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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喜袍 ...

  •   铛——铛——铛——

      伴着锣鼓声响,覆了一层小雪的道路两侧稀稀落落围了圈儿人,四名脚夫,两名锣手,一顶孤零零的红轿一颤一颤地越走越远。

      “瞧这阵仗又是去侯府的,前半月不才刚纳了布商赵家的嫡女?如今再添一房,这都第九房了罢?”

      “哪来第九,是第八,那赵氏与侍卫野合叫人当场抓住,次日就浸了猪笼,侯爷气得一病不起,冬天难熬啊,这房怕是去冲喜的。”

      “说来你不觉奇怪,老侯爷年近七旬半身不遂,对后室私通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次怎动这么大气?说是‘侍卫’,恐怕是小侯……”

      “哎!这话你也敢乱讲……”

      “你还记得尚书府的千金?大婚日逃到侯府门口,说今生今世非小侯爷不嫁,丢尽了颜面都没能见上小侯爷一面,我若是那赵氏,能与小侯爷一度春宵,怕是死也值了。”

      “快噤声,叫人听见……你个不知羞的!”

      妇人捂住身旁人嘴,慌张地左看右看,半晌松了口气,对视着扑哧笑了出来,余光不自主朝东南尽头的高楼瞥。

      怡翠楼四楼只一间窗户敞着,雪白的纱帷纠缠在寒风中,一两片雪花飘进来,融化在一袭墨紫色打底的织金云锦长袍之上。

      秦骁斜斜倚在窗栏,手中盘完着一对儿从女人身上取下来的珍珠耳铛,薄薄的眼皮垂下,好似一头休憩的豹,随着楼下那顶扎眼的红靠近,缓缓转动眼珠。

      “城南宋氏宠妾灭妻,嫡出只一位公子,常年卧病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庶出小姐倒有三位,各个才貌双全不相上下……”

      女人一行说着,一行将柔弱无骨的手指绕到男人颈前,系上干燥温暖的狐裘。

      反观女人身上,料峭寒春,却只着一袭烟粉色轻纱,哪怕屋里炭火已烧尽,肌肤已冻成浅浅的青色,也未多添一件衣裳。

      “你没听懂我问什么吗。”秦骁漫不经心打断。

      女人神色一慌,扑通跪下,头快要埋进地里:“奴,奴愚钝,实在猜不出是哪位小姐…得,得了侯爷青睐……”

      “你想知道吗?”秦骁忽然朝她看来。

      “奴,奴…奴……”

      女人牙齿发颤,身子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整个春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武安侯府的小侯爷是个先天失智,文武不能的草包,成日只会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可自从八年前,小侯爷失足坠崖后,像打通了任督二脉,竟在春日围猎之时,得到了圣上的大加赞赏,赞其“纵有射日之姿,不失惜花之心”,赏白银万两,特准入永梁殿与众皇子一同读书。

      自此传闻四起。

      东市牛二家失踪的牛第二天出现在院子里,是世子大人找回来的,西市张三家快死的爹第二天又生龙活虎,是世子大人送来的仙丹。

      有书院才子夸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有江湖儿女夸他龙精虎猛,绝非俗物,诸如此类,风流佳话无数。

      传闻只是传闻。

      没有人比怡翠楼的美人儿更清楚面前男人到底有多么心狠手辣,喜怒无常。

      小侯爷第一次踏进怡翠楼大门的时候,没有姐妹不想抓住这攀高枝儿的机会,妈妈却谨慎地叫了位新来的雏儿作陪,丝竹管弦嬉闹之声响了一宿,众姐妹无不歆羡不已,没人料到,次日日升之时,雏儿会被剪刀剪了舌头。

      众姐妹只以为小侯爷心情不好,可后来,看到花魁姐姐仅因小侯爷一句“红梅覆雪,花中奇绝”,就被架到西施桥上 ,隆冬的鹅毛大雪中,着红衣跳了整整一宿的舞,险些丧命,大家才知道——

      小侯爷心情好的时候,是不会来怡翠楼的。

      “哑巴了?”秦骁皱起眉头,眼底浮出不耐。

      女人倏地从这不耐中觉察到什么,忙道:“奴想,奴想!”

      几乎瞬间,身上钉子似的视线消失,女人长松了一口气,刚松到一半。

      “既然是你想看……”

      她还没反应过来,头上两只发簪已经被抽走。

      女人抬头,看到秦骁卸下腕上红绳,缠在交叉并齐的发簪上,两三下做成弹弓形状,然后叫女人握住弹弓。

      他借着女人的手,捏起一枚珍珠耳铛,稳稳拉开弹弓,对准那顶越行越近的花轿轿帘。

      “那本世子就帮帮你。”

      低沉的嗓音带笑,在她耳畔响起。

      女人脸上刷一下血色全无:“小侯爷,这,这万万不可啊,嫁娶乃终身大事,倘若生出事端,侯爷定会扒了奴婢的皮的,小侯爷…小侯爷,求您饶奴婢一条狗命,求求您放过奴婢……”

      “听说那老头子委托国师占星七日,才指了这场婚,你不好奇吗?是他先被‘你’气死,还是你先被他扒皮?”

      女人已经吓得手软脚软,可手指依旧被死死压着,松都松不开。

      “小侯爷,求求您……”

      手中红绳越拉越长,越拉越长,倏地一松,划出一道破空之音。

      紧接着,楼下惊呼声迭起,伴着咚一声闷响,花轿不稳翻倒在地。

      秦骁嘴角弧度越扬越高,眼底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他松开手,全不看无力滑落在地的女人一眼,掀开半边窗帷,朝花轿望去。

      在看到跌出花轿的人儿时,笑容渐渐凝固,消失。

      大红盖头落下,露出的不是娇娥簪着的发髻,而是高高束起的发冠。

      发冠、喉结、长绔、黑靴。

      武安侯第八房姨太,居然是个男子。

      怡翠楼楼下的行人越聚越多,吵嚷议论声越来越大,“新娘”被砸伤了头部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四名脚夫和两名锣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秦骁此刻却全没了兴致。

      “扫兴。”

      *

      宋嘉礼睁开眼。

      入目一片檀木滚成的天花板,看起来有些年头,灰扑扑的,仿佛风一进门尘土就会簌簌落个满身。

      这哪儿?

      宋嘉礼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他明明记得睡前还在给老婆掖被角,一醒来怎么……

      宋嘉礼下意识偏头看向身侧,下一瞬瞪大了眼睛。

      我老婆呢???
      我那么大个老婆呢?!!!

      宋嘉礼着急起身,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向前跌去。

      呼啦呼啦——

      铁索死死拽住他的手腕,宋嘉礼晃了一下又稳住身形,这一牵动,浑身的伤痛像被唤醒了一般,从骨头到皮肉,车碾过一样疼。

      他闷哼一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床上。

      身上穿的大红喜袍样式古老而繁复,玉色腰封勒出一截不盈一握的窄腰,仿佛一只被精心装扮后赠人赏玩的玩物,锁在黄金打造的巨大金丝笼中。

      宋嘉礼稍微醒了神,皱起眉头:“又他妈给我干哪个剧组来了,我记得昨天晚上没喝酒啊。”

      宋嘉礼不是第一次碰见这种场面,自从秦骁把他捧红后,他是白天拍完晚上拍,每天过得昼夜颠倒,有时候压力大睡不着,他就喜欢喝酒,倒不是想体验微醺,是他酒精过敏,沾酒就倒,第二天还断片,有时候一睡醒就在剧组里化好妆马上就开拍了,他也懒得去追究。

      不过上次喝完酒,没接到老婆电话,害人担心得一夜没睡后,他就很少喝酒了。

      宋嘉礼转头望向贴着大红双喜的窗户,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部戏。

      没一会儿,屋外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门前。

      笃笃笃。

      房门从外打开,三名古代丫鬟嬷嬷打扮的女人,撑着伞举着灯走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年纪大一些,看起来三十四五上下,头发插着两只木簪,暗紫色的棉袄显得身形有几分臃肿,嘴角许是常下压着,生出许多细纹。

      她身后的两名丫鬟则年轻些,看起来才刚成年,进门后只低着头,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盖着层红布。

      “奴婢姓高,是大夫人屋里的掌事嬷嬷,奉大夫人的命令,来教姨娘规矩的。”

      宋嘉礼不记得这演员,但他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再正常不过。

      “什么规矩?”

      “自是侍寝的规矩。”

      高嬷嬷拍了拍手,身后俩丫鬟微一服身,一前一后把手里托盘搁在茶桌上。

      侍寝?床戏?

      宋嘉礼一听就有点儿上火:“我的经纪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们,我不接任何大尺度的戏,包括但不限于吻戏,澡戏,床戏吗??”

      对面三人麻木得像木头,无一人理会。

      宋嘉礼不爽极了,自从红了之后他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的,还没吃过这种瘪。

      一阵寒风从大敞的房门吹进来,掀起托盘上盖着的红布一角,宋嘉礼瞧见是个鞭子,有点儿回过味儿来,嘴角一扯。

      “我拍打戏可是很贵的,一个镜头三百万,假打五百万,真打一千万,请得起吗,你们这个……”他一顿,又打量一圈儿连镜头和反光板都找不着在哪儿的屋子,眼里的嫌弃和嘲讽简直要溢出来:“你们这个连佳能4K都没有的穷酸剧组!”

      “姨娘,这里是侯府。”

      宋嘉礼翻了个白眼:“操,有没有个能说话的?导演在哪儿,告诉他这场戏我拍、不、了!知不知道我后边儿人是谁?现在放我下来,我还可以让我的助理处理对接,不然你们就等着跟新宇集团法务总监喝茶吧!”

      不知道是不是气得,一口气儿说这么长,竟让他有点儿喘不上气儿来。

      好在恐吓并不是没用,他话说完不一会儿,高嬷嬷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像看守犯人的狱卒一样,一把把摸过去。

      咔擦一声,金丝笼打开一条缝。

      宋嘉礼刚要舒一口气,紧接着,被冰凉油腻的竹竿挑起了下巴。

      干瘪枯瘦如树皮的手,拍了拍他的脸。

      宋嘉礼下意识拂开,手腕却被铁链死死拽住,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我这张脸可是上过保险的,有一点儿剐蹭,我的律师会告得你们连内裤都不剩。”

      高嬷嬷语气像冰冷的死水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国师指婚,圣上下旨,奴婢知道姨娘心里有苦楚,但我们侯府也是花了大价钱的,姨娘既进了侯府的门,就得守侯府的规矩。”

      宋嘉礼隐隐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

      “娟儿。”

      左边的丫鬟掀开红布一角,捧起一只茶盅,递上来。

      茶盖打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儿扑面而来,高嬷嬷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汤,递到他嘴边:“奴婢喂姨娘喝药。”

      “什么东西?我不喝!”

      高嬷嬷像听不到,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双颊,勺子直接灌进去。

      黑苦的药汁一半儿进了嘴里,一半儿顺着嘴角流进脖子,宋嘉礼呛得泪都要咳出来,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人敢这么对他。

      更没料到。
      这个“药”。
      居然是真的“药”。

      宋嘉礼心中警铃大作,高嬷嬷又一勺递到他嘴边时,他想也没想,一脚朝人踹去。

      眼前陡然一晃,失了重心,朝一侧摔去,身体像掏空了力气,心脏扑通扑通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宋嘉礼又惊又疑。

      怎么回事?
      他的身体,怎么会?

      宋嘉礼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不仅是个演员,还是个靠脸吃饭的演员,所以对自己有着极为严苛的形象管理,每天花在美容和健身上的金钱超过百分之八十,不知道流过多少血汗。

      现在,宋嘉礼只觉得荒唐。

      “娟儿,去给姨娘再盛一碗。”高嬷嬷扫了眼不慎打落的药碗,转头叫另一名丫鬟:“燕儿。”

      另一名丫鬟掀开托盘上的红布走过来,待近些,宋嘉礼才看清她手里,是一根烤弯的竹管,和一把钳刀。

      钳刀可以撬开他的嘴巴,竹管可以捅穿他的食道插进胃里。

      宋嘉礼一阵头皮发麻,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儿。

      高嬷嬷冷冰冰开口:“姨娘是男儿身,身子又弱,第一次侍寝必然比寻常女子艰辛,姨娘若只是撒气,灶房十碗百碗尽凭姨娘摔,可姨娘若是不喝……奴婢也有十种百种方法把药灌进您肚子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喜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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