非同一般。
入夜，当大部分人忙着吃晚餐时，铺主也放下帘子，不再卖货，架着推车，回到了她休息的地方——一间宠物店。
她和宠物店店主与夫妻相称，彼此叫对方“亲爱的汉斯”“亲爱的汉娜”，店里帮工的听说是两人的一对儿女，哥哥叫约翰，妹妹叫约翰娜，看起来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跟父母一样，衣着朴素，语言通俗，，聊着最生活化的事情。
“你们的穆克舅舅帮忙进的那批货还真是好卖，不愧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生意人啊。今天我多赚了些钱，明天可以给你们买条好点的鱼吃了！”
“妈妈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累的，最近宠物店里生意很好，上午还有个大主顾，把三条最贵的猫都买走了……我看，我们可以闭店几天出去玩玩的，我们都好久没家庭聚会了。是不是，哥哥？”
“妹妹说的有道理，不过爸爸最近忙伤了，身体不好，还是闭店休息几天吧，聚会的事反正不急嘛。我刚订了大牌子按摩椅……”
“什么大牌子啊，很贵吧？就知道乱花钱！去隔壁街找我的老朋友桑吉按摩，一次才花十威币呢……”
“行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孩子有孝心是好事，你怎么还打击上了？……”
“什么呀，我这不是想替孩子省钱吗？眼看着就快结婚了，那存款得花刀刃上……”
“爸爸，你这是什么话，为你花钱怎么叫乱花？我不管啊，花都花了，那家店可不支持退货，你必须试试……现在就试试！”
“哈哈，好好好，我怕了你还不行吗？”
……
看起来，这是寻常的一家人，进行着每日的温馨闲聊。
可是，温馨闲聊完之后，店铺门关闭，不久后，里面一会儿传来鼠群尖叫的声音，一会儿是什么东西拼命在扑棱翅膀，一会儿又是咒语乱飞，这就不寻常了。
开着门的时候，她可没看到里面有养长翅膀的生物。宠物鼠倒是有的，但也不该是那么个叫法啊！还有那些咒语……好些竟连她都没听过！！
而这么明显的声音，过路的人却充耳不闻，就更不寻常了。
至于法力高强的阿斯特丽德当然能感应到——里面的人设置了隔音法阵。
设置法阵的绝非等闲之辈。这些年她大大小小的禁地闯过不少，连国家级的隐蔽法阵都很难拦住她，可是在这间小小店铺外，她费尽全力也只能隐约听到只言片语，听不分明。
想要偷偷潜入也成了妄想，有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像无形的沼泽一样阻止着灵力者的不请自来，若是想强行用灵力突破，力量反而会被吸走，犹如挣扎的人会更快沉入沼泽。
不甘又好奇的阿斯特丽德，又呼朋引伴，召唤她的乌鸦来屋顶守着，准备徐徐图之，等待里面的人露出破绽。可是，乌鸦们离这屋子还有半米距离的时候就被震飞了，落到了远远的地方，还受了伤，吐了血。
阿斯特丽德不愿再连累同伴，奥罗拉又劝她省点力量，她便一咬牙，飞走了。真正的强人，拿得起放得下，大不了以后再讨回场子！
集中精力去追踪萨曼莎一个人也有好处，感知更明朗了。
哪怕是黄昏天色暮，也能从日影和地面渐渐深沉的纠缠中，清晰地勾勒出她持篮前进的轮廓，串联起她辗转不定，七拐八弯的复杂路线；哪怕是入夜的虫鸣兽鸣聒噪耳膜，露水雾气干扰嗅觉，也能自茫茫渺渺的声浪与水雾之中，锁定她所在的锚点——郊外的某个墓地。
“原来只是来给逝去的亲人扫墓啊。”
“她是个可怜人，要不是亲爱的家人们都死于□□，也不用背井离乡来陌生的国家讨活计。她不愿再回到那个伤心之地，却无法放下家人，所以在这里给她们立了衣冠冢。”
“她告诉过我这件事，也说过她会来定期扫墓的。”
“虽然位置偏了点，但是这里风景好啊！视野开阔，鲜花送香的……她把衣冠冢设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
开启共感后，阿斯特丽德能听见奥罗拉的心声，也能由此直接体会到她的情绪。
她知道……奥罗拉其实很不安。
要是她真的不觉得奇怪，就不会在心里嘀咕那么多了。
其实就连她这个局外人，稍微一推，都知道不对劲：风景好的地方多的是，为什么不找个离圣殿近点的墓地，方便祭拜呢？钱不是问题，作为奥罗拉的侍女，她每月所得酬劳不菲，有心想攒，一定攒得出这笔钱。
所以萨曼莎多半是故意的。
墓地的位置蹊跷，萨曼莎“祭拜”的姿态也蹊跷。
她小心地点燃了她带过来的一打蜡烛，却并不把任何一支放进灯里，像普通祭拜者那样以灯供墓，而是把那些燃烧的蜡烛在一块空地上排列成圆圈，然后，把那空心的灯放到圆圈中间，打开顶部的灯罩。
紧接着，她把从推车小铺那里得来的四包香料打开，把里面的粉末均匀地分洒到每支蜡烛里。
渐渐地，那红色烛光似乎化作蛇形的手指，不断蜿蜒着、翻动着，将弥散的奇异香雾，绘成有眉有眼，身姿灵动的人形，虽然朦胧，却颇有几分以假乱真之韵。
随即，自四周墓穴，自黑暗地底悄然爬来的阴影，缓慢地攀上了这人形香雾。
幽白香雾被彻底染黑之时，烛光也变得微弱，几乎完全要被四周的人形阴影覆盖。
那些阴影，丝毫不怜惜那将灭未灭，摇摇颤颤的微光，像是饿狼扑食，又像是厉鬼索命般，以烟雾之身，猛地钻入那些红烛之中，撕咬烛芯，吞噬烛身……霎时间，光芒熄灭，蜡烛融毁，烛泪喷涌，暗红染腥，竟似血泉！
而被这血泉浸润的阴影，更是疯狂，争先恐后地去抢夺最后的美味，极致的美味，扭曲着缠结着互相拉扯互不相让，乃至神志不清地彼此攻击……
萨曼莎神色一凛，口中念念有词。很快，随着她的指引，最后的烛泪凝成一截小蜡烛，飞入圆圈中央的灯中，肃然凝立。疯狂的阴影们也平复下来，一点点分离，缩小，有序地飘进灯中，围着蜡烛，围成一圈，牵起手。
萨曼莎松了口气，低声唱起了一首歌。
在她的歌声中，灯烛再次点亮，烛光下，影子小人们手拉手跳着抒情、友好的舞蹈。
这画面，诡异，却温馨。
温馨，却也哀伤。
阿斯特丽德这么想，是因为……她竟听懂了这首歌的含义。关于孤独，关于迁徙，关于自由不屈，关于……与亡灵共舞。
奥罗拉这么想，是因为……她见过这样的灯。但她第一次知道，它关乎血泪。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