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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最后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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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锐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他听到了多少?
十二月的夜风很凉,吹得相对而站的两个人指尖冰冷。
两人相对无言地上了车,洛清锐装了心事没开口,助理便按斯炎说的,把他们送到了两人的房子里。
洛清锐进了屋,从酒柜里拿了瓶酒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靠在没有开灯的落地窗前一口一口的抿着。
他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反倒叫斯炎生出无限的心虚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踌躇片刻,斯炎走了过去,静静站在他身旁。
洛清锐一杯酒见了底,转身看见斯炎,眼眶里还有残余湿气,惊讶问:“你怎么在这里。”
斯炎看着他的眼,比洛清锐还要诧异:“你哭了?”
洛清锐抬手抹了下眼角:“这个?刚刚有点困,打了个哈欠。”
他的反应让洛清锐心里一动。
洛清锐试探着问他:“阿炎,今天邹总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看来他听到了不少。斯炎想。
斯炎拿着桌上酒杯,忽然想再喝一杯,手却被洛清锐按住了。
对方指腹温热,皮肤细腻,声音也让斯炎晃神:“你今天喝过不少了吧?别喝了。”
洛清锐等了一会,没等到斯炎开口。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酒杯和酒收了起来,眉眼在昏暗环境里透着落寞,背影透着寂寥。
斯炎挑了挑眉。洛清锐这是……对这个意识投射里的自己动心了?
他竟然也会先动心?
曾经是他花费整整一年追人,如今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若是想装好人,把自己抚养成人已经足够,洛清锐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斯炎玩味一笑:“就是你听到的那样,邹总问我有没有兴趣联姻。”
洛清锐差点失手砸碎一个酒杯。他捏着吧台的大理石,用力到关节都觉得疼:“那你怎么想的?”
斯炎眸子里幽幽散发着如狼野心:“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
扑通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丢进了暗无天日的水底。
直到直到觉得缺氧,洛清锐才反应过来,沉入水底的原来是他的呼吸。
“你喜欢邹小姐?”他哑了声。
像是怕听见肯定的回答,洛清锐又补充道:“不是出于相爱的婚姻,有什么意义?我的父母就是因为商业联姻而在一起,他们彼此没有感情,却生下了我。”
小时候,洛清锐常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所以妈妈不爱爸爸,爸爸对妈妈也没有感情?
别人家餐桌上其乐融融,他们家在餐桌上只讨论生意,不管双亲是谁做的不够好,都会惹来另一方毫不留情的批评。
家一点也不像家,像另一个公司。
斯炎:“我不喜欢她,但邹家能帮我做到我想做的事。”
洛清锐猛的转过身,一个跨步逼近斯炎,抬起下颌看进他的眼底:“什么事?我就不能帮你吗?为什么不问问我?”
三年前被洛清锐领回家的半大少年,如今已经是个身高能俯视他的成年人了。
斯炎心想,能,太能了。
洛清锐不是最看重他的公司吗,只要他原地解散公司宣布破产,再把自己名下财产捐给慈善,自己的愿望就完成了。
斯炎无不恶意地想,洛清锐要是知道自己的目的是让他一无所有,还能对自己这么好,还能那么心无芥蒂地喊自己“阿炎”吗?
还有那些星盟里两个人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洛清锐任自己将他压在床上为所欲为时,到底是什么心情?他是不是其实只把自己当了个消遣玩物,保质期过便打算一脚踢开,甚至销毁?
斯炎越想心火越旺,故意反问:“我想要个孩子,成个家。哥你怎么帮我?”
自己本来是有个家的,多亏了洛清锐自己才成了孤家寡人。这些他也忘了?
想到这里,斯炎的心重新冷硬。
“我困了,晚安。”斯炎丢下洛清锐,回了房。
第二天,斯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以自己已经成年了,没道理赖在洛清锐家里为由,准备搬出去,洛清锐屡次尝试与他沟通都以失败告终。
正巧赶上客户告状告到洛清锐这里来,说李梓宣的回扣吃到他们头上了,洛清锐只好先处理这件事。
等让李梓宣吐出来不该他吃的钱,再把人开除赶走,时间已经是三天后了,斯炎生活的痕迹已经彻底消失在这间住了四年多的公寓里。
这天,夕阳落下,洛清锐一路赶着时间,到家时,回来取东西的斯炎还是走了。
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家具只剩夕阳。
阳台开着窗,晚霞烧的火红明艳,美的惊心动魄。洛清锐拿手机拍了一张,忽然有分享的欲望,环顾却只剩自己。
斜对面的储藏间开着,半面被搬空,剩下是旁人送来,他却从来没有拆过的各种礼物。
那时他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缺。
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什么也没有。
彻骨的孤独将洛清锐包围。
幼时就是这样,他一个人住在巨大的房子里,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父母;即便见面,那场面也与温馨毫无关联。
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下雨,一个人上学。
他一个人长大,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直到斯家搬来了隔壁,那个粉雕玉镯的小团子说,我家就是你家。
四年前,他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家。早起有人给他一个笑,回家有人亮灯,生日有人祝福,吃饭有人陪伴。
可惜他又一次弄丢了他的家。
洛清锐蜷了蜷自己修长的手指,夕阳投在其上,又从指缝漏到地上,像极了他什么也抓不住的模样。
房子是洛清锐买的,斯炎折返回来归还钥匙门卡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洛清锐低垂着眉眼坐在床边夕阳里,背影无限寂寥。
听见开门上,他连头也没有抬,嗓音里浓浓疲倦:“阿姨,今天不用做饭,你回去吧,车费报销。”
斯炎沉默片刻:“是我。”
洛清锐诧异地看过来,晚霞投在眼底,晕开一片红。
有一瞬间,斯炎以为他哭了。
洛清锐朝他走来:“阿炎,你回来了?”
斯炎沉默着递过去钥匙和门卡。
洛清锐勉强笑了笑:“你收着吧,万一以后还愿意回来呢?”
斯炎没吭声,收起了钥匙。沉默就是他的答案。
“阿炎,你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和你的公司有关?”洛清锐递过去一份文件,“这里是我公司15%的股份,兑成现金或者拿在手里都随你,已经签名公示过了,其他股东也知道,没有什么手续上的问题,你可以放心拿着。”
斯炎视线紧紧盯着洛清锐手里代表了15%股份的文件。他心里生不出高兴,反而生起被欺骗的愤怒。
“你不是说你的公司对你最重要吗?”斯炎质问。
“是很重要。”洛清锐微笑,“可是和你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骗人的。
斯炎沉着脸想。
如果自己真的让他的公司倒闭了,他还能心无芥蒂地说出这种话吗?
斯炎接过那份文件,朝洛清锐露出一个这些天惯用的、给客户或合作伙伴的礼貌微笑:“那我就收下了,谢谢哥。”
洛清锐:“这里你已经住惯了,在找的新的地方之前,要不要继续住在这里?”
还没有找到落脚点的斯炎拒绝了他:“不了,我已经买好房子了。”走之前说,“等置办好了邀请你来做客。”
做客。
如果是一家人,哪来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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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捏着洛清锐公司的股份,很多事情就好办许多。
斯炎找了个职业经理人,让他替自己打理这些股份。
只需要几张反对票,亦或者几次反对洛清锐的决策,已经不再是大股东的洛清锐便失去了从前对公司精密的掌控,偌大的企业开始走起下坡路。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假以时日,一定元气大伤、朝不保夕。
对面对洛清锐的疑惑,斯炎只需要一句“我已全权委托他打理”便可洗清干系。
不得不说,洛清锐这是亲手给斯炎递来了一把伤害自己的好刀。
明明是对公司有利的决策,对方却反对,洛清锐对斯炎的说法没有怀疑,只以为是对方请的经理人不够专业,还试图劝斯炎换一个人,可惜斯炎有意躲着他,别说见一面了,连消息都不曾回复他的。
洛清锐一边为了公司的事情团团转,一边又被一件陈年旧事吸引了注意力。
当年受他雇佣调查斯家父母车祸的侦探忽然找上门,补充给了他一份最新的资料,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当年肇事并身亡的司机,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已经被他赶出公司的、“两朝元老”李梓宣的指使。
这个发现让洛清锐一懵。
自己能查到的阿炎也能查到,李梓宣从自己父母还在公司,自己念着旧情、看在他能力也说得过去的份上,对他也多有重用,会不会……是这个原因,阿炎误会了什么?
——这样一来,阿炎这段时间的疏远就有了理由。
洛清锐一刻也等不下去,当即从头查起这件事情,最后事实证明,李梓宣果然需要对斯炎父母的死负一定的责任。
洛清锐当机立断,将手头所有的证据资料提交给检方,然后带上备份找到了斯炎公司。
他照旧朝前台点点头就要往里走,却被对方踩着高跟鞋、小跑着追出来拦住了:“洛、洛总,”小姑娘看着他清冷侧脸,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斯总说,不管是谁,要找他需要预约。”
洛清锐沉默片刻,意识到对方说的“不管是谁”,在这个情境下应该特指自己。
他被斯炎毫不留情地拦在了门外。
洛清锐深吸口气——没关系。
他告诉自己,只是有些误会,只要误会解开,一切都会变成原来那样。
“那麻烦你现在帮我预约一下。”洛清锐好脾气地说。
前台点头,忙不迭帮他登记上了,小心地补充一句:“洛总,我已经帮您登记上了,要是斯总有空,他的助理会给您打电话约时间的。”
洛清锐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只手撑在前台,漆黑的眸子静静看着前台:“能否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找他?”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被近距离的美颜暴击冲了回去。
前台内疚得好像拒绝洛清锐的人是自己一样,开不了口,默默摇头。
洛清锐叹了口气。
前台心里一慌,恨不能立刻将眼前冷美人皱紧的眉心抚平,绞尽脑汁想了下:“这样吧,斯总下班的时候,我给您消息,成吗?”
晚上九点半,洛清锐收到消息,对方告诉他斯炎十分钟前离开了公司。
十分钟,坐上车可以走很远了,前台很有分寸,两边都没得罪。
洛清锐很快找到了在公司不远处的西餐厅吃饭的斯炎,他到时,斯炎坐在露天的餐位,手里点了一根烟。
这是洛清锐第一次看他抽烟,火光照亮他锐利的轮廓,低头凑向火光时有种如狼的野性,帅的很有攻击性,来往的人不管性别年龄,都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他两眼。
洛清锐慢慢走过去,看见斯炎深吸一口气往后倒在椅背上,伸展着一双大长腿,然后眯眼缓慢吐出缭绕烟雾,姿态很野,夜色中很撩人。
听见下属的一声“洛总”,那双锐利的眼睛便在烟雾后缓缓睁开,像幽静丛林里夜半锁定了猎物的孤狼。
“洛总坐。”斯炎说。
下属识趣地走开。
洛清锐递上资料,“关于你父母当年的事情我查到一点东西。”
斯炎无所谓地接过,随着一点点看完资料,眉头皱了起来,人也逐渐坐直。
资料全面,证据链明了,结果直接。
斯炎起初怀疑的全部依据:洛清锐和肇事司机见过面,在资料上也有呈现。
真相是,据肇事司机的家里人说,收买他的人出钱让他栽赃给洛清锐,要求留下实质性的证据,比如去见洛清锐一面,再留下引导性的录音。
他觉得没必要牵扯无辜的人,最主要的是,一分钱办一分事,而对方拒绝了他加钱的请求,因此他只是装成问路的路人见了洛清锐一面给雇主看。
——也就是斯炎以为洛清锐买凶的证据的那一次见面。
而李梓宣买凶的动机,是因为当年斯、洛两家对立时,斯家也没少从李梓宣这里抢走项目,害得李梓宣收入锐减。
这样一来,斯炎所调查到的和洛清锐手里的证据,严丝合缝地合二为一,互相佐证了。
洛清锐原来真的不是幕后凶手。
斯炎看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洛清锐也体贴地给他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斯炎终于问了第一个问题:“李梓宣人呢?”
“查到的第一时间我就交给警方了,现在他应该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斯炎于是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火星烧到滤嘴,被斯炎丢进了烟灰缸里,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洛清锐从中敏锐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迷茫。
天空下起了雨,侍者上的牛排已在盘中凉透。
一直以来的坚持忽然崩塌,任何人都需要接受的时间。洛清锐不想逼他,留下自己的外套搭在斯炎肩头,起身要走。
“等你想通了再联系我。”
司机车停在三百米开外,停在小巷拐角等着洛清锐。
这时,一阵尖锐的刹车声伴随着路人惊恐的叫骂响起,远光灯扎眼地从洛清锐面前晃过,路灯照亮了司机狰狞的脸,正是本该被抓起来的李梓宣。
在他的车后,两辆警车鸣警笛穷追不舍,连连按喇叭警告。
洛清锐的瞳孔忽然缩成了针尖。
那个方向——
李梓宣打开车窗探出脑袋,朝着披着洛清锐外套的斯炎背影大喊:“居然报警抓我!去死吧洛清锐!!!”
“阿炎——!”洛清锐扔下伞就奔了过去,视线里最后见到的,是烟雾背后斯炎忧郁又凌厉的脸。
这就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