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始于2006年》凤至华彩

22、雷潮：我不后悔做过的任何事

　　他俩边走边聊天，将近晚上七点半才回到市区，这时天上飘起了一点朦胧的雨丝，开始二人还不以为意，谁料雨竟然越下越大，雷潮忍不住心里骂道，“破天气预报比马大牙的嘴还不靠谱。”
　　两个人谁都没带伞，只能急匆匆跑进一条巷子里避雨，雷潮随便找了一家店铺就推门而入，夏林也赶紧跟上，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家陶艺吧，满地摆放的都是陶艺转盘。因为下雨，屋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老板出来热情地招呼，还给了他俩各倒了一杯热茶。
　　“夏林，你玩过这个吗？”雷潮有点不好意思白占人家的地方避雨，他虽然是个流氓，但在很多事情上却比大多数人都讲究。
　　“没有啊。”夏林只在经典影片《人鬼情未了》里看见过这个东西，她非常喜欢影片中那首忧郁凄凉的主题曲还有女主角盈盈欲泪的眼眸。
　　“那我们玩一次吧。正好……互相送个礼物吧。”
　　听了这话，夏林不由得脸又红了。
　　雷潮去找老板付了钱，俩人找了转盘面对面坐下来，这个场景越发像《人鬼情未了》里的镜头。泥巴软软的，放在转盘上非常不好控制，想要做出一个合格的杯子比预想中的困难的多，好几次眼看就要做出合适的造型了，手上一快或是一慢，收口处又砸了。
　　“唉，看花容易绣花难啊。”雷潮又做坏了一次，抓了一把泥巴重新开始。“这玩意可比做饭麻烦多了。”
　　“也比做题麻烦多了。”夏林看着自己做出这个半粗不细的东西自己都想笑。
　　折腾了大半天，他俩终于算是弄出了两个稍微说得过去的像杯子——夏林坚持说自己做的是个花瓶。请老板烧制好，互相交换了。夏林放进自己的小包收着，雷潮就用老板给的礼品袋拎在手里。
　　雨稍微小了一些，出去行走已经不碍事了，但老板还是借给了他们一把雨伞，出门的时候雷潮让夏林自己打着，但夏林坚持要分给雷潮一半。
　　“就这么点小雨，我才不稀罕用伞呢，你自己用吧。”
　　“可是，被浇湿总是不舒服的吧。”
　　“没事啦，谁要和你打同一把伞啊，像搞对象一样。”
　　“哼，不要算了！一会儿雨下大了，我也不给你。”这回夏林不再谦让，把伞柄扛在自己肩膀上转悠着。
　　“你九月一号就开学了吧。”雷潮双手插兜，边走边踢水花玩。
　　“八月二十六号就得去报道了。好烦，好讨厌开学。”
　　“你成绩那么好也讨厌上学啊。”
　　“原来不讨厌，现在和你在一起玩的越来越不想回学校了。对了，我开学以后你去干什么啊？”
　　“我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呗。白天睡觉，晚上去网吧，有架就打，没架就待着。打架赚了钱呢就喂自己，喂猫，没了。”
　　“你能不能别去打架了，整天混来混去的，搞得别人背后都说你，关于你的谣言可多了，大家都编派你七岁弄瞎人眼睛呢。”
　　“我确实弄瞎过别人眼睛啊，只不过不是七岁的时候，是十三岁的时候。”
　　“你………你说真的吗？”夏林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不由得呆立在了原地。
　　雷潮点了点头，向她讲了一段往事。
　　十三岁之前，雷潮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良少年的特质，他甚至在五六岁的时候还琢磨过以后上清华还是上北大这种极其难以抉择的问题。不过小学一年级之后就因为成绩问题很快被老师扔进“在学校混几年就出去打工”那个行列里了。
　　老师的恶劣态度也没有让他产生什么心理阴影，因为他从来对校园生活从来就没产生过什么感情，他讨厌课间操，觉得其中有个动作像僵尸跳来跳去，他讨厌走廊里悬挂的名人画像，他觉得张衡和祖冲之还有华佗就是同一个老头换了个发型，还觉得居里夫人怎么看怎么像个男的。他就不紧不慢的混着日子，没谈过恋爱，偶尔打个架也不严重，脏话也很少讲，周末去美术班跟一个也就那么回事的老师学学画画，等着初中毕业了就滚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打工，这也就是在周围人眼里他既定的人生道路。他才十三岁，但有人仿佛把他一辈子都看透了。
　　很多事情也怪不了旁人，一个学习不好家里又没钱的学生也就这么一条路可走，不然还想怎样。但是命运总是会出现奇怪的转折，或许奇妙，或许残酷，但注定扭曲你的人生。
　　雷潮五岁的时候养了一只叫大黄的猫，他极其钟爱这只猫，每天放学后都跑到菜市场拣鱼头鱼尾巴给它吃，口袋有点钱就买一把虾皮给它泡饭。大黄每天夜里都出去玩，早上回来的时候拣个松果，石子，或是树枝放在他枕头旁边，他醒来的时候还没睁眼就去枕边摸，摸到了就睁开眼，对蹲在床上的猫贴心贴肺的一笑，别人绝对得不到他的这种笑，这屋子里好像有一条秘密通道，传递着他和猫之间的脉脉温情。
　　大黄死在他十三岁的夏天，那个夏天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凝固着，沉重的像一块寒铁，压在他心脏上，不能拿起来，拿起来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团。
　　大黄像往常一样，黄昏十分就出去玩了，不久下起了小雨，它却没有回来——平时如果遇到雨天，它是一定会回家的。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雷潮打了伞摸黑出去找，那时候他住的地方离蔬菜批发市场很近，一到雨季空气里就弥漫着腐烂菜叶的味道，他踩着滑溜溜的烂菜叶，头上是没完没了、无边无际的雨，脚下吱吱作响的声音和漫天的雨声融为一体，这让他感觉非常恶心。
　　他是在菜市场的垃圾堆里找到大黄的尸体的，腿是断的，小小的，变了型的头几乎从脖子上被割断了，肚子上被划了一刀，内脏掉了出来。红红白白的混在一块。雨伞从他手里脱落，他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雨……
　　在这个地方调查出点事情一点也不难，甚至还没开始调查就有人告诉他，他的猫是同一条巷子里二胖家的六岁的儿子杀死的。这孩子从小有点口吃，脑袋跟不太上趟，家里也不怎么管教，平时他不是抓来蜻蜓放在蜡烛上面烤，就是掏了鸟蛋摔在地上，去年因为捅人家房檐上的燕子窝被骂了好大一顿，今年又把毒手伸向了猫。对于这件事情邻居们都摩拳擦掌的等着看一场好戏，因为雷潮的老妈在这一片几个比较泼的女人里也是排名相对靠前的。
　　但雷潮的老妈没有什么动静，二胖家赔了她二十块钱，这事在她那里就算过去了，这种小土猫一抓一大把，赔二十不少了，她甚至还冲二胖家的人笑了一笑，雷潮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笑出来的，他认为一个不缺心眼的女人永远也不会这样笑。
　　那段时间他不停的梦见大黄，复仇的火焰顺着血液在他身体里蔓延着，炙烤着他，折磨着他，让他没有一刻能够安生，他的成绩下降的非常快，不过因为本身成绩就特别差也没有引起老师太多的注意，老师们早就把他从关心的名单中去除了，破罐子破摔是班主任对他的一贯评价。
　　想个一个多月，他终于想出了报仇的好办法，他给了那孩子一盒鞭炮，让他往井盖里面扔着玩，说扔多了能炸出糖来，那孩子就傻傻的扔，直到被炸飞的井盖崩了起来，崩的跌倒在地，满脸是血。被家里大人火急火燎的送进医院，那一刻他心里是真痛快。
　　在这之后他还是若无其事得去上学，但一礼拜以后老师就来叫他出去，他以为是又叫他出去挨骂呢，这对于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了。但一进教导主任办公室就看到了两名警察正襟危坐。
　　这时候他才知道那个孩子被炸的半死不活，在医院挣扎了好几天才脱离了生命危险，两只眼睛永远也看不见了。听到这个消息他当着警察，教导主任，班主任的面，就笑出了声。
　　他只承认了给过鞭炮的事情，别的就死不承认了，一个口吃孩子又被炸掉了好几颗牙，说什么都呜呜咽咽的，大家都明白这事跟他有点关系，但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二胖家很快就举家搬走了，雷潮把大黄放在小盒子里，埋在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这事过后，全校人看他都像恐怖分子一样，能躲着走就绝对不跟他打照面，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填了病假单，告诉他以后来不来学校都行，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最好别来了。他就这样从校园被丢了社会，很快就在街头流氓的队伍里混的声名鹊起，随着他身上的流出的鲜血越来越多，这个故事的版本也在不停的变换着，最后基本在他七岁搞瞎人眼这个版本上固定了下来。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夏林一直在颤抖，听完以后他还是在颤抖。颤抖的仿佛根本停不下来。
　　“你真是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呢，你这不是把人的一辈子都毁了吗？”
　　“你凭什么在这里指责我，”雷潮的两只眼睛突然迸发出阴冷的光芒来，夏林不禁离他远了一点，“死的不是你的猫，你说的轻松！我毁他一辈子？我的猫连它的一辈子都没活完啊。”
　　“那你也不能这么解决问题啊？你这是违法的你懂吗？”
　　“我需要你告诉我什么是法律吗？或者你告诉我，那个时候我应该怎么做，你想让我拿了二十块钱就忍了算了对吗？我怎么忍得下来，你以为我再养一只猫就没事了？我告诉你，大黄就是大黄，全世界就一只大黄。那种心里流血的感觉你懂不懂？还是你要说让我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啊？我们有保护动物的法律吗？”
　　夏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没办法回答，第一他心里没有流过血，他没到过那个份儿上，二是，目前确实还没有保护家养动物的法律，就算有，也很难推行。最后她只能说，“我承认，我们的法律确实还不完善。”
　　“不，我没有抱怨法律的意思。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我也不敢轻易做那种事。我就是认定了赔钱我家没有，我的年龄也不够判才敢给大黄报仇的。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让他受个伤躺几天，也没打算让他瞎，我要真想让他瞎就拿石灰扔他眼睛了。不过我知道他瞎了确实高兴，他要是死了我可能更高兴。我不可能原谅他，到今天我也不原谅，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在乎。”
　　但是夏林没有跟他纠缠这个问题，他的思维滑向了更深的轨道。猫被虐杀致死的时候，没有什么法律能保护猫的主人，一个孩子被炸瞎的时候，法律却保护了伤害了他的另一个孩子。如此看来，法律到底是保护什么人的呢？法律并没有保护弱小的那一方啊。
　　或许法律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什么，而是为了平衡什么，既然是平衡，就一定有一方是要吃亏的，诸如此类的事情，除了忍下来是合法的，任何一点其他的行为都是要被制裁的。人即使被伤害了也并不被允许有仇恨情绪存在。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就不像刚开始那么激动了。
　　“你为什么想到用这种方法报仇呢？”夏林的声音平静下来，“难道你也做过往井里扔鞭炮的事情？”
　　“做过啊，很小的时候做过，幸亏当时跑得快，要不可能我那时候就瞎了。”雷潮的声音也平静下来了。
　　“说起来，我倒是梦见过自己瞎了，坐在江边的草丛里，什么也看不见。然后我就往江水里走，后来就醒了，不记得了，可能在梦里淹死了吧。”
　　“你可真会做梦，没关系的，瞎了也不要紧，瞎了你就牵咪咪出去，让它给你导盲，一直给你导到树上去。”
　　听到这里夏林居然笑出来了，她都不知道怎么自己还有心情笑呢，“一听你讲话就好想笑啊。”
　　“那你快说点不好笑的事。”
　　“ok，我给你讲点严肃的。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点燃的鞭炮扔进井盖里会爆炸。因为井盖下面有大量的沼气，主要成分是甲烷，分子式是CH4.比空气轻，溶解度很小，是非常优质的气体燃料，和空气以一定比例混合以后就会释放出大量的热量，一旦达到爆炸极限，就会发生很危险的事情，这个化学方程式是………”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我头已经大了……”
　　雨在这时候彻底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