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醒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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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肆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梦中他和齐暖继续了那场单薄得连合卺酒都并不完整的昏礼，院中不知从何而来的红绸随风飘摇着，波浪一样将她和他送入了她的寝房之中。
她的寝房也是一片红色的海洋，桌上被红布罩着，椅上铺了红色的垫子，床边的架子上红烛垂泪，摇曳的烛火为红被晕染上一层温暖的光辉，而她牵引着他走至床边坐下，像揭纸般慢慢将他沾染血迹的黑衣剥离而下，继而抬手轻抚上他心口愈合不久的新伤。
天地在旋转，潮水在消涨，他颤栗着几乎溺毙在这片汪洋之中，又在抬手之时触碰到了幻梦中真实的泪珠。她笑容中的悲慽与坚定是托起他在狂风骤雨中稳住自身的一叶轻舟，在沉沉浮浮中他终于看到远处的岸，他欲乘舟奔赴，却又被大海挽留，不知过了多久他筋疲力尽，被海浪温柔地卷到岸上，他如同烂泥一般半翻了身，恍惚中看见天边那一抹晚霞随着浪花消逝而去了。
这之后的记忆并不清晰，他无法感知到时间的存在，也就无法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在一片空寂之中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因为他知道他仍旧陷在那片温暖的红色海洋之中，然而天道的声音却似乎在他耳边响起，祂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也不愿去听，只能大概感知到一种颇焦急震怒的情绪。
急什么又怒什么呢？他不知道，只隐约能感知到，在某一刻他的右耳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它冰冰凉凉地坠着，却又被她轻柔地反复揉搓。
她的手自耳坠缓缓往上抚摸到了他的耳廓，“……”她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颈侧，似乎是在他红透的耳旁说着些什么，不多时他面颊上忽然被滴上一滴滚烫的水，他试图控制身体，试图抬起手来触碰，但又被人温柔地握住，再次送往了红色的浪潮之中。
他也许在这片渐次泛涌的潮水中，也许早已经上了岸而只是妄想着能再次与水泽相拥，他忽然听见来自大海彼岸遥远却又仿佛近在耳边的声音，又不敢确定它们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她说：“二位兄长，如今你们皆已知晓往事，我便也不再多言。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且就当没有发生过，所以还希望二位能够放下，与我共克时艰。”
没过多久，她又说道：“对，我是选了他，没什么可后悔的。”
这之后又是一段不计时间的、恍恍惚惚的沉浮，直到那声音再一次于他耳畔响起，不知说了什么，他才能懵懵懂懂地睁开双眼，过了好久才能勉强聚焦视线——眼前的屋顶平凡无奇，身下的床单是粗布所制，屋中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在，游肆探出神识去感知屋外，屋外并不是他昏睡之前和齐暖对谈的那个院落。
对了……齐暖呢？
晕过去之前只记得她说了一句她对他也有所图，此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所图是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游肆提不起什么警惕来，不知道是因为睡得太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也提不起什么力气来——却不是虚弱无力的那种，而是像泡了一个热水澡一样，暖意浸透他的骨髓之中，他懒得动弹，身体也习惯了这种慵懒的感觉。
游肆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右手掠过鬓角时忽地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动作一顿，梦中耳垂上模糊不清的感觉在这一刻忽地变得清晰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耳，发现耳朵上果然坠着一个耳饰，贝壳形状，他再熟悉不过的，正是【一声倾】。
可是，他不记得曾经在【荃不尽】中召唤过它的投影。
而且，【一声倾】有传声之用，它分明有两只的——另一只去了哪里呢？
游肆尝试着说话和另一只耳环沟通，然而耳环的另一面毫无反应。他叹了口气，到底决定还是先出门看看，将头发随意扎起、又抓过醒来时身旁摆的、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袍，穿上之后，他走出了小屋。
【终于能联系上你了，你要尽快确定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天道的声音在他踏出门槛的时候焦急响起，【我当时在[荃不尽]中打入半份[设定]的力量，就是这力量使你这段时日陷入昏迷之中。而你这一昏，小说叙事就以你的感受为准停留梦中，连带着我也无法确定如今的时间。】
【齐暖有问题，这个新时间线上的齐暖不可能知道[荃不尽]对神君的限制，不可能知道如何以言语调动[荃不尽]中[设定]的力量。你要赶紧找到她，找到她我自然有抹杀她的方法——快去！】
天道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游肆才走到院子里，就听到祂这一句杀意极浓的话。“但是我们才刚刚成婚，从一个正常人的逻辑讲，你怎么能使唤得动我去杀她呢。”他揉了揉耳朵，不似以往那般只知顺从，“而且，我想死为什么一定要征得你的同意？卞喧的死愿你尚没有满足，我又如何能保证你会赐我真正的死亡？”
【她爱的根本不是你，她是上一条时间线的齐暖，爱的也是上一条时间线上的游肆，她只是把你当替身看而已，你还要沉浸在其中无法自拔吗？！】
“你真的好矛盾，好吵。”游肆叹了口气。屋外的小院中正正生了一棵桂花树，此时金黄色的桂花在枝头盛开着，幽微的香气不断扑进他的鼻端，阳光穿过花叶之间的空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影子随秋风摇曳着，他觉得有些冷，拢了拢黑袍，“让我爱她的也是你，责怪我沉浸其中的也是你。既然你这么急切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夺舍了我去行动呢？”
【如果我有全副的[设定]与[叙事]在手，当然早就这么做了！】天道怒言，【谁知道黎祟死后，他那半副[设定]也莫名消失不见了！】
“这是属于你的报应啊。”游肆没什么感情地随意回着。他已经走出了院落，穿过廊道进入一个新的院落之中。和上一个院子一样，这院子里同样也没有什么人影，所有屋子的门窗都紧闭着，只能透过窗户看见正厅之中挂着白幡，内中还有些其他的祭拜用具，“她的话是说给我听的，她爱的一定就是我。如果她对我有什么算计，那一定是因为她要对付一直躲在我背后的你。”
【好、好、好。】天道被他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你不配合，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祂言罢，【荃不尽】天空之上忽然一阵金光大作。
而此时浑身警戒的游肆忽然感到一些无法遏止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他所苏醒之地应该是齐暖觉得安全的地方，但这安全的院落之中又何以白幡飘摇？她在祭拜谁？会不会是天道口中所言的，那个上一个时间线上的游肆？
过去齐暖那些细微的表情都在他眼前被无限放慢放大，他看见她笑容中的悲哀，也看到她平静下的愤怒，他看见她泪水中的希冀，却也看到她坚定下的不舍。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游肆咬牙抵抗着那些幻觉与想法，但它们却好像无孔不入，在他的脑海之中横冲直撞又久久回响。
游肆抬手以灵气为刃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鲜血横流，他靠着这一瞬的清醒将自己从幻觉中拔了出来，转身瞬移向着院外的方向而去，在下一刻身形出现在目之所及的院外后，脑中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找到齐暖。
他需要找到齐暖，只有找到齐暖才能问清她之前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她认识的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游肆又是怎么一回事；他需要找到齐暖，眼前的府邸一个人也没有，他走到府邸之外，看见了家家户户紧闭的大门、听见了从这座城池北方传来的嘈杂声响；他需要找到齐暖，他看见城池之外士兵们的尸骨残骸，听见兵戈交接同浴血杀声交叠在一起——
他终于看到了齐暖。
齐暖身着一身鲜红嫁衣，就站在这座城池的城楼之上。她垂眸看着城门之前的战场，又忽而转了身去吩咐身旁的将领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原来在你昏迷的时候，时间线竟已来到了护国之战！这不就正说明齐暖有古怪吗？她爱的不是你，你只是替身，她负了你——杀了她！】
天边金色的光芒一闪，属于天道所控的半份【叙事】与他身体中的【叙事】再次共鸣，游肆抬头看着齐暖，双眸被纯金所染，他几乎无法自制地抬步瞬移，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城楼之上。
将领得了齐暖的吩咐，已然转身离去，城楼上只剩下她和他，以及他们中间的猎猎风声、赫赫战声。
齐暖微微侧了身子，抬手拨了拨自己耳边的碎发，露出她左耳之上坠着的贝壳耳饰，秋日当空，那贝壳上流转着灿漫的五色蛤蜊光芒。
“怎么来了呢？”她语气平常，就好像他们所处之地不是这城楼，而是他们不知多少时日之前曾对谈的那个庭院，“你刚刚醒，穿得这样少，会着凉的。”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醒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