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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贞女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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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惊疑又担忧的心情,奥罗拉悄悄把自己移出工具箱,贴在阿兰娜的裙摆上,守护灵也跟着她一起,追随着阿兰娜的脚步。
虽然“小小汉娜”这个闲杂人等被拦在了音乐厅门外,但奥罗拉潜入得还算顺利:她现在作为一双白手套,低调地与阿兰娜白色的贞女袍融为一体,紧急集合的女子们又没心思去注意别人衣袍的细微变化,自然也不会拦她。
洛佩兹嬷嬷饱受后背瘙痒之苦,站在台上,拍手跺脚,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把她的来意向这些紧急集合的女子们说清,让她们给她挠挠,手巧的先来。闻言,这些女子面露些许惊愕,但更多的似乎是庆幸。她们顺从地一一向前,按指令办事,手指灵活,轻重有度,时不时温言细语地询问嬷嬷动作是否到位,感受是否舒适。
变成手套的奥罗拉虽然视觉和触觉都被局限了,但其它感官没受到影响,大概是由于和贞女们离得更近了,嗅觉反而更敏锐了些。她总感觉这间音乐厅有种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咸咸的,潮潮的,十分浓郁,有些腥臭,有点像是腐烂的杏仁……大概是风暴把什么小生物的尸臭味和雨水一起卷进来过,还没清理干净?毕竟这里的窗户是紧闭的,哪怕清除了积水,味道一时散不去也正常。
这味道让奥罗拉感到不适。
可是这一层的女子对这种味道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看来果然是修炼到位,定力过人。
不知是谁按下了什么按钮,舞台上方,一盏莲花形水晶灯从暗中绽放,灼灼红光瞬间映彻四周,照亮了台上的鎏金彩绘三角钢琴,照亮了钢琴旁扭来扭去的嬷嬷和排队侍奉的女子们,也照亮了台下的一排排黑丝绒座椅……
这更让整个音乐厅透着一言难尽的古怪。
借着这忽如其来的耀眼红光,奥罗拉也将这些女子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楚。
这里有十几岁的少女,二三十的青年女子,也有年岁更长的成熟女子。她们或丰腴或纤细,或高大或娇小,但都有着惊人的美貌。
这让奥罗拉不禁怀疑,顶层选人的标准,难道是……看脸?
因为格外爱护绝色美人,所以才把她们单独挑出来,放在居住条件最好的顶层吗?
可是……却又让她们处于最严密的监视下,剥夺她们的自由,还让她们受莫名的伤。
没错,不只是阿兰娜,仔细看,这里的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光是她们长袍和面纱之外露的那点皮肤,也就是上半张脸和小腿处,都有随处可见的血痕,红肿,淤青……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是谁让她们受的伤?
奥罗拉联想到贞女们的房门打开时……奥罗拉不敢多联想,她越想越觉得难受,窒息,最终只剩下一个想法——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带阿兰娜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马上。
大概阿兰娜自己也不愿在这里多待,她一直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当奥罗拉试探着拉了拉她的裙摆时,她很快给出了反应,故意把手帕弄掉,趁着弯腰捡手帕的时候,顺势把手套从裙摆上取下来。
秋季的毛绒袍子和橡胶手套在分离时起了强烈静电,引得奥罗拉身体又痛又麻,幸好只是短短一瞬。
奥罗拉缓过来之后,借着手帕的掩护,在阿兰娜手心拼出了奥萨娜的名字。
这几个短短的音节,短短的字母,在阿兰娜手心轻轻落下时,却激起她一阵战栗,随即,是骤雨般忽降的泪水。
顾不上现场众目睽睽,阿兰娜含糊地喊了声“我不太舒服,要回房休息了”,就公然离队,冲出门外。
这个举动当然引起了在场许多人的不满。有几个年纪轻的女子,脸色一黑,就要过来团团拦住她,却被年长老成的反过来拦住,眼神示意,窃窃私语,提醒这些不懂事的,她的身份可不一般,她的闲事不是她们该管的。闻言,她们悻悻然放弃,任她离去。
洛佩兹嬷嬷身上的痒痒粉药效快过了,这时瘙痒缓解了不少,也大致恢复了肃然的仪态。但她严肃的目光扫过来,也只当没看到阿兰娜离开。
一口气疯跑回房的阿兰娜,把自己锁在门里,捧着手套,气喘吁吁地问道:“……是你吗?是你吗?!”
尽管她刻意压低声音,但还是隐藏不住那喷薄欲出的激动与惊喜——简直让奥罗拉不忍心说真话。
但她还是不得不说真话,在阿兰娜手心重新写下她自己的名字。
阿兰娜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但还是含着一丝期待问道:“是她……让你来的么?”
奥罗拉沉默了。
在这沉默中,阿兰娜颓然瘫坐。
不仅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缓慢地低声道:“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这里不是你该久留的地方。这里……很脏。”
奥罗拉有太多东西想问,但眼下只能抓紧时间,问最要紧的。
她在阿兰娜手心写下:你没事吧?
阿兰娜摇了摇头。
“我现在还没事。看在她的份上,暂时还没人敢太为难我,不过……”
她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没事多久。或许很快,我就会像这里的其它女人一样,被训练成祛罪器……”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来,眼中充满惶恐。
“不……我不能说的。你也不该知道这些。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奥罗拉虽然还不确定她在说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继续用书写的方式追问阿兰娜:奥萨娜知道这些吗?
阿兰娜显得十分茫然,语气也十分飘忽。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多米安有没有告诉她。虽然他是她的亲叔叔,可是两人的关系并不算和睦,你平时也看得到……”
奥罗拉安慰她:她一定不知道。她以为这里是绝对安全的,才会让你过来。
阿兰娜没有回应,只是独自出神了一会儿,然后对奥罗拉说道:“你这样说话不累么?变回来吧,我请你喝茶。放心吧,房间里没有监控。”
听阿兰娜这么说,奥罗拉顺势变回原形。
变形术原本就很耗费体力和精力,算上前面走的弯路,她入塔大概也快两小时了,本就感到疲惫。来到一个终于没有监控的地方,面对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她当然是选择暂时解除术法,休息一会儿了。
再说了,用文字交流效率确实太低。阿兰娜应该有很多重要的话想要她转达吧。哪怕不能带她出去,尽量多帮她传点话也好。
变回原形的奥罗拉微笑着对阿兰娜说道:“你真贴心,那就谢谢你啦。”
见她如此,阿兰娜的表情轻松了些。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哪里,这是我应该做的。”
在阿兰娜去拿茶包时,奥罗拉打量起了这个房间。
这里的设施比她想象中的全很多。不仅有基础的床,卫浴,衣柜,写字桌椅,还有冰箱,小厨房,饮酒台,储物柜。而且,又宽敞,又奢华。
不,不只是奢华……这里的气氛,简直可以用迷丽来形容。
天鹅绒大床是明亮灿烂的金色,羊毛地毯上绘着图案迷幻的细密画,似是人的肢体组成的花,白玉桌上摆着数支形状各异的水晶杯,其中一只的杯口是嘴唇模样……
最引人浮想的,还是那盏落地灯:落地灯架的底座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银质双尾人鱼,浓密的卷发慵懒地披散在丰腴的上半身,半遮不掩,嘴角笑意如涨潮时的海涛一般肆意荡漾,勾人心魂……
双尾人鱼……不是诱惑的象征吗?不是贞女们一定要远离的形象吗?
这个房间……怎么看都不像弘扬“俭朴素净,脱离尘欲,以灵侍神”的贞女塔该有的气氛。
那个音乐厅也是……不该有昂贵的钢琴和座椅,不该有发红光的莲花水晶灯的。
出神间,阿兰娜已经把茶泡好端来了。她把银托盘轻轻放在床头桌上,招呼奥罗拉坐在床头喝。
“这里只有一个椅子,你就坐床上吧。你不介意上面有些头发吧?最近我总掉头发,怎么也捡不完。”
奥罗拉怎么会介意这点小事。
奥萨娜一直把阿兰娜当家人对待,也没有向她隐瞒这点。爱屋及乌,她一直对阿兰娜很亲切,让她没有外人时把她也当家人。阿兰娜一开始有些惶恐,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在她面前,比萨曼莎在她面前还放松。有时,甚至还会学着奥萨娜的样子来训她。
她都能嘻嘻哈哈地接受阿兰娜板着脸说话了,又没有洁癖,坐在阿兰娜掉头发的床上喝茶,又有什么。
再说这茶,是她喜欢的紫罗兰花茶,以前,奥萨娜也经常泡给她喝。好久没喝了,再次见到,还颇有些激动。
她直接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先喝为敬。
阿兰娜也端起自己那杯,小口慢品。
她现在看起来神色安定了许多,悠悠道来:
“如你所见,贞女塔没有它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我不知道其它层是不是也这样,但我知道,来到顶层,就意味着……余生将与最肮脏的罪孽相伴,用身体为圣殿服务,不断侍奉指定的贵人。”
“你也知道的,我只是个末流贵族和低贱女仆奴所生的女儿,父亲粗暴无良,母亲懦弱无能,从小就没什么地位和尊严可言,有家也像没家一样……要不是奥萨娜偶然救了我,我会被父亲早早卖掉,为家族换取一点利益。”
“虽然现在……我似乎还是回到了原点。但是白赚了那么多年幸福生活,我也该知足了。”
奥罗拉没想到她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坦白实情也这么快,心中一惊。
而他的话验证了她最不愿深想的那些猜想,又让她心痛不已。
又惊又痛,她一时说不出话来,便继续喝茶压惊止痛。
稍微缓过一点之后,奥罗拉严肃地问道:
“那么……阿兰娜,你这是打算认命了?”
阿兰娜点了点头,绽开一个凄然的微笑。
“我本来还想再坚持一下。可是看到你之后,我明白了,我的坚持,只不过是徒劳而已。”
“可是最后,我还可以为她……多做一点事。”
这话听着就像遗言。
奥罗拉暗道不好。
可她刚想开口阻止她,就感到心口一疼,捂着心口,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微张的嘴,就不受控地猛咳起来,点点血珠随之溅出,洒在洁白的大理石地板上,分外鲜明,触目惊心。
奥罗拉终于反应了过来。
刚才的茶有问题。
她觉得很荒谬。
“你要为她做的事……就是解决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