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当魔王的圣女不是好预言家》菌子南

5、噩梦重现

　　　在她九岁那年春天，圣殿所在之地，卡尔曼尼帝国的圣城伽洛莱尼，民间行会特别邀请到了行踪神秘，鲜少在大节日露面的传奇杂技艺人伽利伽雷，来为即将到来的狂欢节来做压轴表演。这个消息一传出去，民众都沸腾了，好奇心强又爱玩的奥罗拉，还有她同一届的圣女，最好的朋友奥尔佳，也都格外向往，迫切地想去看热闹。

　　可是，十五岁以下的圣女被圣殿严令禁止参加任何狂欢节，哪怕是远远地看着也不行，理由是“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少女难以在疯狂的节日抵御魔鬼的诱惑”。她和奥尔佳犹豫再三，还是没能抵御住诱惑。她们估算着狂欢节快到尾声时，把放了她们声音的回响石和贴了变形符的人偶放在圣歌练习室，假装她们一直在认真练歌，趁着巡查嬷嬷不注意，一起用隐身咒溜了。她们想着，看个表演能用多久，看完就回，必然不会被发现。

　　她们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看完精彩表演之后仍然意味犹尽，又被夜市的新奇玩意儿和各色有趣的吆喝迷了心神，不由得又逛了大半天。等她们终于依依不舍地回到练习室时，等待她们的，是早就过了符咒有效期限，恢复原型的人偶，还有一脸怒色的巡查嬷嬷和手持教鞭的大主教。

　　她们自知理亏，无论大主教骂得多狠都乖乖低头，摆出一副愧疚悔恨虚心受教的样子，等着鞭子落在自己身上，早抽早痛快。但那一次，大主教并没有把教鞭招呼到她们身上，而是手持教鞭把她们带到影像石殿，让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块暗红色的影像石看。

　　影像石里，一个佝偻狰狞，黑唇尖牙的女人，悄悄地出现在玩闹的小孩身后，把他们抓走，扔在锅里活活烫熟，加料，吃掉，或者撕开他们的身体，掏出内脏生吃，把躯体晒成肉干，头割下来架在烤杆上，烤得半熟时，张开大得惊人的嘴，一口咬下去，骨头碎裂的声音嘎吱作响，血浆和脑浆从咧开的嘴角流下来。

　　女人还会把年轻美丽的女人成群地抓去，抽干她们的血，给自己沐浴，挖出她们的心，给自己享用，扒下她们的皮，给自己披上。

　　听到女人和孩子们的惨叫，她发出惊悚的狂笑，身子随之颤动不已，开裂树皮般粗糙的皮肤上，皱纹大开大合，像是无数扭动的小蛇，丑陋的蜘蛛和毒蜂，也纷纷从她肮脏打结的红发掉落，令人作呕。

　　这个可怕的女人喜欢收集受害者的一些身体残肢，譬如眼珠、手指、舌头。当她悠然坐在人皮椅子上面，用人骨酒杯喝血时，便会惬意地观赏她那摆满战利品的陈列柜——那灰扑扑的柜子，是用人类骨灰做成的，时不时还会发出受害者的哭声。

　　她们越看越如芒在背，头皮发麻，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短短几个画面，无数次让她们想把眼睛移开，或者干脆捐出去，但在大主教的威压下，只好强撑着看完。

　　在这之后，大主教告诉胆战心惊的她们，这个影像石里为非作歹的女人，是个魔女。这些影像，都是处决魔女之前，从她的意识空间中抽取而来的记忆，用来警示圣徒。影像石暗红的颜色，则是被魔女受害者的鲜血和怨念所染就的。

　　他还告诉她们，魔女都是狡猾、残酷、自私、绝情，毫无人性的生物，她们最喜欢在夜里捕捉鲜嫩的小孩，可爱的女子，以折磨她们，吞噬她们为乐。魔女擅长变形和幻术，有时会变成美丽的样貌，让人对她们放松警惕。所以，像她们这样鲜嫩又美丽的女孩，如果不百般戒备，最容易沦为魔女的猎物。

　　“尤其是你，奥罗拉，你比谁都需要谨言慎行，当心别落入魔女手中。”大主教盯着奥罗拉的眼睛，冷冷地补充道：“你这双珍稀无比，美丽绝伦的紫罗兰色眼睛，连你的母亲都要自叹不如，全世界也找不出几双。如果贪婪凶恶的魔女发现了你，会把你怎么样呢？我可提醒你，魔女毫无慈悲之心，无论是掏心还是挖眼，都不会给你上止痛药。”

　　类似的描述，她们也在经文里看到过，但视觉的冲击力与文字不可同日而语，大主教的恐吓，更是雪上加霜。

　　这次的经历给她们造成了不小的惊吓。奥尔佳在那之后食欲不振，精神恍惚了大半个月，月末评定时，本来优异的科目成绩一落千丈，本就不好的科目更是直接得了好几个不合格。身体一贯没有奥尔佳强健，又在狂欢节时被疯狂的游人泼了一身冷水，本就有些着凉的奥罗拉，在惊惧交加之下，直接发起了高热，躺在床上神志不清了三天，噩梦不断，睁眼闭眼都是魔女把她挖眼掏心扒皮拆骨的画面。

　　这些记忆，她以为她忘记了，她以为她不在意了，其实只是深埋在意识深处，等待着在某些时刻重新爆发，让她再次满头冷汗，满眼泪水地从噩梦里惊醒。

　　大概是哭得太狠有些窒息，又或是今晚的月光太过明亮，让她有些恍惚，醒来见到阿斯塔顶着跟噩梦里的魔女同样颜色的红发站在她身边，她竟没有第一时间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心安。

　　稍微从梦魇里缓过来之后，奥罗拉闻到了烤鸡腿的香味，因为昨晚赌气几乎没吃东西就跑掉的她，忍不住追随香气的源头，发现它来自阿斯塔身侧的食盒。

　　天气这么冷，又过了那么久，烤鸡肯定早凉透了，说不定都冻上了，她是特意用火系法术重新为她加热了，还是……又烤了一只？

　　阿斯塔沉默着把食盒放在奥罗拉身边，就转身走了。走了几步之后，她又折回来，用一块透明的魔晶压着一张字条，放在食盒上面，小声说道：“你自己测测吧，别逼我亲自动手。”话虽依然不好听，语气却是温和的。

　　又走出几步之后，她停住，提高音量，凶巴巴地补充道：“还有，你别哭了，看着就烦！你要是再哭的话，我就把你……”

　　她烦躁地伸出手扯了扯她那永远不可能扯直的鬈发，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把话说下去，加快速度走掉了。

　　奥罗拉脑中的思绪之线乱成死结，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憋出一句：

　　“阿斯塔，你有什么不擅长的魔法吗？比如……变形？”

　　被这么一问，阿斯塔毫不犹豫，不带停顿地飞快说道：“绝对没有我可是全能天才所以你死心吧别想逃了。”

　　奥罗拉怔怔地看着阿斯塔镶嵌着银色月光的美丽侧影消失在这个山洞里，一下子觉得这个已经住习惯的地方，黑暗得令人无法忍受。

　　是啊，美丽……她总是在心里偷偷地用这个词去赞赏她，虽然她知道以貌取人不太对，以貌取魔女更不对。

　　阿斯塔的容颜或许对有些人来说过于锐利，甚至称得上傲慢野蛮，刻薄阴狠，不符合女性美的标准，但她就是对这种类型的女性天然缺乏抵抗力。遥想她当年第一天入学时，就是一眼被有这类特质的奥尔佳吸引，绕过十几个同修，去和她搭话。但奥尔佳的脸型偏圆润，中和了她五官的凌厉气质，阿斯塔的整体轮廓要硬朗得多，加上她的狼眼鹰鼻倒三角薄唇，笑的时候自带邪气，不笑的时候自带杀气，存在感实在过于强烈，牢牢攥住了奥罗拉的目光。若是她稍微把表情放柔一点，那种微妙的反差感更是直击奥罗拉的心脏。

　　现在想想，她多半也是因为被阿斯塔的脸深深吸引，才没那么抵触和她同住，才会总是下意识地替她辩解，把她往好处想。

　　可她甚至忘了，魔女是会变形的，魔女是会幻术的，她现在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关于阿斯塔的一切，可能都不是真的，包括她的脸，包括这个名字。

　　真是愚蠢，轻率，大错特错。

　　她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能在这么可怕的地方占山为王的魔女，怎么可能是善类？

　　哪怕她好好地养着她，一定也只是像养着待宰的珍稀猎物……她竟敢心存别的幻想？

　　够了，不能再错下去了，不能再被她迷惑了，必须赶紧想办法离开这里，离她越远越好，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全……

　　这么想着，奥罗拉握紧了拳头，硬着心肠，把那香气诱人的食盒，连带着上面的东西，一起推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