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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   4

      尽管葬礼当天大家不欢而散,但葬礼过后的第三天,亨利·莫尔巴勒举办的宴会还是如约举行了。

      时人比起自己的感受更重视在外的面子。
      请帖都已经发出去,而亨利·莫尔巴勒显然又是个充满野心的年轻人,他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障碍就错过这个结识权贵的大好机会。

      况且波利娜夫人那“分居不等于离婚”的说法也并非坚不可摧。
      毕竟是她七年前出轨并被丈夫抛弃的,而七年前可没有什么离婚法庭。

      在我看来,除非波利娜夫人有一个背景够硬的后和足够的金钱,否则用刚变更的法律审判过去的案子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位夫人……你知道的,那个突然闯入葬礼的夫人,你知道她曾经是做什么的吗?”
      闲暇时,八卦的肯特先生又拉着我跑到角落挤眉弄眼:“别说,她还真有可能认识什么大人物给她撑腰……”

      “她曾经是皇家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我平静答道,“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肯特先生愣了下,又叼着烟斗连连点头:“嗐……我都忘了。你以前是在大城市生活的,当然知道她……对了,你知道她今年多大了吗?那天她戴着头纱,我都没看清她的脸。”

      “三十四……或者是三十五?”我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低头回忆着,“我只记得她是二十多岁隐退的,当时整个庞纳城的报纸都在报道这件事……”

      “哎呀!居然这么年轻!”
      肯特先生双眼一亮,激动下一掌拍上我的肩膀:“莫尔巴勒那家伙可是五十多的人了!啧啧啧,真是个老不修的家伙……”

      他这样感慨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充满八卦欲的眼神缓缓落到了我身上。

      “咳……你搬来第一天玛丽就跟我说过,你看起来是个体面人,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我知道你这种绅士可能不急着结婚,但连个仆人都没有也很罕见呐……”

      他的脸颊因为局促而泛红,但那乱转的眼珠又透露了他抑制不住的好奇心。

      我理解这样的好奇心,人人都有。
      它是人类有别于动物的源动力之一,却也是能引来灭世洪水的元凶……就跟世上绝大部分的事物一样,它的好坏完全取决于运用的手法。

      拉回飘远的思绪,我对肯特先生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我曾有一名……未婚妻,但她很久以前便因病去世了。”
      我摘下帽子,手上无意识地摆弄着帽檐:“我们……感情很深。我也尝试着忘记,但我发现我始终忘不掉那些过往……”

      抬头对上肯特先生那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我笑着重新戴上帽子。

      “‘有些伤口只有时间才能治愈’,我的一个朋友这样劝我,所以我开始在世界各地旅行。”我温声道,“这么多年我也已经想开了。只是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身边有人反而不太习惯。”

      直到我说完,肯特先生才低低地叹息一声。

      “生活就是这样,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他取下烟斗,往旁边的花坛磕了磕,“我和玛丽曾经有五个孩子,现在还活着也只有两个……生活就是这样,这就是生活……”

      气氛变得有些低迷,天空也跟着阴沉下来,眼看就要下雨。
      肯特先生没了聊天的兴致,可临走前还是顺嘴问了句:“你那个未婚妻,是得了什么病?”

      “天花。”
      我淡淡道:“当时庞纳城里死了很多人。”

      “是的是的……当然是那恶魔……十年前我姐姐一家就是那时候……算了算了,是我的错,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肯特先生咬着烟斗叹气,又强打起精神对我扯出一个笑,“明天你要参加小莫尔巴勒先生举行的宴会吧?玛丽说他人还不错……可谁知道呢?她看谁都像个好人。”

      他向我投来一个“你懂”的眼神:“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宴会上一定有‘好事’发生。等回来你一定要好好跟我说说!”

      ***

      宴会当天是个大晴天,简直和莫尔巴勒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一样好。

      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我换上了最好的一套西装,戴上高礼帽和手杖,难得“全副武装”地来到莫尔巴勒宅。

      大概是亨利·莫尔巴勒提前叮嘱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今天的行头,宅邸里的仆人对我很是尊敬。
      一位侍从拿走我的帽子和外套,另一人带着我前往今天宴会的主会场——莫尔巴勒宅的花园。

      看得出来,莫尔巴勒很喜欢自己的花园。
      我看到好几种殖民地才有的植物,漂亮的粉色小花在风中摇曳,让我不禁想要上前欣赏一番……当然,也是松领子的好时机。

      其实我私下很不喜欢这样的装扮,很漂亮但太拘束了。不论是一直系到喉结的扣子还是紧紧箍在脖颈上的领结都让我很不舒服。

      想当初,我第一次穿正装时曾跟格温(我的未婚妻)抱怨过这点。但她不但没有同情我,反而赏了我一个白眼。

      “想试试我的束胸吗?”她白皙的手搭在自己的细腰上,洋洋得意地昂起头,“我敢保证,没有一个男人能穿着这宝贝挺过十分钟。”

      当时我是怎么反驳的呢?
      应该没有反驳,毕竟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的细腰吸引了。

      实在太细了……细到我有些害怕她会不会从半截折断。

      格温听到我的担忧,不禁大笑出声。

      “你真是天真的可爱,亲爱的。但没办法,生活就是这样。”她笑着转过身,套上蕾丝手套后拿起一把折扇,朝我的方向摆了摆,“你在哪里生活就要遵守哪里的规矩,这就是生活!”

      母贝制成的扇子折射出耀目的虹光,我不禁眯起眼回避。
      再睁开眼时,面前的细腰已经换了个主人。

      身着丧服的波利娜夫人手持一把乌木扇,掩嘴轻笑着。
      纤弱的手臂如生长在庭院的牵牛花藤,无比自然地攀附着一位陌生男士的臂弯。

      而这次宴会的主人——亨利·莫尔巴勒就站在他们对面,含笑与两人交谈着什么,仿佛三天前的闹剧完全没发生过。

      我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看看,我的贵客来了!”

      小莫尔巴勒先生看到我,立刻举着酒杯迎上来:“希望你不会介意这是场室外宴会。”

      “难得的好天气,而且自助餐最适合在室外。”
      我看了圈周围摆好的餐点,笑着从侍者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与之碰了下杯:“幸亏我们脚下的是草坪而不是木板,否则就要被当成海盗了。”

      亨利·莫尔巴勒被我那不好笑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引得波利娜夫人和她的男伴也跟着看过来。
      我也带着好奇看向那二人,正好与那位陌生男士对上视线。

      “咳咳——请容我向两位介绍。这位是来图利普度假的克罗斯男爵,这位是我叔父……和波利娜夫人的好友——布鲁南爵士。”亨利·莫尔巴勒向我介绍道,“他是布莱卡银行的新任行长。”

      这可……是位重量级的人物。

      布莱卡银行的历史能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由当时著名的银行家约翰·巴莱卡和他的合伙人詹姆斯·拜勒一同创立。
      最开始他们只给皇家和商人提供借贷,随着时间的流逝,为了适应当下,银行也在一步步改变。

      运行规则变了,借贷方变了,连那两个最初的姓氏都慢慢从董事会中消失……唯一不变的只有金钱。迄今为止,布莱卡银行依然是西陆最知名的银行之一。

      能与这样的大人物搭上关系……也难怪波利娜夫人有底气杀回来。

      布鲁南行长大概四十多岁,身材保持得很好,与三十出头的亨利·莫尔巴勒站在一起也不差什么。
      尤其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一举一动都稳重而充满年长者的魅力。这是时间给予他的礼物,是那些毛头小子们怎样都模仿不来的。

      他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居然说了两句话就丢下自己的女伴,与跟着我来到盛放食物的区域。

      说实话,我看出在他努力找话题了。
      可惜我并非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再加上我对他说的理财或投资的话题完全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这使我们间的对话进行得十分艰难而尴尬。

      “…………”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但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一阵尬聊后,他跟着一起拿起盘子,用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我挑起一边的眉毛,心说这可别是什么新式的搭讪方式。

      虽然我的相貌经常被人称作“精致”……好吧,那是好听的说法,难听的版本是“娘娘腔”。
      过去我也因为这张脸惹来很多麻烦。但自从有了爵位傍身,起码不会有太不长眼的人贴上来。

      但如果是布莱卡银行的行长……我只能说,他要是真想和一个有名无实的男爵来上一段禁忌之恋,也并非完全不可运作。

      “如果这是搭讪,那确实糟糕透了。”我微笑着、直截了当地回应道,“也许放在十年前还可以。但现在,这句台词已经在小说里用烂了,先生。”

      布鲁南行长似乎被我的话吓到了。
      他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张大得嘴都来不及说出一个音节,就与一名端着酒杯塔的男仆撞上。

      哗啦————!

      搭成金字塔的酒杯碎了一地,可布鲁南行长只是短暂瞥了一眼,继而转身看向我。

      “你……你是?”即使有了刚刚的小插曲,他眼中的惊恐并未消失,“你、你难道……”

      见他如此反应,我立刻露出了然而懊悔的神色。

      “哦不不,我不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接过他盛了一半的沙拉,让这个可怜人能腾出手收拾一下自己,“真是抱歉,你刚刚离得那么近,我以为你是……”

      “我是一个虔诚的国教教徒,克罗尔男爵!”
      他显然被激怒了,但还保有理智。深吸一口气,又强调道:“很抱歉我刚才靠得太近了,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当然也跟着连声道歉,并表明这只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玩笑。

      “好吧……但拿律法开玩笑可不好笑,请不要再这么做了。”

      布鲁南行长总算完全缓过来,但也失去了与我聊天的欲望。
      幸运的是那个酒杯塔还未盛满酒,否则尊贵的布鲁南行长就要在此刻狼狈离场了。

      拿回盘子后他便与匆匆赶来的波利娜夫人一起耳语着什么,时不时瞥来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也许我被当成变态或者什么臆想症患者……但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别来缠着我正合我意。

      “嘿,你刚才跟‘爷爷’说了什么?”

      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窜到我面前,眉眼都要飞起来:“你都吓得他跳起来了!”

      “爷爷?”我惊讶看他,“你是布鲁南爵士的……”

      “不不……这是我们给他起的外号——‘爷爷’。”另一个年轻人跟着同伴探出头,“你不觉得他的胡子很有‘爷爷’的感觉吗?”

      也许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稳重一点,布鲁南行长留着最近流行起来的唇须。
      公平点说,那一字胡打理得很不错,就是有点显老。

      我看了会他的侧颜,转头对两个青年微微颔首:“确实很‘爷爷’。”

      两名青年顿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其中一个格外自来熟,仍不死心地追问我刚刚说了什么。

      “好吧……事先申明我也是一个虔诚的国教徒,只是人的思维有时会跑偏。我最近看了太多小说,而布鲁南爵士当时的语气确实很奇怪……各种破事叠加在一起,我以为他是个向我发出邀请的……”我用一个手势表达了“男同志”的意思,小声继续道,“但事实上是我搞错了,而他也因此吓了一跳。”

      两名青年的表情似乎空白一瞬,但下一秒又忍不住大笑出声。

      “天哪,你真是个天才!”其中一人几乎要笑成虾米的形状,“我下次也要用这话吓别人!”

      “哈哈……别别,你父亲……哈哈,他会杀了你的哈哈哈——”

      他还保有理智的同伴这样劝道……只是笑声让他的劝说变得没什么说服力。

      情绪总会让伪装暴露。
      比如现在,我已经听出这两名与众不同的年轻人也带着与众不同的口音。

      “你们是新大陆那边的?”等他们的笑声稍歇,我好奇地询问道。

      青年们的笑声一滞,紧接着一人洒脱地耸肩承认:“是啊。我以为我掩饰得够好呢。”

      “我们的父亲跟莫尔巴勒先生有生意上的来往,听说他突然去世很悲痛,但他们都不在马黎境内,过来还需要不少时间。”另一人接道,“正好我们就在庞纳上大学,他们让我们过来见见莫尔巴勒的继承人,好混个脸熟……”

      他这么说着,视线也跟着看向“继承人”本人。

      穿过人群,我看到亨利·莫尔巴勒手里拿着两杯酒,正把其中一杯递向波利娜夫人。

      波利娜夫人似乎已经不胜酒力,有些不想接。但对面的小莫尔巴勒先生的动作很强硬,似乎非要她接不可。

      “哦不——我父亲说过,从来不要强迫一位女士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异国来的小青年这样评价道。如果不是他语气里带着看戏的兴奋,我差点都要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了。

      他的同伴还点头表示赞成,拿起一杯酒抿了口:“如果是一场剧,这位可无法当上男主角,顶多是个反派,只有几句台词的那种……男主角都是要英雄救美的。”

      随着两人“解说”,布鲁南行长也跟着登上“舞台”。
      很快,我们便看到他做出了两人口中的“男主角”行为。

      布鲁南行长将柔弱的女士挡到身后,又礼貌接过亨利·莫尔巴勒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哈!就很剧场里的戏剧一样!”我听到身边的年轻人兴奋地低呼道,“他们要接吻了!我赌那个女士一定会给他一个吻!”

      然而,这次事情并没有朝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

      只见布鲁南行长似是踉跄了一下,波利娜夫人及时扶住了他,可那具高大的身躯还是不可抑制地向下倒……

      ————砰!

      欢声笑语中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跌倒的布鲁南行长再也没能站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最后十分钟!
    我就知道,最后总会越写越长,连短篇都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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