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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番外八:魂魄不曾入梦来(周彦邦) ...


  •   引狼入室,一步错步步错。

      这只狼将他们的情义撕咬的寸草不生,恩断义绝,乃至命丧天涯。

      提起那人,情义全无,恨意寥寥,不纠缠,就是最大的漠视。

      不纠缠,后来的她对他也是。

      每一次行房时的勉强和敷衍,每一次见面客套而疏离的应付,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原来心死是这幅模样。

      沉默是无声的武器,一刀刀的扎在胸口。时刻张开深渊巨口,将炽热之心吞噬。在二人之间铸起铜墙铁壁,使通途变天堑。

      处处掣肘,处处小心,岁月磨平了棱角,早不是洒金街那个肆意少女,她变得和这宅子里的妇人一样,更像人们心中大家子夫人该有的样子。

      怀卿,你有儿有女,大小老婆都等着你、指望你。前面是仙山是福海,都不要往前走,快回头。

      他听到了,所以他回头了,是夫妻也是救命恩人,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怀抱。

      她的勇敢像一团火,被他反复浇灭后,因为爱再一次复燃。

      那时的他们真心相对。

      他逗她。

      “我身上没你一针一线,做老婆的该罚。”

      她嗔他。

      “你有恁巧手的姨娘……”

      不许说,他封住她的口,接下来是爱入骨髓的吻。

      他永远记得烈日炎炎的仲夏午后,蝉声嘶声力竭中,她独坐床前守着午间小憩的他,一针一线的做鞋,拿着拂尘帮他驱赶蚊虫。

      他醒来时,看到她在,二人相视一笑。

      那是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春日光景,他俘获了她的心和全部的爱。

      后来,她有孕了,他期盼已久的嫡子即将诞生。

      怀卿,腰疼。

      怀卿,小腿抽筋。

      怀卿,要吃茶。

      ……

      他愿意给她捏腰捶腿,他愿意无底线的宠她纵她,发自内心的。

      只当她小,只当她是嫡妻,只当她头生子。竟不知隐藏其后的是爱,一个男人的初真之爱。

      情到深处没道理。

      孩子,孝伯,我儿。自此,那一团火永远沉寂。

      愿生寺那一晚,荒唐不可说,无法表达的悔恨,再也得不到原谅。

      老人深困过往,泪满衣襟,浑然不觉。

      “无儿无女坐莲花,卿儿你真聪明,一早看穿,悟到真相。为功名,为宗族,为儿女所累,收拾不完的烂摊子,撕掳不完的破事儿,我这辈子活着都累。”

      周大人越来越老,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都道阎罗冰山,原来心中也藏着许多事儿。

      他不跟魏氏讲,不和苏小姨娘说,就爱跑到祠堂里对着长生牌说。一说说半日,有时整日都不出,好像那里面真有个人在听。

      入夜了,又是一个人秉烛独坐。他与魏氏分房已经很久,不是因为年老,而是劳碌一生,已到风烛残年,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纵然绳索斩不断,他给暂时松松绑。灵魂的世界里徜徉片刻,给这一生的过往做个总结。

      妻财子禄寿,外头看,齐人之福。终究,喜悲只有自己明了。

      回望前路,我这一生妻房两位,妾房四人,共诞下四男三女,却只有一子一女健全。

      官居百僚之首,誉满天下,可殚精竭虑,日思夜想,终日不展眉头。到头来,爱人远走,心中空空,无所怀念。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子侄资质平平,全靠祖辈恩荫,做了周府这么多年顶梁柱、掌舵人,这一撒手,只怕大厦将倾。终为世俗所累,到头怕是一场空。

      庶子,长房,门楣,荣耀……王八驮石碑,一场空也得驮完这一程。

      累,他这辈子活的都累。

      为功名,为面子,为老婆为儿子,封妻荫子……那是一种被人推着走,身不由己的疲惫。

      唯独她,那是一种由衷的欢欣。男人的初真之爱,哪怕耗尽心头血,亦不觉苦。

      他时常想,都讲他阎罗冰山,可这辈子能让他亲写婚书,亲起小字,吵吵嚷嚷,又纵容小性儿的人,唯她一人!

      “俗世的妻财子禄寿我都有了,可我总是不自在。卿儿,你说因为什么?”

      灵牌能不会说话,唯余一声叹息。

      “哎……我就是个劳碌命。还是你快活呀,何日带我一起去?”

      每次一想起她,想起自己一世的辛劳,总是深感无力。

      只有回忆属于他。

      ‘与夫颠沛相扶,安乐与共,白首同归。’

      “卿儿,你食言了,说到的没做到,我不怪你,只求你来看看我。”

      书房里匣子又一次打开,颤巍巍拿出那信笺,嗫喏喃喃。手抖的不成样子,字迹已然模糊,仍努力的凑近,用昏花的老眼一遍遍的看。

      思念成了每日的必修之课,可谁又知道,他却想不起她的样子。

      原来想一个人,可以想到面目模糊,那眉那眼,一团模糊。

      呼。

      夜风乍起,窗扇开合,吹散了信笺。

      他将欲去关,忽然,开合的夹缝中,他瞥见,那庭中芭蕉叶下,隐约似立着一个人。

      是个妇人形容,月白裙衫,满绿珠翠,耳上米粒大珊瑚耳铛。

      苍天。

      “卿儿,卿儿。”

      大惊大骇!

      陡然起身,打翻砚台,镇纸落地,老迈之人浑浊的眼珠迸发出不一样的激情,苍老的身子激动的走出来。

      “你来了,终于肯来看看我了。这些年,为什么不肯回来?为什么梦里都不愿见我?”

      哽咽泣涕:“别背对着我,转过身,让我看看,啊?”

      几乎是乞求。

      妇人丝毫不为之所动,只静静的立于叶下。

      周彦邦凄惶的靠近,边走边说。

      “你在北地快活啊?出了笼的鸟儿,和他飞到天边儿,自由自在,你圆满了?留我一人在这儿苦熬,卿儿,你好狠的心。”

      “不,别走,你别走。”他刚想靠近,那身影陡然来到窗前,只是不肯转身,他慌的手足无措:“我不动,咱俩说说话。”

      终于可以忏悔,对着她的背影。

      “我常想,如果不是我再一次追逐,你应该还活着。在北地在嵊浔,在天涯在海角,在这世上任意一个角落。和他,和你的孩子们,绿树成荫子满枝,起码还活着。”

      “害了你,我的执念又一次害了你。我本意不愿伤你分毫,可现实一次次将你逼入险境。当年你问我,为什么不肯放过你,我现在回答你。”

      “那是我第一次的喜欢,第一次的深爱,少年夫妻,那样至真至纯,谁也无法替代。放不过的不是你,是我的心。咱们说好的恩爱两不疑,我不许你言而无信。”

      “我错了……”

      垂暮之人哭的像个孩子,手背不停拭泪,抽泣着喘息。

      哎……

      似乎听到一声轻叹,待擦干泪眼,月光惨白照庭中清亮,芭蕉叶夜风中摆动,哪里有什么人。

      倏忽,屋内火光盈盈。待转身之时,那几页纸已然化为灰烬。

      不能,不能烧啊。

      字纸飘零,烛台倾倒,老泪纵横。

      少年夫妻,颠沛相扶,你说过的,怎么一张纸也不肯留给我?

      卿儿,到现在你都不肯原谅,果真恨我如此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到头来就是个空。

      思念无声,震耳欲聋,只觉所有念想随之化为乌有,终究是无趣。

      仰望星空,对月长叹,脚步踉跄,天地无言,月华满地,寂静无声。

      少年的爱是藏在心中的大象,此刻大象轰然倒地。

      “哗”一阵风吹过,白发凌乱,眼眸浑浊。一袭看到蕉叶影动下,秋千架子上月白裙衫忽近忽远。

      “卿儿……”

      倏忽泪珠儿划过眼角。

      如果有来世,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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