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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8 ...

  •   “我常常很困惑,

      血猎和血仆存在的标准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想明白了——

      你不能阻止一个人的卑鄙,

      更无法拒绝一个人的虚伪。”

      ***

      查德尔一路下到一楼,从侧方的走廊进入宴会厅,在众多人的目光中向大门处走去。

      “查德尔少爷。”

      “看,是查德尔。”

      “他怎么下来了?为了那个血仆吗?”

      “真是感人至深……”

      “嘘,来了,别说了……”

      宴会厅里的血族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查德尔的来意,却在查德尔路过时又纷纷噤了声,查德尔并不在意,径直穿过人群来到了大门前。

      古堡大门外的几个血猎在看到来人是一个东方面孔时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吸血鬼?东方面孔?怎么可能?!

      查德尔礼貌地向帕特里克夫妇问好,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说:“我听说有几个人类来古堡索要东方长相的人,我下来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查德尔说着,目光转向门口的五个男人,面不改色地问:“就是他们?”

      “是的,查德尔少爷,”帕特里克公爵说,“如你所见,正是这几个无知的人类。”

      埃洛琳看着查德尔,神色柔和了下来,说:“查德尔少爷,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参加午夜的宴会,但不希望是因为有人冒昧的叨扰才让你出现在宴会厅,孩子。”

      查德尔微微欠身,说:“您不必在意,夫人,比起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我更不希望有人打扰您的宴会。”

      说着,查德尔转向几个男人,说:“很抱歉,几位,请问你们可以再把来意向我复述一遍吗?”

      领头的男人尚未开口,他身后那个扎马尾的男人脱口说:“你真的是吸血鬼?!”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不可置信。

      查德尔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目光淡淡地挨个扫过门口的血猎,一双漆黑的瞳眸在眼神流转间被血色浸染,洁白整齐的牙齿在瞬息生出了森然的獠牙,把他原本冰雕玉琢般精致温和的五官衬托得极具攻击性,以至于他时常孤僻的形象猝然变得凛冽起来,就像一把遽然被跨越苍野的旷古寒风削尖了轮廓的冰剑,让人不寒而栗。

      “如假包换。”查德尔笑着说。

      领头的男人不觉震颤着后退了半步,似乎被查德尔吓到了,他嗫嚅着道:“怎么可能……”

      查德尔爱莫能助地瞧着他说:“多读读书吧,伙计,我看过你们编撰的《血族年史》,我记得有一章提到过东方血族,老师讲这节课的时候你们在掏鸟蛋吗,淘气鬼们,顺带提一句,你们真的很没礼貌。”

      宴会厅里的血族们听了查德尔的话,顿时哄堂大笑,就连埃洛琳也用折扇掩面笑出了声,几个血猎脸上青红交加,看起来又羞又恼,又不敢发作,憋的脸红脖子粗的。

      查德尔恢复了黑色的瞳孔,又变回了优雅绅士的模样,他说:“几位,你们还有事吗?如果你们想探究血族中是不是真的存在东方血统,请你们立刻原路返回找到血猎组织成立研究小组讨论成果,而不是在血族的家门口对着一个东方血族大眼瞪小眼,你们说呢?”

      门口的血猎大概是被查德尔一句接一句的话砸懵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戴帽子的男人说:“等等等等,请等等,您说话真是太有意思了,但是等等,请听我们说!”

      弗雷泽在一旁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愚昧至极。”

      几个男人并不理睬他,他们看出来这位拥有着东方面孔的男人在血族中地位非凡,于是又把之前对帕特里克夫妇说的话恭敬地向查德尔复述了一遍:“是这样的,先生,几天前,弗诺曼特小镇走失了一位东方女孩,是的,没错,她和您一样拥有着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长着一副东方面孔。有人看见她进了森林,但我们并没有在森林里找到任何关于女孩的踪迹,我们担心她误入了血族领地,所以冒昧找来了,她是我们的圣女,圣女对我们很重要,所以请您理解我们丢失圣女的心情。”

      “我理解,”查德尔说,“圣女是你们的信仰,我很能理解各位。”

      “谢谢您,先生,真感谢您的善解人意。”领头的男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不用客气,”查德尔低头理了理袖口,苍白的指尖划过袖口间荆棘缠绕的野玫瑰,语气淡淡地说,“但我讨厌谎话连篇的人,你们以为我没看过摩多学院的公告栏吗,你们的圣女不是死了吗?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走丢的圣女呢?”

      “哦?竟然还有这回事。”帕特里克公爵略显惊讶地说,“这就不得不让我怀疑几位的用意了,用圣女编造谎言,这就是你们信仰圣女的方式吗?真是匪夷所思,人类总是让我大开眼界。”

      “我还记得,你们要找的东方女孩是摩多学院的逃犯,而你们那位可怜的圣女叫拉尼娜·唐内蒂是吗?”查德尔又补充一句,“哦,也许她并不可怜,她的离开是自由,是新生,是灵魂的解放,主会宽恕她的,你们说呢?”

      骤然被点破谎言,几个血猎都沉下了脸说不出话来,把摩多学院的逃犯说成圣女的话术是教堂的人教他们在必要的时候这么说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教徒说吸血鬼知道黑森林的传说,会理解他们的行为,给予他们方便的,可现实却是这些吸血鬼态度极其轻蔑,以至于这个方法实施出来却弄巧成拙,让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摩多学院的逃犯?”弗雷泽忽然嗤笑出声,“真没想到,这身份竟然如此的相似,逃犯不就是叛徒吗?查德尔少爷,您对兰斯小姐的爱真是始终如一呢。”

      “弗雷泽,别太过分。”斯卡娅皱着眉头厉声说,她向前走了几步,随着她的动作而绽放的裙摆如同海面闪烁的粼光,在众人眼前铺成了海洋的波浪,“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弗雷泽说:“是的,斯卡娅夫人,可是我不说,大家都看着呢,不是吗?”

      宴会厅里没有人说话,他们谁也不想和格林顿家族结下梁子,更无意与公理会扯上关系,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旁观者,必要时刻发挥一下群众优势,仅此而已。

      如果需要落井下石,那他们会觉得为了《血色公约》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诞生在弱肉强食下的文明,自私而野蛮,对“反叛者”的制裁永远不需要理由。

      沉默亦是无声的炮火。

      “没有人不爱自己的母亲,”查德尔转向弗雷泽,漆黑的双眸沉静似水,“对于众口铄金的事情我无可辩驳,但是,弗雷泽先生,您也是走进过罗曼维迦审判庭的人,应该知道希伯来判官最讨厌无事生非的人。”

      “那也得是‘无事’才行,查德尔少爷。”费雷泽寸步不让地说。

      查德尔踩着太弗雷泽的话音就接道:“‘有事’或‘无事’可不是光凭弗雷泽先生一张嘴就能有定论的,帕特里克公爵还没有说什么,费雷泽先生是想僭越还是想逾权?”

      弗雷泽脸色一变,脱口说:“查德尔你……”

      “弗雷泽先生,”查德尔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的话,语调波澜不惊,“大家都看着呢,再咄咄逼人,就不好看了,您说呢?”

      弗雷泽的拳捏的咔咔响,褐色的瞳孔刹那间变得通红,口中的獠牙却被查德尔的话生生逼了回去,他愤愤地冷哼一声,直接退场了。

      “这就走了弗雷泽先生?”查德尔温和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宴会厅里缓缓响起,“夜还很长,您不再玩会儿吗?甚至都不和帕特里克公爵和公爵夫人打声招呼?太失礼了。”

      弗雷泽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远远地对着帕特里克公爵夫妇行了一礼,而后也不等公爵夫妇回应,逃也似的疾步走了。

      查德尔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他转过身,对着斯卡娅微微颔首。

      斯卡娅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查德尔说:“查德尔少爷,你这次说的太过火了。”

      埃洛琳看了斯卡娅一眼,微笑着说:“不会,如果不是看在弗雷泽家族的面子上,我根本不会让他进这个门,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查德尔少爷做的很好。”

      帕特里克公爵看着弗雷泽离去的方向说:“弗雷泽是罗曼维迦公理会托管理会送来的人,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查德尔看向帕特里克公爵。

      帕特里克公爵注意到查德尔的目光,微微一笑说:“不过查德尔少爷不必担心,只要三个月后你递交上一本合格的《血色公约》,我保证谁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丝。”

      查德尔眼眸幽深,漆黑的瞳孔看不出一丁点情绪,他扬起唇角,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谢公爵大人恩待。”

      说着,他转向尴尬杵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几个血猎,笑容依旧:“言归正传,摩多学院的逃犯,那个东方女孩,对吗?”

      领头的男人硬着头皮向前挪了两步,浅灰色的眼睛对上查德尔被夜色浓墨重染的双眸,咽了口唾沫,声音紧绷:“先生,我为刚刚的谎言向您道歉,我们只是太想让贵方将那个逃犯还给我们了,她犯了重罪,毒害圣女后畏罪潜逃,如果她踏进了血族领地,肮脏的灵魂也会玷污您们脚下的土地的,这是我们的失职,请先生们和女士们允许我们弥补我们犯下的错误。”

      男人言辞恳切,神情真诚,对着门内的血族们深深鞠下一躬,以表达自己的诚挚的歉意,他身后的同伴也跟着鞠躬道歉。

      “这么说,各位是已经肯定了那个东方女孩就在古堡里,是吗?”查德尔语气淡淡地问。

      听到查德尔的问话,几个人直起腰身没有接话。

      查德尔了然地点点头,说:“那我问你们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后面戴帽子的男人问。

      “你们见过圣女拉尼娜·唐内蒂的尸身吗?”查德尔说。

      “圣女的尸身停放在圣教堂由神父超度,我们无权进入圣教堂。”一个男人如是说。

      “这么说你们没见过。”查德尔说,“那你们怎么断定圣女死了呢?”

      “你什么意思?圣女是圣教堂的使者,是圣洁的化身,外人的窥探是亵渎,即便圣女意外身亡,也不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马尾男人说,其他的同伴点头附和。

      “有道理,”查德尔继续发问,“那我换个说法,你们知道圣女是怎么来的吗?”

      “每一位在黑森林中献祭的圣女都会为我们指引下一位圣女的人选,这是神明对我们恩泽。”一个男人神神叨叨地说,领头的男人回头看了同伴一眼,皱了皱眉。

      查德尔轻笑了一声,并不理会其他人,只是看着领头的男人,说:“摩多学院的逃犯不会走远,但我建议你们去祭拜一下无辜死去的圣女,再去深入了解一下圣教堂的圣女制度,我听说弗诺曼特小镇有好几座教堂,收养了很多可怜的孤女,哦,扯远了,让我们说回来,说到底那位东方女孩毒害圣女的事情只是圣教堂的一面之词,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几位难道不应该先搞清楚真相再任劳任怨受他人支使,不是吗?”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领头的男人目光深沉地看着查德尔,“圣教堂的作为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按规章办事。”

      “是的,先生,你说的没错,”查德尔彬彬有礼地回答,“可是你得想想清楚,你做血猎是为了什么?为了保护弗诺曼特小镇的安宁,保护人类的安宁,难道说,只要不受血族侵扰,弗诺曼特就是安宁的吗?人类就是安宁的吗?几位?”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只是想知道摩多学院的逃犯在哪。”马尾男人神情不耐地说。

      查德尔仍旧看着领头的男人,说:“我相信一个能弯腰低头屈尊降卑的人,再虚伪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您极度自负,那么今天,您就不会站在这里,毕竟,你的大局观才是让你谦卑的根本,对吧?”

      领头的男人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忽而退后了一步,微微欠身说:“今日多有叨扰,如果这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人的话,我们就先告辞了。”

      随后领头的男人转过身对同伴说:“我们走。”

      几个同伴面面相觑,随即点了点头,只有那名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男人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问:“为什么?就这么走了?我们还什么都没问到呢……”

      几个同伴一起把他推搡着带走了:“别问了,先回去。”

      几个血猎匆匆离开后,乔森关上了古堡的大门,帕特里克公爵由衷地鼓了鼓掌说:“真精彩,查德尔少爷,你的身体里不愧流着兰斯家族的血脉,三言两语就给人家策反了。”

      查德尔说:“公爵大人见笑了,是他们军心不稳,才容易让人钻了空子。”

      帕特里克公爵笑了:“没错,卑劣的人类自然不能和血族相提并论,血族的所有人生来就只有一个信仰,就是拥护正统血族和《血色公约》,这是任何族类都无可比拟的。”

      查德尔微笑着没有接话。

      有人玩笑似的说:“查德尔少爷,你今天竟然为了一个血仆说了这么多话,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他们似乎并不在乎古堡里的东方女孩是圣女还是摩多学院的逃犯,毕竟在古堡里的人类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血仆,唯一值得他们关注的,是查德尔对待这个东方长相的人类的态度,这可是直接影响着他在管理会的名声。

      查德尔毫不避讳地说:“当然,她是我的人类,我自当为我的人类清扫一切障碍。”

      “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查德尔,”帕特里克公爵语重心长地说,“新鲜劲过了就把人还回去,不要让你的父亲为难,你要知道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我猜你并不愿意让弗雷泽抓着辫子大做文章的,对吗?”

      查德尔低眉顺眼地颔首说:“我知道公爵大人,我有分寸。”

      帕特里克公爵满意地点点头,说:“好了,耽误了这么久了,开宴吧。”

      ***

      宴会进行到后半夜,舞池里人渐渐少了,舒缓的乐曲飘散在古堡各处,血族们三三两两地举杯对饮聊着天,或是拉着自己的血仆进食。

      帕特里克古堡静谧的花园深处,一个藤曼缠绕的秋千挂在花廊的尽头,秋千上坐着一条纤细的人影,长长裙摆垂落在草地上,随着秋千的晃动前后摇曳,人影的身后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个身影的手扶着人影抓着秋千绳的手,轻轻地推着秋千。

      “斯卡娅,你不高兴吗?怎么不说话?”秋千上的人影抬起头望向身后的斯卡娅,轻声问。

      “我没有不高兴,埃洛琳,我是觉得今天查德尔少爷锋芒太盛了,有点担心他。”斯卡娅温声说。

      埃洛琳叹了口气,碧绿的眼眸看着浓云密布的深夜,说:“他真让我怀念瓦朗汀娜还在的日子,那时候,多好啊……”

      “我有时候其实也想不明白。”斯卡娅说。

      “什么?”埃洛琳问。

      斯卡娅绕到埃洛琳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说:“我们回去吧,看样子快下雨了——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有些人明明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一切利益与荣誉,却还要想方设法地逃离。”

      埃洛琳握住斯卡娅的手,与她并肩走在一起,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可能是因为利益与荣誉堆砌起来的东西,带来的只是痛苦吧。”

      “是啊,痛苦,”斯卡娅说,“可是,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呢?困住我们的究竟是什么呢?”

      “斯卡娅,我以为这么多年,你都明白。”埃洛琳的声音混在风穿林叶间的沙沙声中,听着有些不真切,“极度清醒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血色公约》推行至今,维护的只是极少数人的利益,我们很幸运的就是其中之一,又很不幸的难以成为一个纯粹的剥削掠夺者。”

      斯卡娅偏头看向埃洛琳,埃洛琳脚步一顿,抬头望着斯卡娅说:“我们已经被落在时代之后了。”

      斯卡娅苦笑着说:“我只希望查德尔能安全离开。”

      埃洛琳却残酷地打破了她那一点温柔的虚妄:“你知道,他不会走的。”

      斯卡娅垂着眸,久久没有言语。

      雨丝从弗诺曼特的森林飘来,落在了帕特里克古堡的后花园里。

      斯卡娅连忙取下披肩,揽过埃洛琳的肩头把披肩罩在了两人的头顶,携着她一起快步向古堡走去。

      “不管怎么说,等你和帕特里克的协约结束,我就带你走。”

      “好。”

      ***

      “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

      我们清醒地活着,

      却又清醒地沉沦,

      我们清醒地与这个世界背道而驰,

      又清醒地被碾碎在文明的快车轨道上,

      但我们仍然清醒,

      必须清醒,

      绝对清醒,

      因为先驱者的落幕,

      从不是终结。

      ——弗诺曼特第二十五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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