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山里来》顿顿三碗

1、第 1 章

　　最近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是一个女人——刘家的刘宇凡带了个城里女朋友回来，但村里人都说她看着就很奇怪，不是个正经女人。

　　我心里想着她怎么怪，是像二郎神那样长了三个眼睛，还是和白素贞一样是大蛇变的。

　　怀着好奇与期待的心情，我终于在一个傍晚看到了她。

　　过年期间，走亲访友是日常。今天家里来了客人，但家里没酒了，我爸叫我去小卖部买瓶二锅头。

　　还没到小卖部，我就听一旁的几个爷奶叔婶在谈论刘宇凡那个城里来的女朋友：“哎哟，跟个妖精似的。”

　　“可不是，哪里有个正经女孩样。”

　　“你说宇凡是不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带这种女人回家，他爹妈没打死他啊？”

　　“嘿，我听他姑说那女妖精家里可有钱，家里做生意开公司的，宇凡他爹妈供起来都来不及呢。”

　　“有几个钱能怎么样，这种女人娶回家了肯定闹得鸡飞狗跳。”

　　他们还在絮絮叨叨，我心里疑惑，便上前问：“妖精不是很好看的吗？你们为哪样骂她啊？”

　　那群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笑着不说话，可看我没有得到答案就不走开的架势，一个婶子白了我一眼，“说了你也不懂，回家看孙悟空去吧。”

　　好吧，他们总是说我傻，说我不懂。
　　可能我也确实不懂吧，很多时候他们说的话我都不太明白，比如奶奶为什么要好好款待她很讨厌的姑婆，比如隔壁家的婶子天天和别的婶子说她婆婆坏话，可一见了她婆婆就亲热地喊着妈……这些我不是很明白，我不喜欢说假话，我喜欢谁就是喜欢谁，不喜欢谁就是不喜欢谁。

　　他们不想告诉我，我也不听了，因为我爸让我买完快点回去。

　　我还没进小卖部，就看到一个比我高很多很多的女生站在里面，那一下我都看呆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高的女生。

　　我不由自主地仰头看她，发现她也在看着我，我发现她好漂亮，白白的脸，大大的眼睛，比春联还红的嘴巴。那一刻我突然同意了刚才那些爷奶叔婶的话，刘宇凡的女朋友真的是个妖精，比西游记里的妖精还好看。

　　我刚想和她说话，刘宇凡却把她拉到身后了，用我也能听到的声音说：“这女的有病，你别靠近她。”

　　那个女生在刘宇凡背后看了我几眼，哦一声就转过身了。

　　我不难过，虽然天天都有人说我有病，天天有人说我什么也不懂，可我爸爸妈妈哥哥叫我别理他们，他们就是吃饱了撑的，他们才有病。

　　我不理他们，买了二锅头就回家了。

　　晚上，我洗了澡上床，用哥哥给我买的新年礼物手机看着西游记，现在正好放到玉兔精，玉兔精变的公主骗了所有人，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认不出真的公主，明明真假公主那么不一样。

　　我又突然想到刘宇凡的女朋友，我想，要是玉兔变成了刘宇凡的女朋友，刘宇凡还认得她吗？我想要是我的话，我会认出来的，因为她的眼睛好漂亮，跟天上的月亮一样亮。

　　过了几天，妈妈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村里人扎堆地办喜事，有结婚的，有办小孩满月酒的。

　　家里人要分着去几家帮别人办酒，所以妈妈一大早就帮我做了午饭，让我今天别乱走，在家里看电视。

　　可是外面好热闹，有花炮和鞭炮，还有穿漂亮衣服的女生。

　　我没忍住，偷偷溜出门躲在墙后面偷偷看，我看到了七八个穿着我们侗族衣服的漂亮女生走在我家前面的公路上，头上、脖子上带着闪亮亮的首饰。

　　这种衣服和首饰我也有，但我妈说这要结婚和唱戏的时候穿，可村里唱戏的时候他们都不要我，我问我妈那我什么时候结婚，我妈说不知道。

　　因为那些漂亮衣服，我也好想结婚。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女生渐渐走远，后面的那些男的突然开始放鞭炮，我连忙躲了起来，我捂住耳朵，实在是太吵了。

　　突然间，有个人踩到了我的脚，我抬头去看，那个踩到我的人也正好转过头，看到我时她后退了一下，跟我说：“对不起。”

　　我那时想的竟然是——她的声音也好好听，跟电视里的歌手一样。

　　我摇摇头，打开我家的后门进去，又探出头来问她：“你要来我家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进来了。”她安静了一下又说，“我们可以就这么说话。”

　　我找来两个小凳子，一个递给她，一个给我自己，可能是凳子太小，也可能是她太高，坐下时两条腿高高耸着。

　　“你不跟刘宇凡去吃席吗？”

　　今天结婚的就是刘宇凡的堂妹，她是他的女朋友不用去吃饭吗？

　　“不去。”她微微笑了一下，反问我：“你怎么不去？”

　　“我妈给我煮饭了，不让我去。”

　　她又安静了一下，也没有笑了，只问我：“那你今天吃什么？”

　　“有辣椒炒鸡和炒鸡蛋，你喜欢吃吗？”我希望她喜欢吃，这样我就能和她一起吃饭了。

　　虽然村里人都说她是个不正经的妖精，我也就见过她两次，可是我觉得我喜欢和她说话，想和她吃饭。

　　“喜欢。”

　　她很简短地回答我，可是我好高兴，立马招呼她进门吃饭。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跟我进来了。

　　我给我们俩舀了饭，她的那碗我故意舀得多多的，希望她吃得饱。

　　见她的这两次，我发现她好像都不太高兴，我吃饱了就会高兴，所以我希望她吃饱了也能高兴起来。

　　可是她说：“这太多了，我吃不完要浪费的。”

　　“啊？”我震惊地看着她，“你比我高这么多，一碗饭都吃不完啊？”

　　她走到灶台前，一边把差不多一半的饭倒回高压锅，一边说：“我吃零食了，不太饿。”

　　我只好说哦，那希望她吃了半碗也能高兴吧。

　　我把我最喜欢的鸡腿夹给她，“鸡腿特别好吃，你吃吧。”

　　她看着我，张了嘴正想说什么，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问手机里的人：“什么事？”

　　不知道手机里的人是谁，说的什么，只听到她回答：“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谢过我的鸡腿，吃了起来。我很高兴她喜欢吃，看到她吃得那么香，我突然想，下次一起吃饭的话我的鸡腿也可以给她吃。

　　吃好饭，按照平时我是要洗碗的，可是我怕我家没好玩的她就想走了，我碗都不想洗了，把碗筷放到盆里，问她：“你要不要看电视？”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啊。”

　　那天我和她看了两三个小时的西游记，后面又有人打电话来她就走了，临走时她说我很可爱，我高兴得要蹦起来，说：“你也很漂亮，你的眼睛和嘴巴都很漂亮。”

　　虽然我不懂为什么她的眼睛和嘴巴都化成黑色的，但我觉得她化的就是好看，比任何人都好看。

　　那天之后，我经常跑去小卖部外面的停车场等，可是只能偶尔看到她和刘宇凡出来买东西，我每次和她打招呼，刘宇凡都会把她拉走，不让她和我说话。

　　好吧，刘宇凡从小就讨厌我。
　　我哥以前读初中的时候我偶尔会跟他去学校玩，他是我哥的同桌，我就坐他俩中间。
　　有一次，课间他等我哥去厕所就骂我，说我是傻子，还摸我屁股，我觉得很奇怪就不让他摸，可他说傻子就是让人随便玩的，还说我要是和我哥说他就把我打死。

　　他不让我和我哥说，我就回家跟我爸说了，我爸知道后去学校把他打了一顿，我哥知道后也把他打了一顿。从那之后，他就讨厌我了。

　　所以前段时间他带女朋友回来的时候，我妈说：“听他们说那女的是城里的，也不是个正经人，那跟他倒是绝配。”

　　当时我没见过她女朋友，现在见过了我觉得，刘宇凡根本配不上那么漂亮的女生。

　　大年初六，哥哥要去城里上班了，我和爸妈去村里的停车场送他，恰好看到刘宇凡和那个漂亮女生也要走。

　　刘宇凡拿抹布认真擦着那辆漂亮的车，看到我们一家过来翻了个白眼。我们一家也没理他，爸妈和哥哥互相叮嘱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就去看那个漂亮女生。

　　她看上去不太高兴，双手插在兜里站在车旁。

　　我心里好奇，为什么她今天没化妆呢？

　　哥哥注意到我的视线，皱着眉把我喊回来，“哥哥要走了，下次回来就是清明节了，你在家乖一点啊，听爸妈的话别捣蛋，别乱跑。”

　　我心里还想着那边的事，分不出多的耳朵听哥哥的话，但哥哥每次的话都一样，我不听也能背下来了，可那个漂亮女生可能不会再来了。

　　我有这么个预感，所以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了，倒是对哥哥十分敷衍：“我知道了哥，拜拜。”

　　妈妈看不过去拉过我的手，强拉着我转过来，努着嘴说：“看那家人干什么，哥哥都要走了，你多跟哥哥说说话。”

　　我不知道要跟哥哥说什么，看了他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哥哥，拜拜。”

　　一家人叹着气，也不再让我说什么了。

　　妈妈还拉着哥哥的手叮嘱，那边的刘宇凡和漂亮女生却已经上车了，没一会儿就开车从我们旁边经过。

　　我眼睛紧紧追随着刘宇凡那辆车，那辆车却一下子就消失转弯处，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