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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久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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璀璨夺目的星光在夜空上闪耀,亮得让我觉得有点烦人。
我不喜欢太过耀眼夺目的东西。
大抵是源于儿时曾见过太多闪耀炫目的事物,那时所产生的羡慕和嫉妒情绪时至今日仍在影响着我,我看到太过闪亮的东西便会止不住地升起妒忌情绪,想要将那些东西染上污渍。
我自知是个坏鬼,并不打算否认这一点。
我来到这里已有了些日子,几年、还是几十年,我分得不大清楚,时光的流逝于我而言并不重要。
我收回目光,不再盯着星空看,悠悠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站在星台中心的男人。
他留着一头长长的白发,身上自带一层白暖色柔光,把锋利的五官映衬得柔和,三层圈状物环绕着他,围着他打转,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石板。
石板上密密麻麻写着字,都是些复杂的古文字,我看不太懂,也不感兴趣。
我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发男人看,并不合时宜地想起,我也曾这样看过那个人。
说来有些羞耻,但我的脸皮已成功练就到厚颜无耻的程度,所以不是太在意。
像我这样没身份、没地位、没长相,简称“三无”的小人物,曾明恋过一位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那时我只是他的陪读,年纪也才十五六岁,是个平凡无奇的小蚌精,扔进海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如今我已不再是蚌精,荣幸沦为一名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也不能这么说,这样说出来我会被方荀先生责骂的。
毕竟我被方荀先生收留了,托他的福,我还是有家可归的。
“灵若。”方荀先生向我看来,温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围绕着他的圈状物消失,柔光也尽相散去,可方荀先生给人的感觉却仍是温柔的,温柔又带有疏离感。
方荀先生帮了我很多。
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明明和我素不相识,却不辞辛苦地承担起教导我的职责,免费为我提供衣食住行,可谓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称呼他一句父亲也不为过。
我也曾不解地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明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但方荀先生却只笑不语,不肯回答我这个问题。
如果我非要深究下去,他就会微微皱眉,以慈爱的目光望向我,发出一声沉吟:“只当是你我有缘分吧。”
我觉得方旬先生在敷衍我,但我没有证据。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人相信缘分这种东西?
所谓的缘分,只不过是月老大人随便牵的一根线,可以轻松就被剪断。
倘若我早知如此,也不至于会犯下那么愚蠢至极的错事。
很多年前,我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偷看过自己的红线。
在看到红线与那个人紧密相连时,我的内心震惊之余还有着强烈的喜悦,认为自己与那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这可笑的痴心妄想促使我不可自拔地爱上他,为我的悲剧结局奠定基础。
可那时的我并不知道。
我甚至恬不知耻地认为那个人也同样喜欢我,只是迫于形势的压迫无法向我表达,那么我就应该更努力一点,多向他传达我的爱意。
直到他接受为止。
后来红线被剪短,我的幻想落空,到最后他也没接受我。
这场爱情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进行。
它的开始暗淡无光,结束却轰轰烈烈。
不得不说,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也是蛮厉害的,居然能让西海龙王大人和月老大人亲自出马,这对于一个小蚌精来说,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你又在回忆从前吗?”方荀先生问我。
他长叹了口气,又说教道:“灵若,你就是因为执念太深,才会一直无法投胎转世的。”
我倔强地反驳:“才不是呢,方荀先生,你根本就不懂做鬼的乐趣。”
方荀先生来了兴趣,掀起衣袖坐在石凳上,语气带着些许笑意,眉眼带着怡然的愉悦:“好,那你就跟我说说,做鬼有什么乐趣吧?”
方荀先生最近和我聊天的频次激增,想来是由于我即将离开这里。
唉,方荀先生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到底还是把我当成自家孩子,终究会舍不得。
我也觉得有些悲伤,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梗在了心脏上,硌得我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便将杂乱的想法暂且抛在脑后,不顾形象地猛坐到石凳上,喋喋不休道。
“当鬼有很多乐趣啊,可以变成人类都看不见的幽灵体,去偷吃点东西、看点平常没办法看的东西。”
我咳嗽了两声,两颊浮上微妙的红晕,眼睛却闪着不怀好意的光亮:“比如美男的…”
方荀先生听不下去了。
他一拍桌子,表情带着愠色:“灵若,我教给你的难道都是这些东西吗?”
方荀先生没有开玩笑的才能。
他从头到脚都是个一板一眼到极致的人,一丝不苟的冷静理性样子让我断定,他绝对没有经历过爱情这种会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
羡慕,要是我也能像方荀先生这样理性,我就不会沦落为孤魂野鬼了。
“灵若,我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方荀先生的看起来更生气了。
要是我这个时候再不回话,我就要被他拿戒尺打手心了。
其实我很不解,为什么我已经是个成年鬼,方荀先生却还是要拿教训小孩子的方式来训导我。
要么是罚站,要么是用戒尺打手心,再严重一点的,就是关禁闭,禁止我出行。
这种惩罚方式对我没有什么威胁性,鬼是感觉不到痛感的,我也不喜欢出门,罚站的时候我就肆意地对着天空发呆。
可我不想让方荀先生生气。
我垂下脑袋,小声地道着歉,言辞带上几分敬畏:“对不起,方荀先生,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想让气氛变得愉悦一点。”
方荀先生一怔。
“你…唉。”方荀先生摇了摇头,还是拿出了戒尺,拧眉道,“但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来缓和气氛,把手伸出来,我只打两下。”
我乖乖地伸出手,方荀先生用戒尺轻轻地在上打了两下,眼神一厉,严肃地对我说:“灵若,你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去寻找该怎样解决你执念的方式了。”
我撇撇嘴,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一定要解决我的执念呢,做鬼不也很好吗?”
我其实不太想离开这里。
但方荀先生坚持要让我离开这里,去寻找解开执念的方法,我拗不过他,便只好被迫答应下来。
“做鬼只是一时的,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做鬼不投胎吧?那样你会魂飞魄散,彻底死亡,灵若,你想死吗?”方荀先生深深地凝视着我,黑色眼眸与我直视,将我定格在原地。
我无法回避那视线,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方荀先生的问题,只好保持沉默。
绝大多数的生物都有着强烈的生存欲望,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这是生物的本能,可我却失去了这种本能。
从我不再是蚌精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丧失了这种本能。
父母的接连去世,种族的灭绝,以及被迫沦为鬼族的痛苦,接二连三的打击摧毁了我,让我跳动的心脏变成一团沉寂的死灰。
我心里的那片湖泊再也不会起任何波澜,它永久地陷入了沉寂。
如果不是方荀先生将我捡回,与我产生一些链接,将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或许已经自求被天雷劈死。
这是魂飞魄散的最快方式。
“灵若。”方荀先生怜悯地看着我,沉沉道,“我希望你能活下去。”
他握住我的手,手心处传来一阵暖意,那是他在向我输送着温度。
变成鬼后,我的身体就变得异常冰冷,只能靠他人来传递温度。
方荀先生声音柔和少许:“灵若,这世界上是有人在期待着你活下去的。”
我猜这是指他自己。
除了方荀先生,又有谁还会在意我呢?
和方荀先生聊完后,我回屋简单收拾了下行李,悄悄离开了这里。
我不想告别,分别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不辞而别反而还能缓解这种痛苦。
而且,凭借着方荀先生的能力,他肯定是知道我离开的,这是他的默许。
他大概也不想同我告别。
现在,我真的变成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听说又换了好几个朝代,还发生了几场战争,现在已经很稳定了。
虽然方荀先生让我去寻找解除执念的方式,但我不想与人类有过多的接触,便隐居山林之中,自己搭了个小破竹屋,养了只看门的小黑犬,平时闲着没事就钓钓鱼、看看书、逗逗宠,生活也不算多么无趣。
偶尔有人类路过,我也会招待他们一下,目送他们离开后,我便又会恢复一只鬼的平静。
我打算就这样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年,投胎转世什么太麻烦了,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直到某天夜里,屋外忽然狂风大作,刮起一阵又一阵的大雨,雨点暴虐地打在窗户上,啪嗒啪嗒的,吵得我根本无法入睡。
小黑犬趴在门口对着外面狂吠,估计是被雨声吓到了。
我没了困意,起身将小黑犬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它的背,想要将它安抚下来。
小黑犬一向是很乖的狗狗,今天却出奇地任性,不停地对着屋外吠叫,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站在屋外。
我心想我自己就是鬼,外面还能有什么东西?
我索性直接打开房门,将小黑犬放了出去,让它知道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
小黑犬的反应却让我眼皮一跳,心脏一紧。
它也不管大雨,直冲着一个方向而去,一股脑地扑到黑夜之中,令我无法再看到它的身影。
我赶忙撑伞追上去,这时,我听到一声吃痛的倒吸声。
“嘶。”
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即使已许多年未曾见面,再听到这个声音时,我的心脏却还是会为之产生颤动。
回忆止不住地往上涌,激烈的情绪在顷刻间充斥在整颗心脏中,将我的大脑搅得一团糟。
我停住脚步,撑伞驻足在雨中,与眼前人对上视线。
他被雨所淋湿,浑身上下狼狈至极,银色长发不断往下滴着水,划过脸颊,流过蓝白色衣衫,滴落到地面上。
水汽贴上他的皮肤,许久都未曾感受过的潮湿感扑面而来,男人脸色苍白,眉宇间尽是疲惫,皮肤晶莹剔透,用一双宛若蓝宝石一样的漂亮双眸幽幽地注视着我。
他唤我。
“灵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