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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 ...

  •   【The sixth seven days.】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

      其中有一件事情使我很难过——

      花园里的百合花凋零了。

      我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是以总是心神不宁。

      傍晚落了场雨,

      现在外面电闪雷鸣,

      整个弗诺曼特森林被笼罩在了疾风骤雨中,

      今夜帕特里克古堡的灯始终没有亮起。”

      ***

      弗诺曼特森林废弃的教堂中,查德尔穿着黑色的斗篷半跪在一堆废墟中,他的头上戴着宽大的帽子,帽沿低垂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一个苍白尖削的下巴和一张鲜润的薄唇。

      查德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巧地挑开一块块断木碎石,在废墟中翻找,不一会便从一条隐秘的缝隙中抽出一个信封,他拆开信封拿出信纸,将叠成几折的信纸展开,看到了信的内容——

      亲爱的查德尔:

      一切安好。

      截至我写这封信,我已经读了三本书,你送给我的书都很有深度,我在阅读的过程中学到了很多。还剩下几本书我会尽快看完,我想在那之后我们应该能找个时间见一面,还记得上次你提到过的“人性悖论”问题,我最近有了新的见解,我们之间的分歧点在于人的善恶观,我之前认为这和社会环境有着很大的关系,属于教化问题,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完全是,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隐性基因带来的暴戾问题是教化无法完成的,好比这个世界怎么也无可避免的矛盾冲突,就是埋藏在社会利欲之下的隐性基因,人性悖论只是导火索,并不是本因。

      当然这些看法仍然很片面,这个世界上我搞不懂的东西太多了,我时常很苦恼……好了,虽然很短暂,但写到这里我的时间不够了,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和你一起探讨,我想告诉你,听你说话比看你写字有意思多了,希望下次能与你相见,晚安,我的查德尔。

      你的,

      赫伊

      ……

      查德尔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沿着原来的折痕重新叠好,放入信封收进了怀里,而后又从怀中拿出一封火漆封口完整的信塞进了那个缝隙中,再把断木碎石一一堆回去,将废墟恢复了原样。

      做完这一切,查德尔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他听着教堂外“哗哗”的雨声,裹紧了身上的斗篷,不紧不慢地只身走进了雨幕中。

      夜沉似水,查德尔漆黑的身影几乎与弗诺曼特森林的黑夜融为一体,转眼便遁入深林不知去向。

      雨越下越大,随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轰鸣雷声接踵而至,夜雨中的帕特里克古堡被电闪雷鸣映照得尤为阴森可怖,古堡巨大的轮廓投射下的阴影在暴雨中摇曳不息,好似随时都可能倾倒坍塌,惨白的孤影在暴虐的雷声中时隐时现,犹如一只蛰伏在阴暗角落里的史前巨兽,伺机而动只待猎物降临。

      查德尔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帕特里克古堡的。

      查德尔站在古堡大门前的廊台上,他的斗篷已经完全被暴雨浸湿,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在滴水,他的脚下很快就汇聚了一滩水迹,转瞬便流下长阶汇入了湍急的雨流中,他扯掉了压在头上湿重的帽子,雨水顺着发梢滴滴坠落,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另一只手紧紧地护在心口装着信封的位置。

      查德尔转头看了一眼古堡高大的长窗,只见里面漆黑一片,没有透出一点光亮,整个帕特里克古堡死寂沉沉,整片森林除却疾风骤雨雷鸣声,万籁俱寂。

      查德尔心有疑虑,没有立即推开古堡的大门,而是抬手扣了三声门扉。

      大约三分钟后,古堡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门后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是帕特里克古堡的管家,乔森。

      乔森见敲门的人是查德尔,立即弯腰俯身恭敬地后退了两步,将大门打开了。

      “查德尔少爷,欢迎回来。”

      查德尔站在大门前,看着无光无亮、宛若黑洞的大厅,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乔森,乔森对查德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查德尔少爷,您先进来吧,您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想必穿在身上也不舒服,请跟我来,您应该换一身干燥的衣服。”

      查德尔进了古堡,乔森随即关上了大门,大厅瞬间陷入无止境的黑暗中,但即便大厅内伸手不见五指,窒息的黑暗也并不影响血族的感官,查德尔看向乔森,问:“你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乔森?”

      乔森又对查德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查德尔跟他走,乔森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向查德尔解释说:“是这样的,查德尔少爷,今晚出了点状况,埃洛琳夫人身体不适,公爵大人无心再操持晚宴,再三衡量下,决定取消晚宴,让大家今夜自由行动,不过您也看到了,今天的天气太糟糕了,所以大家都选择呆在房间里,楼上的休息室会热闹一些,查德尔少爷如果有兴趣的话,待会可以过去。”

      查德尔沉默了一会,说:“不了,我不喜欢热闹。”

      乔森微微一笑,说:“好的。”

      查德尔问:“埃洛琳夫人还好吗?”

      乔森很轻地叹了口气,说:“老毛病了,艾瑞克医生在房里为夫人诊治,现在还没出来。”

      查德尔皱起了眉,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乔森摇了摇头说:“公爵大人不允许外传。”

      查德尔顿了顿,又问:“埃洛琳夫人的病有多长时间了?”

      乔森想了想,说:“好多年了,记得好像是二十多年前吧,夫人突然发病,如果不是公爵大人发现的及时,夫人可能就不在了,从那以后夫人就落下了病根,并且时常会发作,不过近几年在公爵大人的悉心照料下,夫人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今晚只是意外,查德尔少爷不用太过担心——到了,查德尔少爷,这里面有您干净的衣服,我在外面等您。”

      乔森将衣帽间的门打开,退到一旁让开了门,查德尔深深看了乔森一眼,一只脚跨进衣帽间,却又在即将进去的瞬间站住了脚,回过身看向乔森,说:“或许应该让夫人看看外面的医生,你说呢?”

      乔森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叠放在身前,看着查德尔说:“是的,查德尔少爷,您说的非常对,弗诺曼特的医疗水平毕竟有限,艾瑞克医生可能不太了解这种病症,多年来仍然束手无策,我是说,您的提议不错。”

      查德尔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衣帽间。

      查德尔关上衣帽间的门,他先在门边将湿重的斗篷脱了下来搭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斗篷的衣摆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地板上的地毯很快就被雨水浸湿了一片,他默默看了那一团水迹一会,神色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凝重,随后他把鞋脱在了斗篷下的那团水渍上。

      他向前走了几步,取下一块方帕仔细将手上的雨水擦拭干净,这才把护在心口的信封拿了出来,见信封只湿了一个角,里面的信纸完好无损,他缓缓松了一口气,换上干净的衣服,把信封装在了衬衫前襟的口袋里。

      查德尔从衣帽间里出来,一边拿着巾帕擦着滴水的黑发,一边转身向长廊尽头走去:“帕特里克公爵在哪?”

      乔森跟在查德尔身后回答说:“公爵大人和格林顿先生在书房。”

      查德尔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乔森一眼,皱了皱眉问:“我父亲?”

      乔森点头说:“是的,查德尔少爷。”

      查德尔将擦头的巾帕递给乔森,说:“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乔森接过巾帕,微微欠身,说:“好的,查德尔少爷,或许您需要一把梳子?”

      查德尔随手拨了拨凌乱的发丝,不甚在意地说:“不用了。”

      乔森应声说:“好的,有什么事您再叫我。”

      查德尔颔首,抬步向通向帕特里克古堡二楼书房的楼梯走去。

      刚上二楼,查德尔就在楼梯口碰见了一个不速之客,弗雷泽正倚在墙上和两个男人说话。

      看见查德尔,弗雷泽轻浮地吹了一个口哨,说:“嗨,查德尔少爷,你的小血仆呢,这么快就食用完了,它那小身板挺得住吗?”

      说完弗雷泽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两个男人督见查德尔的神色,没敢说话。

      查德尔还站在楼梯台阶上,没有踏上二楼的地板,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看似平静的眼眸却仿佛将古堡外的狂风暴雨都纳了进去,沉静的惊心动魄,他说:“多谢关心,弗雷泽先生,我理解您现在堪比幸灾乐祸的高兴的心情,但我也要提醒您一句,乐极生悲,是的,我是想说,今晚的天气实在太糟糕了,糟糕的天气总让人看一切都不顺眼,弗雷泽先生,您真的要继续站在这里吗?”

      弗雷泽:“……”

      旁边的两个男人听出了查德尔话语中的指桑骂槐之意,没忍住笑出了声。

      弗雷泽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哼哼笑了一声,说:“好了,查德尔少爷,您真不愧是在奥本圣堡拿过人文哲学高级证书的优秀学生,一般人还真说不过你这张嘴,希望两个月后你在罗曼维迦的审判台上也能这么说服审判长大人,祝你好运。”

      言罢,弗雷泽也不等查德尔开口,径直上了楼梯大步走了,另外两个男人尴尬地朝查德尔一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查德尔的神情有些许茫然,他抬脚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不明所以地腹诽了一句:他好无聊。

      查德尔来到书房门口,刚抬起手准备敲门,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查德尔。”

      查德尔循声望去,对着来人一点头,说:“晚上好,斯卡娅夫人,您是来找帕特里克公爵的?”

      斯卡娅摇摇头,说:“查德尔,这件事你不要管。”

      查德尔疑惑地看着她,说:“很抱歉,斯卡娅夫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斯卡娅看了一眼书房的门,说:“跟我来。”

      斯卡娅把查德尔带到走廊的拐角处,这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他们站到窗边,雨点急促地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嘈杂声响,映在窗户上的树影在阵阵泼落的暴雨中张牙舞爪,如同想要破窗而入的怪兽,对着窗边的两人露出森然的爪牙,既而一口将他们吞吃殆尽。

      斯卡娅看着窗外骇人的景象,裹紧了身上的披肩,缓缓开口说:“帕特里克肯庇佑你,是因为格林顿家族,一旦触及到他自身的利益,他的荫蔽随时都有可能变成利刃……查德尔,你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你为什么不和她走……”

      查德尔看着斯卡娅,她精致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她一向冷静从容,从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的脆弱,可能是今夜的天气太过恶劣,查德尔在她身上看到了小女孩般的慌张,窗外一道闪电横贯天空,凄冷的夜被惨败的光照的通亮,斯卡娅不适地眯了一下眼睛,紧接着雷声响彻弗诺曼特的森林,查德尔看到斯卡娅瑟缩了一下。

      查德尔脱下外套,披在了斯卡娅微微颤抖的肩上,他轻轻将她抱住,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很轻地说:“她有她的追求,我也有我的理想,我们虽然不在彼此身边,但精神永远同在。”

      斯卡娅闭上了眼睛,在她的眼里,查德尔一直都是个可怜的孩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长大成人,血族的生命何其漫长,以至于时间在他们眼里形同无物,是以在所有人都没意识到的那些年里,查德尔如同一枝不起眼的荆棘藤蔓在旷野中疯长,紧紧地缠绕在了荒野中野蛮生长的玫瑰花茎上,并深深地根植沃土,侵蚀了整片荒原。

      也是在这一刻斯卡娅终于意识到,谁也劝他不住,他就是为这场风暴而生的,那么他也将死于这场风暴,这就是他存在的一切价值。

      斯卡娅短暂地感受了来自孩子纯真的慰藉,而后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好多了,谢谢你,查德尔,是我的失礼。”

      查德尔放开斯卡娅,后退了一步,笑了笑说:“没关系的,斯卡娅夫人,我一直很尊重您,我很感谢您理解我的母亲。”

      斯卡娅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说:“我也很敬重兰斯小姐,所以我才希望她唯一的孩子能平安顺遂,查德尔,我最后再劝你一次,离开这里吧,去哪都好,这个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带着她一起离开不好吗?”

      查德尔眼神平静地看着斯卡娅,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说:“对不起,斯卡娅夫人,让您失望了,我不会走的,我想兰斯小姐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一个自私、怯懦的人。”

      “您可能不知道,赫伊是一个很勇敢的女孩,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查德尔把手贴在心口,他放着信封的地方,“她和我一样,注定要站在火刑架上藐视这个平庸的世界。”

      斯卡娅苦涩地说:“即便这是一条不归路?”

      查德尔的眼神异常柔和:“即便这是一条不归路。”

      而这也必定是一条不归路。

      “所以斯卡娅夫人,”查德尔温柔地看着斯卡娅说,“出逃吧。”

      随着查德尔的话音落下,一声惊雷炸响,整个古堡都为之震颤。

      “和埃洛琳夫人一起。”

      “出逃吧。”

      什么协议,什么公约,都让它见鬼去吧。

      出逃吧。

      斯卡娅定定地看着埃洛琳房间所在的方向,眼神逐渐变得凛冽起来。

      出逃吧,出逃吧……

      我们一起出逃吧。

      ***

      查德尔站在一扇门前,抬手敲了敲房门。

      “是我,父亲。”

      门里面沉默了几秒才应道:“进。”

      查德尔进了房间,合上房门转身看着凯提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杵在那干什么?还要我请你坐吗?”凯提斯说。

      查德尔默默走到凯提斯对面的椅子上坐好,看着凯提斯仍是不说话。

      凯提斯被他盯得有些不耐烦,皱起了眉说:“别用你这双眼睛这么看我,有什么话就说。”

      “父亲,”查德尔说,“您知道桑乔协约吗?”

      闻言,凯提斯眉峰一凛,看着查德尔的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问:“谁告诉你的?”

      查德尔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桑乔协约是一个极其不平等的恶魔协约,常用于家族交易,处于被动方的家族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将无条件听从主动方家族的任何要求,包括且不限于家族内任何人任何部位的血液以取悦主动方,协约时效五十年到一百年不等,由协约主动方全权掌控。”

      “据我所知,帕特里克家族就是桑乔协约的主动方,而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埃洛琳夫人就是那个家族交易的牺牲品。”

      凯提斯的胸口肉眼可见地剧烈起伏了几下,似乎正怒气上涌,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冷漠地看着查德尔说:“那你也应该知道,桑乔协约不受《血色公约》制约,桑乔协约所酿造的一切后果,罗曼维迦的审判庭均不受理。”

      听到凯提斯的回答,查德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笑着说:“我知道了,父亲,您的意思是,桑乔协约主动方的权益也不受《血色公约》保护,对吗?”

      凯提斯严肃地说:“听着,查德尔,桑乔协约的主动方的确不受《血色公约》保护,但帕特里克是正统血族,正统血族的利益至高无上,这是你从一出生就该明白的道理,还需要我教吗?!”

      查德尔站起身来,朝着凯提斯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知道,父亲。”

      “你知道,你当然知道,”凯提斯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你就该明白,你叫查德尔·格林顿,你是格林顿家族的继承人,你的所有行为都代表着家族利益,你以为帕特里克为什么给你提供庇护之所,还不是因为你姓格林顿!”

      “父亲,我不是来和您吵架的,我也不想再听您给我讲任何道理,”查德尔站直身体直视着凯提斯的眼睛,“如果您愿意,您完全可以叫我查德尔·兰斯。”

      “你!”

      凯提斯霍然起身,手高高扬起,查德尔闭上了眼睛。

      但凯提斯的巴掌终是没有落下去,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揉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查德尔,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家族会放弃你,到那个时候,爸爸也保不住你了,亲爱的。”凯提斯疲惫地说。

      查德尔郑重地对着凯提斯又鞠了一躬,他直起身看着自己的父亲,说:“谢谢您。”

      说完这句话,查德尔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听爸爸的话?”

      凯提斯望着紧闭的房门喃喃自语。

      ***

      “星子一颗一颗地坠落深海,

      犹如一场背离宇宙的、盛大的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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