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路》月尾竹

40、第40章 徐州城敌退

　　江可程与宋知远不同，并不是朝廷任免过来的，而是土生土长的徐州人，一步步由普通士兵爬到这个位置的。
　　原本，朝廷会派比他职位更高的将军来守城，他没得到朝廷的任免，永远只是别人的副手。
　　但自五年前派来的守将和知县闹得不和出了人命后，朝廷就再没有派人来过。
　　起初，他只是想着撑一小段时间，管着那知县当清官，后来发现朝廷没有要派人来的意思，就理所当然地坐稳了位置。
　　一直至今……

　　“哎呀，将军，怎么能这么说？”

　　江可程抬手拦住百姓们想要出口的话，轻轻摇头，让大家赶紧救火。
　　徐州城里的百姓，与其说是他的治下，倒不如说是他的父老乡亲。
　　他一个孤儿，十岁以前，靠着徐州城里百家饭活命，十岁以后，拼着自己一身本事，护这城二十年安稳。
　　今日，险些铸下大错。
　　只想想信任他的百姓若是因他的疏忽没有防备，遭人破城，他便觉得抬不起头来。

　　“这人在城中还有同伙，你们可曾见他与谁接触？”
　　听江可程问着，有个抱着水桶刚准备打水的人停下来，“我知道我知道。将军，我曾在卧佛寺附近见过他，因为他说是在卧佛寺里借住的人，我只道是谁家图个心静的年轻人……”

　　江可程颔首刚要道谢，就见一满面污糟的士兵匆匆赶来，“将军！属下可算见到你了。大人有话……”

　　江可程看他一眼，发觉他神色有异，便允他到面前来说。
　　不想，耳边听几句，顿时脸色大变，招呼亲卫，“快去卧佛寺。那个卖炭的老汉，一定不能放过！”

　　只是还不等他动，卧佛寺里先发出了一声爆炸……巨大的烟花，炸亮了南城门。

　　“铁树银花……”江可程改口道，“速去奎光门！”

　　徐州城东城门叫河清门，南城门为奎光门，东南角立着一亭阁，名为快哉亭。

　　河清门大开，青鸾带兵冲出，洛景予包扎完一个人的伤口，站起身朝城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准备给下一个伤兵治疗，却见在铁树银花出现了许久之后依旧保持着沉寂的南城门突然爆出巨响。

　　城墙上的人，看看奎光门的方向，又看向河清门外。
　　奎光门不亮，河清门不静。
　　最终，谁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心思多想什么，埋下头做着自己的事。

　　洛景予干净的白胡子白发上被血迹凝成了簇，宋知远被甩上城头的石块打中，破了头……
　　瓮城里的火被灭，还能再用的箭矢被负责收集的人拔进了臂弯，送上箭楼。
　　箭楼上一个个弓箭守一次又一次地将弓拉成满月，奋力射出。捏着箭尾和弦的两指之间，血泡已破。

　　青鸾听着声响有异，往南边瞥一眼，大声道：“敌人不多了，咱们尽歼之！”

　　一瞬间，以为自己无暇兼顾的战士们神色皆怔，升起了世大的信心和战意。
　　敌人都没多少了，咱们杀了便是！

　　青鸾说话间，又斩下几名黑巾军的头颅。
　　刚冲进外城门一寸的撞木失了平衡，把抬木的十几人压住，唐泽等人趁机又砍了几人，便冲到门外。

　　想到青鸾在出城前便下了令，不许过河，唐泽杀到河边，没有再往前迈一步。
　　天边开始出现一点蟹青色。
　　河对面的敌军显现出来。
　　看一眼，唐泽心里便是一个激灵。
　　密密麻麻的，少说有两千人！

　　正想回头杀到青鸾身边去提醒，却见本该骑在马上的人已经跳下马，正以娇弱之躯举起橦木……那根需要十余健壮的男人合力抬起的木头，就被她一人高举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名黑巾军站在她身后，朝她后背砍去。

　　她是女子，身着寻常布衣，没有铠甲，这一刀下去……

　　唐泽没来得及思考，手里的朴刀已经飞出。

　　青鸾错愕看着他。
　　她以为这个满心都是杀敌的汉子，至少不会在这个时候顾及一己私欲，难不成，她又看错了人？
　　而她要躲，已然来不及了！

　　思绪转过只在一瞬，本以为要没入自己胸膛的朴刀，从她身侧擦过，径直没入她身后那名黑巾军中。

　　青鸾心中冷汗已生，然而，因为救她，唐泽身后被人砍中，甲片炸开。
　　她举起撞木奋力跑向吊桥，用力，砸下去。

　　这一瞬，天地间安静了片刻，吊桥断开的声音、还未来得及过桥的黑巾军落水之声。

　　“呃滴个新娘乖乖啊……”唐泽感叹一声，挥刀把同在自己身边发呆的黑巾军士兵送上西天。
　　站在城墙上看着的宋知远也愣住了。
　　他知道青鸾得康平长公主看中这个人，只以为有什么特殊的脑子，没想到，她不光善兵，还有这等男人都不及的力气！

　　“徐州城有救了！”他欢喜道，没忘了青鸾先前交待，道，“弓箭手准备！”

　　最前排的弓箭手拉弦上箭，每一只箭下都绑着一只小壶。

　　“放！”

　　随着箭矢射向吊桥，瓶身破裂，油气酒气散发出来。

　　黑巾军中有人察觉到不对，立时大喊：“让开！冲进城去！”

　　然后，城墙上的下一波箭矢更快！
　　这一波，箭头上都带着火把，一只只火箭射下来，吊桥顿时着火。

　　已过吊桥的，最多不过五百人。

　　映着火光的晨曦下，青鸾咧嘴，朝唐泽大笑，“本将说了，敌军多不了，杀光他们！”

　　她黑色的瞳仁中，映着升起的火焰，她的眼白中，升起一片腥红。

　　在高扬的士气中，她拾刀，挡在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面前，痞笑道：“刚才被你抓了自己人挡箭，这下，你可跑不了了，杜苏芮，杜将军。你家给你取这名字，是缺草吗？”

　　几句调笑般的话说下来，离杜苏芮近的黑巾军士兵神色一变，离他远了些。

　　杜苏芮的脸色也难看了许多，语气中略有得意，“你竟然认识本将军。可本将军从未见过你。”

　　若是和平时候的随便聊几句，那看的是唇枪舌剑，但此时，青鸾根本就不在意他话里的嘲讽，提着朴刀便砍了过去，一个回合后，才笑道：“看来，你不光脑子不好使，身手也不行！”

　　“你！找死！”杜苏芮大喊一声，双手握刀朝青鸾砍去，但还未砍到青鸾，便觉天旋地转……

　　青鸾提起他的头，朝过了河的黑巾军喊道：“你们不会再有援兵了！投降不杀！”

　　唐泽乐了，大喊：“投降不杀！”
　　手上不停，又把才踹了自己一脚的黑巾军性命收割了。

　　城墙上的士兵听到城下士兵大喊，亦接声道：“投降不杀！”

　　吊桥上的火还在继续，几十名试图踏过吊桥的黑巾军踩着火木断裂，掉入水中……顷刻间，战局反转。

　　东方既白，敌军再也无处掩藏，哨楼上的士兵这才真的看清对面，急忙大喊：“一千人！对面不足一千人，人头都是假的！”

　　青鸾踮脚看去，这才发现，那边密密麻麻的两千人，不过是许多士兵举着草人，打造出了人多势众的假象。

　　终于，护城河对面响起了鸣金声，还留在这一面的黑巾军纷纷丢下武器——才以为自己死定了，突然知道不用死，哪有不抓紧机会活的？！

　　洛景予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墙下发生的一切，稍稍动了动眼，又转身，继续治疗刚运来的伤兵。

　　等他忙完，发现她已经带了几百人打马往南边去了。

　　刚才没有看到河面对的黑龙将军扶风，青鸾便猜到起初的退兵是假，改攻别处是真。
　　如果她是扶风，定会选择南城门，因为那是唯一个内外城门直通的城门，也因为那外边没有护城河，攻城更利。

　　她猜得没错，但她赶到时，江可程已经一身是血地从内城门进来，对身边的人道：“传令下去，闭城三日。”

　　说完，他呼吸一顿，扭头看向骑马高立在他面前的青鸾。
　　两相比较之下，青鸾一身布衣，衣上有血，未破，脸上灰扑扑，江可程身上的铠甲却已破损几处，脸上还有被划开的伤口……

　　有些意外在这里看到江可程，但也只是一瞬。
　　青鸾下马，对他拱手，“恭喜江将军。”

　　深深看他一眼，江可程一语未发，带着人从青鸾身边擦过。

　　田田气道：“他怎么这样？我们帮他守了城，他却给我们甩脸色，一点道理都不讲！”

　　青鸾摇头，深深看一眼他的背影，散开徐州兵，只带着自己的部众回了将军府。
　　她虽不喜江可程闭目塞听的狂妄自大的性子，却懂他此时的心情。
　　她守了本该他守的城，救了本该他救的人……像一个个巴掌，把他打懵了。

　　康平长公主早在府中等待多时，让苏禾、木榄照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自己则抚着小腹，面对桌上摆着的芙蓉蛋羹难以下咽。
　　一听到青鸾回府的消息，立马奔向大门迎接。
　　但，眼看就要穿过大门看到“九州之一”的照壁了，突然从旁边闪出一人，掐住她的脖子，对走正朝大门走来的青鸾等人道：“站住！”

　　青鸾眯住眼，看着眼前花白头发黑了大半的老翁，并不意外地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