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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碎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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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李重衡同周绥待一起时,哪怕是离开了也会记得同他道一声。周绥望着人影消失不见的空座位,紧抿起了唇。
趁着高朋满座之时,周绥也起身离席,去寻迟迟未归的李重衡。
他穿堂而过,遇见二三熟人点头致意。食香阁统共几处地,他见前堂无影便寻到后苑去。
高家此次排场颇大,里里外外都将食香阁包了个遍,后苑也不例外,只是来的人皆聚在前堂谈笑风生,此地只留有闲散几人或是来往后厨忙活的伙计踏足。
周绥见这片也无李重衡的身影,便想折返回去,忽然听闻旁边一道压着嗓音略显严厉的声。
“何故几乎将那全乡人请来?娘,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声势浩大,万一传去上京了我又该如何?!”
周绥脚下步履一顿,缓缓看向声音的来源,是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虚掩的门。
这道声他也熟悉,若没猜错便是今日喜宴的主人公之一——高诩。
“儿啊……这娘之前也不知道,何况这帖都发出去了,总不能这般无脸无面地收回来……何况静宛在家等你这般久……”
“我都说了,我会娶她的,又不是将她弃之至此……”
话及此处,高诩本嚣张的气焰蓦地消了些下去,只是语气中依旧带着不耐烦。
“你们就尽瞎给我找事儿!”
狂嗥来得太过突然,周绥还来不及躲起来,“砰”地一声门就被推开,砸在厚实的墙壁之上。高诩似是怒气冲冲的,没看到身后的周绥,直接甩袖往反方向离开。
偷鸡摸狗的事儿周绥向来干得少,以前要做也都是跟着李重衡一起干,他连忙闪进旁边的青砖缝中,又看着高婆婆佝偻着腰叹着气从屋子里出来。
第一次莫名偷听去了他人的秘密,周绥心跳如雷。回想起适才高诩气愤离去的背影,一身常装,甚至连喜服都未换,难怪在周绥来时,迎客门口未见着他。
听高诩同高阿婆的话,似是对这次兴师动众的喜宴有几分不满,但高诩又为何会怕喜宴之事传入上京?
那句“又不是将她弃之至此”又是何意?周绥想起之前李重衡同自己说过有关于高诩的那些风言风语,难道他竟真有那高中后便无情无义之举吗?
周绥抱臂慢腾腾地一边想一边回到了前堂。这一路未能寻到李重衡,还揣了些偷听的杂事回来,姚淳熙一见着面色沉重的他,便着急地迎上去:“没找到?何花呢?也未见着吗?”
姚淳熙在座上候了许久,看着周围的桌逐渐聚齐了人却迟迟不见约定好的何花,略有些心急。
她是晓得何花的家庭背景的,好赌暴力的穷鬼兄长,还有那漠然刻薄的养父母,何花在其中如履薄冰,她生怕他们将何花困在家中。
周绥找不到李重衡,此刻也很烦躁,但未有表露出来,刚想回答,便听得门外人不知谁尖着嗓子高呼了句“快来人呐”。周绥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就避着人群穿梭,率先小跑着过去。
“玉佩……还我……玉佩!”
“给何花道歉!畜牲!道歉!”
周绥冲出来时瞧见的便是一脸狂躁的李重衡将满脸青肿,嘴角还渗着血丝的何庸摁在地上,左手揍着脸蛋,右手直击腹部,拳拳到肉。
何花在身后想上前去拉周绥,但扯不动,反而被李重衡挥过的力气骇得踉跄了几步。
周围围观乌压压的人群见他打得如此之凶,也纷纷都退避三尺,不敢上前,满是低声交谈的杂声。
“李重衡!”
周绥失态地唤了一声,转眼瞥见了他身后碎在地上显眼的蓝田玉。
虽然四分五裂,但周绥依旧认出了这是前不久他踏青之时亲手为李重衡系挂在腰上的玉佩。
后来李重衡本想还给他,但是周绥没收回来,反而以保管名义就此寄挂在李重衡的身上。
因为这本就是想送给他的礼物,只是未能想好以何名头赠予。
李重衡本愤恨地一拳又一拳地揍着身下的何庸,听到周绥的声音,拳头停在了半空中,满眼猩红地扭头看向周绥所站着的地方。
他的眼中满是未落的泪水,在见到周绥之后,终于从眼角缓缓滑落一滴。
何庸见着李重衡被人吸引去了注意力,拼尽全力而起,推翻李重衡,用手肘直接给了李重衡左颊一下。
“重衡!”周绥惊呼之余连忙跑过去,接抱住了身体发抖的李重衡。
“住手——”
田从南的一声厉喝制止住了何庸即将报复落下的拳头,之后便有人上来直接架住了何庸。
周绥搂着李重衡的肩膀,将他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窝中,他这才发现何庸身后还被架起了两三个人,一样是鼻青脸肿的。
“别哭……”周绥发现李重衡的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衣襟处传来一片湿润,他轻轻摸了摸李重衡的颚骨,见他右脸肿得像馒头似的,哑着声道,“疼还打架,该。”
周绥声线不稳:“你打了四人?嗯?”
“他摔了玉……公子的玉……”李重衡闷着声喃喃,背部起伏着大喘息。
周绥复杂地瞟了眼碎玉,尾端的平安结穗子上似乎还被踩上了几脚。
“放开我!凭什么就抓我啊?他呢?李重衡呢?他打我不抓他?!放开!”何庸被巡卫拿下之后还再不停挣扎。
周绥还未松手,眼前就遮下了一片阴影,正是巡卫站在面前,只不过他在等周绥放开手,再将李重衡羁押。
周绥不愿李重衡就这样失控地被带走,难得脑子糊涂了,向身后的薛泓投去求助的一眼,希望他能救救场。可这事儿围观者甚多,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区别对待,只见薛泓微微摇头,周绥咬牙收回了目光,将李重衡的脸捧起来,温柔似的抚摸那一处青紫伤。
李重衡的眼神却不看周绥,而是垂着眼睑,用手指轻轻攥住了周绥的衣角:“……没关系,松开吧。”
而后他彻底放开手,往后撤了些,巡卫见此便把李重衡架扶起来。
周绥想去捉他的手,没能抓住。
闹剧很快落幕,李重衡和何庸皆被带走。高府的喜宴仍续,其余人皆慢慢散去回到宴席,周绥刚想要跟上巡卫离开,就被薛泓不冷不淡地叫住了。
“阿绥。”
周绥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忧心忡忡地面向薛泓。
“你刚不该就那样冲上去。”
“何为不该?”周绥只顿了一秒,收紧了手心,“李重衡是我从小到大的……挚友,我若不该,那谁该?”
薛泓盯着面前有些失了理智的周绥,无言几秒,也不再和周绥讲些道理,转身强硬道:“进来,今日是高家的喜日子,莫让高家难堪。”
周绥回首望了眼恢复如常的门口,心中再是不甘,也无法忤逆薛泓的意思。
薛泓很少这么直言地给周绥下了命令,周绥知道一旦薛泓真的强势起来,他无法反驳。更何况薛泓年事已高,也不能惹得他老人家怄气。
何花还在身后受着姚淳熙的安慰,见到周绥要跟着进去,上前叫住了他。
“周公子……”何花也未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田地,“都怪我不好……我也不知我兄长他……”
“他这般待你,你还认他为兄?”姚淳熙点了点何花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态数落。
“他待你如何了?”周绥瞥了姚淳熙一眼,朝何花问道。
何花满是为难地支吾着:“他……他……”
周绥没想逼何花,反而换了个说法:“那你便告诉我,方才是如何闹成这样的?”
“起先是我来赴宴,但我并没有跟着我兄长……”何花被姚淳熙瞪一眼,讪讪地小声改了称呼,“跟着……何庸,午后我是正在镇上帮他看着猪肉摊。后来我记得掐着点来了,在门口遇见了李大哥,他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也没瞧见我,所以我就主动同他搭了话,没想到正好被何庸见着了……”
何花越说也越有些哽咽,毕竟也才十五六岁的姑娘,每天又小心翼翼地活在看人眼色的家庭中,满腹的委屈平时更是无人诉说。
“何庸诬陷我偷拿了摊上的钱,抢了我的荷包,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李大哥看不过便想抢回来,结果被何庸瞥见了他腰上的那块玉……”何花摸了摸泪珠,深吸一口气,“于是他说若是我不给那钱,他便将李大哥那块玉抢了拿去当。最后何庸为了羞辱李大哥,不仅说了许多污言秽语,还将那玉故意往地上砸了……”
“若是早晓得李大哥会这般,何庸要多少我都给了……”
何花话还未说完,就被姚淳熙又敲了下后脑勺:“他要多少都不准给,若是想要,让他有种来找我拿。”
周绥未听她二人之间的对话,而是走到碎玉身边,用帕子将其一块块放入,随即又包上,握在手中,即使裹着绢布也能感受到刺手的硌感。
“先进去罢。”
周绥心绪低沉地道了一句,脑海里满是李重衡转过头时冲着自己留下的一滴泪。
从不爱哭的李重衡,那时候又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