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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周枫杨(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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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
恰好赶上我休假,向榆说要在家里煮火锅,拉着我去超市买了满满两大袋食材。
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下,雪花纷纷扬扬。她兴奋地冲出去,在大雪中转圈,张开双臂欢呼,还试图张嘴去接雪花。
我理解一个南方人对于雪的热情,但还是忍不住嘲笑她:“真像个小孩子。”
到了公寓楼下,她让我等会儿,她去快递站取个东西。
我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雪景,突然想起,火锅底料还没买。
“走啦。”她拉着我的胳膊,“我在家里炖了汤。”
我见她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便问:“买的什么东西啊?要不要帮你拿?”
“你别管。”她神秘兮兮地一笑,把快递藏在身后。
一进门就闻到扑鼻的香味。我急忙放好购物袋,钻进厨房一瞧,满满一大锅排骨汤,色泽诱人,上面还浮着一层油花。
“瞧把你馋的。”她调笑道。
把东西都收拾好后,她走进厨房,问我:“要不要先给你盛一碗?”
“不了,待会儿一起吃吧。”我咽了下口水,“你没放辣椒啊?这样煮火锅能好吃吗?”
她有些奇怪:“你不是不喜欢吃辣吗?”
“火锅嘛,还是辣的好吃。”我说,“而且,我也想学会吃辣。”
这样,就更像他了。
“这有什么好学的?”她虽然嗤笑不解,但还是往汤里加了几枚干辣椒,“行吧,先试试微辣。”
她把我推出厨房,摁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从沙发后面提起一件深色的羽绒服。
整套动作还自带BGM:“当当当当!”
她双手举着衣服,在我面前来回展示着,然后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好看吗?”
我有些懵:“……还行。”
“试试。”她把我往镜子前面推。
“啊?给我买的?”我怔怔地不敢相信。
“对啊,你不是过生日嘛,我在网上挑的,觉得这件很适合你。”
我垂眸望着她,心头又酸又软,欣喜与感动交织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记得我的生日,她给我买了礼物,她是除我妈外第一个给我买衣服的人……
而且这件羽绒服,穿在身上大小刚好,这说明,她留意过我的身高体重。
镜子里的人,渐渐跟另一张脸重合。
我想起来了——
成柏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怎么样?”她站在我旁边,望着镜子,期待我的反应。
“挺好的。”我对着镜子里的她微笑,“你是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她扬起下巴,笑容有几分得意,“我也看过你的身份证啊,忘了?”
我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等她全方位欣赏够,才把衣服换下来。
“谢谢你的礼物。”我从兜里掏出钱包。
“哎哎!你干嘛?”她急忙制止我,“不许给我钱!”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把钱包递给她,“我是想说,这是成柏之前送我的生日礼物。”
她接过钱包,一时怔住。大概是没想到我会主动跟她提起成柏,还是用那么稀松平常的语气。
她忽然“咦”了一声,打开钱包,翻来覆去地看。
“巧了,这是我陪他买的。”她惊喜地说,“那次他说队里有人要过生日了,让我陪他去挑礼物,这个款式还是我选的呢。原来是送给你了啊。”
“真是好巧。”我淡淡一笑,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我们的缘分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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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品准备就绪,我俩把小茶几端到落地窗前,就着漫天飞扬的雪花,吃着冬天里的第一顿火锅。
那几枚辣椒个头虽小,威力颇大,才吃几口,我就感觉嘴唇发麻,脑门上不停地冒汗。
我斯哈斯哈地吐着气。她忍不住笑了,指着窗户说:“看,你的红唇好性感。”
我望向窗户,玻璃上浮起一层白雾,倒映出我模糊的面孔,一双嘴唇肿得很妖艳。
我噗笑一声,想喝口冰可乐缓缓,她拦住我:“等等,我帮你涂药。”
我:“……”
这还需要涂药?
她见我愣着不动,眼睛一瞪,故作凶狠道:“看什么看?把眼睛闭上啊。”
我再次:“……”
为什么涂药需要闭眼?
但我还是乖乖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她的气息渐近,轻轻地,在我的唇上留下一个柔软的碰触,旋即离开。
我懵懵地睁开眼,看到她眼眸微垂,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绯红。
她问:“感觉怎么样?”
我想了想,如实说:“很软。”
她一下子笑出声,又迅速掩唇收笑,故作正经道:“我是问你,效果怎么样?”
我用手指摸了摸嘴唇,回味着刚才那一秒柔软的感觉,心里的欣喜像气球般膨胀起来。
“不确定,还想再试试。”
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过了会儿,说:“你来吧。”
她端正坐姿,闭上眼,微微仰着头。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倾身,双唇微颤,轻轻覆上她的唇。
我没研究过接吻技巧,所以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电影里的人,一个吻能接那么久。有时还要张开嘴,脑袋还要转来转去。
我也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微微张开唇,轻吮着她的唇瓣。情到浓时,还恋恋不舍地吸了一下,像小时候吃果冻一样。
她的唇温热柔软,我的心也柔软得快化了。
“唔……”她忽然皱了下眉。
我急忙松开她。
她睁开眼,又气又笑地拍了我一下,“还学会咬人了?”
我有些害羞,体内仿佛有一股热气在四处涌动,从脖子蹿到耳根,再蔓延到脸上。我知道此刻我的脸一定很红。
她问:“这是你初吻啊?”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傻瓜。”她轻笑,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感觉像欺负小朋友一样。”
我把她的手从我滚烫的脸颊上抓下来,捂进怀里,让她感受我如鼓点般震动的心跳。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坐了好久。
我终于鼓起勇气抬眼,她却倏地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我松开她的手,问:“你的初吻是什么感觉?”
她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听我讲以前的事。”
“你讲吧,我想听。”
因为从你垂眸的瞬间,我看到你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你一定是想起了他。
不管我喜不喜欢,都无从躲避,他的影子始终在我们中间,从未离开。
她抱膝而坐,下巴搁在膝盖上,回忆起往事:“那天也是一个下雪天,我们在湖上划船。他突然说,让我闭上眼,他要给我变个魔术。结果,我一闭眼,他就亲了上来。”
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亲完后,我睁开眼,问他,魔术呢?他说已经变完了。他指了指我心脏的位置,笑了笑,说——”
“我偷走了你的心。”
我:“……”
我一时不知道该夸他“好会”,还是该吐槽一句“好冷”。
“怎么样?”她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在等我的反应。
我代入了一下自己,如果是向榆对我做这种事,我肯定会记一辈子。
所以,我的评价也是发自内心的:“好浪漫。”
她满意地笑了,大手一挥,“好了,不说以前的事了,继续吃吧,肉都煮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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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后,我俩都瘫在沙发上不想动。
“对了,差点忘了。”她一跃而起,跑进厨房,过了会儿,端着一个小蛋糕走了出来。
我立马挺直后背,端坐起来,还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今晚的惊喜一波接一波,幸福到我都害怕这是场梦,害怕醒来后一切成空,只余寂寞。
她点燃蜡烛,关上灯。
烛火昏黄,摇曳不定,她仰头望着我,神色温柔,瞳仁里映着暖融融的光。
“许个愿吧。”
“不许了。”
我正要吹灭蜡烛,被她抬手挡住了,“哎哎,不许愿怎么算过生日?”
我无奈道:“许了又不灵。”
“你试过啊?”
“当然,我从小到大许的愿,没有一次实现过。”
还记得我七岁那年,我爸从工地脚手架上摔下来,在医院昏迷了一个多星期。我妈在医院日夜照顾,奶奶带着我去求神拜佛,菩萨面前长跪不起,可我爸最后还是走了。
十七岁那年,我辍学到城里打工,为了找零工,凌晨四点多就得在劳动市场门口候着。有次,招工的面包车来了,大伙儿蜂拥而上,我却在往里挤时,不经意间看到天上有一抹亮痕划过。
“有流星!”我惊呼一声,却没有人抬头看。
在现实和生存面前,遥远的浪漫不值一提。
趁流星还没消失,我默默许愿:“希望我妈早日康复。希望我们早点过上好日子。”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走了。所谓的好日子,也从未来过。
“对了,我有个好东西给你。”向榆一句话把我从回忆拉到现实。
她起身走进卧室,过了会儿,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走了出来。
我认出来,这是她之前给我介绍过的旅游纪念品,叫什么骨来着?
“许愿骨。”她在我对面坐下,举起这跟分叉的骨头,“我跟你说过吧,这个东西许愿很灵的,咱们试试?”
我哭笑不得:“有点幼稚吧。”
“你个小屁孩,敢说我幼稚?”她拧眉装凶。
“不然怎么会信这些?”
她歪着脑袋,问我:“你就没什么愿望吗?”
我想了会儿,认真地说:“我觉得愿望分两种,一种是比较现实的,比如考大学、赚钱、结婚、买房子。可是这些事,只能靠自己努力去实现,许愿是没用的。”
她若有所思,“那还有一种呢?”
“另一种愿望是不切实际的,比如,全国人民都给我一块钱,买彩票中大奖,或者让时间倒流,对再多的神灵许愿,也不可能实现。”
“你怎么知道不行?”她不知是在抬杠,还是开玩笑,“也许是你拜错神了呢?”
我哑然失笑,从她手里接过许愿骨,举到眼前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它到底算哪路神仙。
火鸡神吗?你都把火鸡吃干抹净了,人家还会保佑你?
但向榆似乎对它的灵力很有信心。
“来,咱们试试。”她轻轻捏住许愿骨的一端,“我们同时想一个愿望,要天马行空的,不切实际的,看看谁的会实现。”
我开玩笑道:“什么都可以吗?我想让人类长出翅膀,让狗会说话,让蟑螂灭绝——”
她一把拧住我耳朵,佯装生气道:“让你想愿望,不是让你写童话!”
“是你自己说要天马行空的……”我嘟囔道,怕她生气,又认真想了想,“算了,那我就假设,时间可以倒流吧。”
向榆把许愿骨举到我面前,闭上眼,神情虔诚而专注。
她郑重地说:“开始吧。”
烛火摇曳,我手执许愿骨的一端,凝望她的脸,缓缓闭上眼睛。
我在心里默念:“如果时光倒流,我希望,成柏能活着。”
顿了顿,我又补充道:“如果,老天爷一定要收走一条命,我希望……”我做了个深呼吸,把话说完,“我希望那天,死的人是我。”
手指加大力度,往外一掰。
“咔哒——”
许愿骨发出断裂的轻响。
我生平许过无数次愿,在佛堂前,在生日烛光中,在跨年的钟声里,在不期而遇的流星下。
唯独这次,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