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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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飞往申港市的航班历经足足26个小时，实在令人疲惫。
程殷伸手摘掉眼罩，没有整理额前被松紧带子弄乱的碎发，只将眼罩折叠成一个小巧的方块塞进随身包的夹层。
现在是国内晚上6点，过了秋分以后的申港市天黑渐早，已只剩下半边天的太阳。
下了飞机上摆渡车的功夫，深秋的冷风毫不留情地从大衣领口灌进来，一路畅通直吹到了脚后跟。
程殷拢了拢大衣，上车时还有几分懊恼，数年没有回国，他竟然忘了申港市风大且硬，尤其是秋冬，西北风带来的伤害比起刀子不遑多让。
他坐的这趟航班人多，一辆摆渡车没有装下，程殷坐在车里，看着剩下的人群渐远。
直到推着行李出了机场，看着汉字的霓虹灯牌，他才终于有了些回国的实感。
程殷放慢脚步，掏出手机看着微信的聊天记录，在一辆英菲尼迪前停下，像有感应似的，那辆车晃了一下前灯。
一个穿着棉衣的人推开驾驶席的车门，走到程殷面前一米远的位置站定了，上下打量起来，半晌他伸手拍了一下程殷的肩膀：“你变化好大，我根本不敢认！”
程殷笑了：“你还是以前那样子。”
来接机的人叫林栩，申港国际高中第20届毕业生，程殷所在班级的班长。
“哪有人上大学还长个子的！”林栩接过程殷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道，明明高中时这位班副跟自己一边高，现在却高了小半头出来了！
在他的记忆中，程殷高中时身型偏瘦，不算很高，并且单薄，得用校服西装衬着才好看。
但今天对方穿了件黑白相间大格纹的呢大衣，毛呢粗粝，厚重感十足，却丝毫不压个子。亚洲人的骨骼还是偏纤细，大部分人穿起大衣都像在扮演上海滩的。但程殷穿着却格外合身，像个马上要走秀的模特。
方才他走向自己的车时林栩都惊呆了，好像看见了活着的衣架子朝自己走来，根本不敢认这竟是自己阔别十年的同学。
“辛苦你来接我，”程殷跟林栩一起把行李都放进后备箱，坐上副驾驶席扣好安全带时道谢，“明明是我先有求于你，却要麻烦你跑一趟。”
林栩发动车子，英菲尼迪在停车场调了个头，他道：“我作为班长有义务团结同学，为大家服务，同学聚会就你一次也没来过，我可不得巴着点，要不你在国外赚了钱就忘了我们的好。”
这几年林栩组织过几次同学聚会，只有程殷一个人从未到场。
程殷被他的说辞逗笑：“这不想着呢，一回来就联系你了。”
“一会就帮你看合同，”林栩道，“今晚陪我喝两杯甜水，没问题吧？”
林栩大学时读法律专业，现在在一家有名的律所就职，程殷联系他的初衷是想找人帮自己看两份合同，对方是老同学，念书时家长之间有些交情，从欠人情来说刚好。
他答应：“没问题。”
“我听说你在美国除了写小说，还当大学老师？”林栩一边开车一边问，“你高三出国之后就没回来了，这次回国来探亲？”
程殷：“不，回来疗养。”
“疗养什么？”
程殷：“精神病。”
他声音清冷，语调平和，不紧不慢的，这句话说出来，林栩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眼神直往程殷脸上瞟：“你可别吓我，你不会突然就犯病吧，我需要拦着你吗？”
程殷笑着补充：“就焦虑。”
林栩也笑起来：“咱们这代人都焦虑！”
车子经过一个路口，路边商场巨大的广告灯牌上放着一张黑白灰色调的乐队照片，正中央用荧光粉色写着乐队的名字：梦蝴蝶。
程殷视线被照片正中央一人吸引，眼神在他那双柳叶眼上停留片刻。
梦蝴蝶在今年夏天获得了亚洲唱片金奖，风头正盛，据说国庆前夕发售的新专当日就被抢售一空。
注意到他的目光，林栩往车窗外瞥一眼：“你也好多年没见戚钊了吧，他去年换了辆新车，你绝对猜不到是个什么玩意。”
戚钊，放在现在来说是梦蝴蝶乐队的主唱，以及才华横溢的词曲作者。
放在以前……程殷垂下眼帘，车窗外的路灯飞速掠过，在他脸上落下一块移动的光斑。
戚钊是自己邻家长两岁的哥哥，是幼儿时挡在身前保护他不受欺负的小英雄，是一同长大的发小，是小初高12年的同桌，是高中三年的室友，是一起疯过的好友，也是偏要跟自己对着干的刺头。
好多年没联系，在电子屏上看见对方的脸时，一刹那觉得陌生。
他思考片刻：“五菱宏光吧？”
“卧槽，还得是你了解他！”要不是开着车，林栩简直想给程殷比个大拇指，“他开那辆面包车来同学聚会我们都惊呆了，据说路上还被车碰了一下，他那辆没什么事，别人翻沟里了。”
程殷唇角略微抬了抬，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想起戚钊高中的时候说过，以后要买辆五菱宏光开开，在车祸视频里，这玩意中门对狙的存活率极高，极端一点甚至还能爬坡越野淌水。
程殷当时正在读一本国外的科幻小说，听见戚钊的感叹随口附和：“那你买呗。”
戚钊大概对他的敷衍感到无语，这个话题再没有后话。
英菲尼迪在一家清吧前停下，进门前程殷抬头看了看霓虹灯牌子，上边两个字挺文艺的：不归。
“这家有无酒精做成鸡尾酒的口感，自从感觉酒精会让我思维迟钝之后就戒了，但还是对那种口感上瘾，”林栩介绍道，“我下班喜欢来这喝一杯放松。”
程殷目光扫过菜单上一片“死亡沉醉”、“不醉不归”、“酒人”等等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名字，问道：“有酒吗？”
林栩：“也有，但我提前说，你要是喝多吐我车上咱俩就绝交。”
“就一杯，不会醉，”程殷转头对服务生道：“一杯Gintonic，谢谢。”
林栩听见他点的，吹了声口哨，随后点了一杯乌梅蓝焰，听着就像饮料。
等酒上来期间，程殷将电子合同发给林栩，自己则向后靠在卡座的皮质椅背中，解开大衣的两粒扣子，露出里面奶白色的毛衣。
在飞机上睡得并不踏实，一路半梦半醒，还想到了许多事，比如十八岁那年他独自登上飞机，远赴一万公里外的陌生国度求学，那时也经历了这样一个漫长的航行。
没休息好的反噬在这会儿体现，人一安顿下来就开始犯困，眼皮沉甸甸的。
“你要进娱乐圈？”林栩打开其中一份合同仔细审阅起来。
程殷：“就当时玩玩，放松心情。”
在回国之前，他在美国看了很多年的心理医生，统共换过三位，最后一位给出的建议之一是去做能让自己觉得放松又喜欢的事。
程殷思来想去，在美国的日子不是教课就是泡在实验室，或者回家后打开笔记本码字，工作连轴转，的确绷得太紧。
起初还能靠吃药维持，到了后来甚至严重到了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难以继续的地步。
最可怕的是他把玻璃杯摔在同学面前，在校园里已经是相当严重的失控行为。
于是他请了个长假，暂别工作，脱离压力巨大的环境回国休息，看能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
林栩看合同期间服务生端上了酒，直筒高玻璃杯中，方形冰块浸泡在酒液里，在昏暗的打光下晶莹剔透。
程殷举到唇边尝了一口，金酒与汤力水混合蔓延过味蕾，泛起一层苦。
这家店的基酒用的是亨利爵士，刺激感更强。
林栩从合同中抬头：“你要是玩玩的话，这份我看着还可以。”
程殷指尖捏着冰冷的杯子：“好，谢谢。”
“学校的周年大庆，你必须得到场，看在这个的份上，”林栩喝了几口自己那杯蓝黑色的饮料，指尖点了点合同还没关闭的手机界面，“还有你所有的书我都要两本签名版，一本看，一本收藏。”
程殷放下杯子：“没问题。”
指尖的寒气褪去，泛起点点的痒，他烟瘾犯了，飞机上没有抽烟，身体已经十分想念尼古丁。
酒吧内部没有一丝烟味，程殷摸不准这里是否允许，便捏着口袋里的烟盒，用其中一角刮蹭着指尖，艰难忍受着。
林栩把另一份合同也看完，顺口问了句：“你线下首场签售会什么时候？”
程殷：“暂定下周。”
“在申港？”
“第一场在申港，后面还要去别的城市。”
他回国的消息才告诉给一直合作的国内编辑那边，各大城市签售会的邀请立刻就通过对方发过来了。
“我以为你会去搞科研，高中那会你整天卷生卷死的，低头物理抬头还是物理，”林栩说，“没想到在新闻上看见你的名字是因为科幻小说出版。”
程殷：“量子物理很好忽悠外行人，我还顺便参与了两个小游戏，在steam上就能买，你要玩玩吗？我可以送给你。”
林栩“哈”一声：“两个得了大奖的‘小’游戏，我早就玩过了，大作家，论剧情我就佩服你，又硬核又煽情，你不知道我他妈一边玩一边哭，我妈还以为我被延毕了。”
程殷笑了笑。
两份合同看完，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从高中到大学，从国内到国外，从法学到物理，从高中时代的辩论赛到大学的华语辩论，聊到杯子双双见底，冰块开始融化，天色彻底黑下来。
林栩往后靠着，姿态惬意：“你回国这事告诉戚钊了吗？”
程殷含糊地应了声：“没。”
戚钊这名字特别，其实有点烫嘴，还有点扎心，他小心翼翼品尝了一会儿，想起无论是微信□□手机号码个人邮箱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曾经有过，后来删了，也没联系过了。
“哦，那我肯定就是第一个知道的了，”林栩看了一眼腕表，拎起棉衣起身，“走吗，我送你回家？”
“好。”
走到门口时程殷停下脚步，站在灰白的水泥地上，从口袋中掏出被自己捻了许久的烟盒，熟稔地拍出一支细烟叼住，掏出打火机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晚秋的寒风吹过，吹散了他口中吐出的烟雾。
林栩被他这一套操作惊呆了，半晌才回神：“程殷，你还是我们那个强调纪律的学生会主席吗，你现在真的都抽烟喝酒了？”
程殷瞥过来一眼，只是笑笑，一双前勾后翘的狐狸眼眼微微弯起来。
他左手食指与中指夹着烟随便掸了掸，大衣与毛衣袖口在这个动作下滑落一点，露出细白手腕上系了好多年的一根红绳。
一支烟的时间里，林栩目不转睛地看着程殷，他这会真切地觉得自己的老同学变了，明明眉眼里还是高中时的清清冷冷，但人似乎是多了一种格外特别的味道。
不知那个戚钊看见会作何感想，他暗自想到，没告诉程殷前两天戚钊还跟自己打听过他的回国日期。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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