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茶的自我修养》风拂尘

77、番外、影（1）

　　春暖花开，青丘降喜。

　　涂山氏与纯狐氏联姻，双方一面是狐国的国主，一面是纯狐氏自小养大的金贵姑娘，遂这场喜宴万分隆重，狐族的八方宾客，能请的都请来了，就连人族那边都请了不少人来。

　　姬尘影与云祁作为国主的座上宾，自然也是少不了的，二人还各自带了姬轻罗和苏葵。

　　“老裴！哎哟！”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涂山颜，亲自站在祭坛上迎接他们，直拍自己的脑壳：“老云老云，怪我怪我，叫习惯了，一时还真不好改口。”

　　“没事。”云祁将手中的贺礼递过去：“老裴便老裴，我喜欢你这么叫。怎么样，今日大婚，可还紧张？”

　　涂山颜局促不安地点点头：“紧张！只是……灵女要来。”

　　说完他与云祁同时看了一眼姬尘影，姬尘影倒是惯常的无动于衷。

　　云祁道：“哦，她来就来呗，咱们不搭理就是了，对吧？”

　　姬尘影乖巧地点点头。

　　“费心了费心了。”涂山颜拍拍姬尘影的肩膀，然后拉着阿紫与云祁四处与人介绍（姬尘影是不会让他有机会，拉着到处显摆的）：这位是我的娘子，这位是我的兄弟，我与我兄弟不分你我，特别铁！之类的。

　　苏葵躲在角落里悄悄画画，惹云祁四处追赶，直呼不要带坏了姬轻罗，姬轻罗则被他们逗得咯咯直笑，气氛特别融洽欢乐。

　　而姬尘影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云祁半刻，失而复得，视若珍宝。

　　其实他心中，早就不记恨灵女当年要杀他的事了，更何况，那时的他只是襁褓中的婴孩，根本记不清个中细节。

　　且不论因果，只因想到为此，他才被丢进万棺墓，才会遇见云祁，心中便一点都不怨恨了，只剩庆幸。

　　妖族虽与人族不同，他在襁褓中就有了模糊的记忆，可整个世界都是乱糟糟的，景色也在不停地改变，直到有一天，万籁俱寂。

　　好像所有人都远离了他。

　　他身上有着源源不断的妖力，虽然微弱，却足以为他提供成长的养分，不吃不喝，整整十二年。

　　别的孩子三个月会抬起手脚，他花了整整一年；别的孩子五个月会翻身，他直到两岁才学会；别的孩子六个月会爬，他会爬时已经三岁了；别的孩子一岁多学会走路，他四岁；别的孩子两岁足够奔跑，他五岁。

　　这些东西不会有人教他，所以即便他足够聪明，也只能慢慢长进，倒是有人年年都跑下万棺墓里来看他，可是看完就又走了，还会用他听不懂的话对着他骂。

　　好在他那时并没有跟着学的想法，不然十二岁见云祁的那一年，他若是说了什么惹云祁不高兴，那就不好了。

　　他用裹着自己的那块布当做衣服，给四肢撕开了四个洞穿进去，一穿就是十几年。

　　他就这样待在那块坟地里，分不清昼夜，或许那时也没有黑白的概念，困了就盖着棺材板睡一觉，他不会饿，整天也无所事事。

　　因为常年生活在地底，又不用吃饭，他长得瘦弱又娇小，十二岁时，看着却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有一日，墓里来了一个东西，就是后来他与云祁被袭击的那只“可怕”，大约是从魔域里跑出来的东西。

　　可他那时候没有见过，只疑惑这家伙为什么同自己长得不一样，他的手就不似柳条般绵软。

　　那怪物以为他是妖，觉得是同类，还跟他说话，可是他那时根本听不懂，后来他们因为争抢千棺阵的地盘，大打出手，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那怪物见他个子小小，身材羸弱，以为能占到便宜，不料他的力气非常不小，怪物轻敌吃了亏，再不敢造次，退到了门后。

　　他们便以那扇门作为分界线，互不干扰。

　　再几年，他的命中注定，天神下凡一般地从悬崖峭壁上跳了下来，背着一只竹篓，摔下来的时候还骂骂咧咧的。

　　特别耀眼，特别神圣，特别好看。

　　一切都美到他不敢看，他觉得有束光在他的命中注定身上，逼得他不得已低下头，以表敬重。

　　云祁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裳，一点都不爱惜地随意坐在地上，脸上有些脏，却掩盖不住在那份光芒。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是从未见过的景色。

　　云祁第一次对他笑，第一次同他说话，第一次向他示好，第一次教会他什么是“摸”，什么是“睡觉”和什么是“名字。”

　　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云祁教给他的。

　　是云祁让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让他第一次有了想要出去的念头，还让他产生了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念头。

　　可他没能保护好云祁。

　　云祁带着药草回家，受到云奕的欺辱，在云府门外跪地磕头，只求见爹娘一面，那时，自己只能在万棺墓里，期盼着云祁能早点回来。

　　云祁被赶出家门，又因万棺墓瘴气而大病一场时，自己依旧不在身边。

　　于是，当后来云祁要他答应，再也不割肉滴血进药汤中，他的犹豫是有原因的。

　　云祁独自一人下山灭门的前夜，他明知云祁一定会想办法留住他，却还是忍不住靠近。

　　他心中那个像神明一般令他仰望的人，每逢困境，自己却从来不在身边，以至于后来他做的每一件事，无论是闯玄机山、开鬼门还是求纯狐氏到面见阎王……每一件，都是他从前未能站在云祁身边保护云祁的代价，他给自己的惩罚。

　　好在上天垂怜，他所求的，最终还是实现了。

　　两个多月前的那场试武，他原本是不去的。

　　回到姬家已经有三年了，他从不参与姬家人的宴会，也不去学堂，有命定和姬轻罗在，祖堂只当是养着他，彼此相安无事便罢了。

　　是姬鸿影来找他，说近日阴城附近有鬼怪出没，你既然要寻你弟弟的魂魄，不如出去走走。

　　在姬家，只有姬轻罗一人知道他一直在找的人名叫云祁，不是什么姬青岚，这世间也只有云祁的小狐狸青岚，而没有姬家的姬青岚。

　　他终究还是去了，这些年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只要是与鬼魂相关的事，他都抱着期望。

　　和云祁在一起很久之后的一天，云祁对他说起他们初见，是在神山试武的演武场外，那时，姬卿寒经常骚扰他，想要他交出独目琉璃珠，他便以为云祁是姬卿寒派来跟踪自己的人。

　　云祁却说，明明初见是在阴城外，那时他还想拔剑呢。

　　可他当真不记得，在他眼中，人不过分为两种，一种叫云祁，一种叫旁人。那时的云祁待在裴毅的身体里，他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云祁便好奇地问：“那除了演武场外，之后在阴山山洞里的事，你还记得什么吗？”

　　记得。他摔了云祁，并且在那之后不过一时半刻，他就认出了云祁，从那时起，追悔莫及。

　　云祁又说：“我可记得比你清楚，你那时特意问我师门，我还以为，你是听过我师尊的大名，想要巴结玄门派呢，哈哈哈哈哈……”

　　姬尘影看着他笑，也笑，在一旁默默不语。

　　与旁人无关，即便只是云祁的同门，他都要问一问，哪怕只有只言片语是有关云齐的，他都想要知道。

　　在亲耳听到云祁对自己说，“我同他一起去的万棺墓”之后，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的人，终于回来了，即便自己的时日所剩不多，即便那人，已经不再记得他了。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活着，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云祁再受任何的委屈。

　　谁知道用着裴毅肉身的云祁，上来就抱他的大腿，哭诉在玄门派过得不好，求他照顾。

　　他那时还未来得及得到牛头马面的报信，不知道云祁是什么时候还阳的，只觉得满腔的愤怒与恨意，即便是当年发现师父拿自己当药人，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眼中的至宝，在别人眼里如同草芥，随意羞辱。

　　那日，他将云祁送回客栈，转身便上了趟玄机山，想要找到欺负云祁的人，他本不想打扰青竹，准备处理完了回去就是，正巧遇上了赶来找他的马面。

　　马面对他传达了，阎王要转告给他的话：云祁还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