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塌房事件》一意慵

3、Spring，争执

　　即使是最讨厌Ego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靠着荣誉堆砌起来，又凭借流量发家致富的俱乐部坐拥整个城市最好的地段，临近海域，一整栋大楼都是Ego的地盘。
　　曾经甚至租借出三层楼给了穷困潦倒的VC，所以直到现在，全联盟要数哪一家俱乐部能够跟Ego称为一家亲，也就小可怜VC排得上号了。
　　所以在搬出大楼的时候，VC主役成员代表俱乐部一起向Ego赠送了一面巨大的锦旗，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几个大字:霜叶红于二月花，小E小V不分家。并且时隔半年还要寄来同款新锦旗，以此表示感激。
　　“要挂在这里吗？”林昭云高高举着锦旗，站在训练室的一面墙壁前，墙壁上满是赛博朋克风格的挂画。
　　“随便吧，”林子星把脚翘在桌子上，嘴里叼着巧克力棒，含糊不清地说，“队长说只要不被记者看到就行。”
　　林昭云叹了口气，犹豫再三，最后由于没人否定，还是把锦旗挂了上去:“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了，现在才觉得丢脸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只要觉得丢脸，什么时候弥补都不算晚——”教练从门外走进来，他还是穿着昨天从赛场上带下来的那件西服，脸上带着微笑，显得走在他旁边的尤湛神情有些冷淡。
　　教练一屁股坐在一面大屏幕前，操纵着电竞椅转了个圈:“以为我会这么说吧？”
　　训练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尤湛坐在长桌的最前方，因为离屏幕最近，可以轻而易举看到上面所呈现出的画面。
　　“第一轮三对三，打得很棒哦，从战术到个人操作，几乎挑不出问题，毕竟用了联盟公认的最强组合嘛，刺客、流沙、飞贼，RG也是同样的职业，哪边实力更强哪边就能赢，来请大家为风起、宵夜、阳厘三位选手鼓掌!”教练把双手举过头顶用力拍了拍，神采奕奕地说。
　　周曳潇轻嗤一声，没有动，林子星和林昭云倒是乖得很，海豹似的跟着把手举过头顶，但是拍了几下发现连平时最爱捧场的阳厘都默不作声。
　　两兄弟偷瞄了眼只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的队长，随即假装无事发生一样把手放下。
　　尤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雪白的脸上倒映出变换的亮光，他说:“下一局。”
　　“遵命。”教练咧嘴一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屏幕切换到下一页，画面刚露出来，只听阳厘惨叫一声:“啊——我昨晚做梦也梦到了这个场景。”
　　狙击手的子弹穿过丛林，将扮演成替罪羊的飞贼一枪爆头，这副景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估计都要成为阳厘的梦魇了。
　　“不好意思，没考虑到你的心情，只是这张图在网上传疯了，用起来比较方便，没有别的意思噢~”教练毫无负罪感地眯起眼睛。
　　“都怪我，如果5v5那一局我没有背着晶石到处乱跑就好了，”阳厘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整张脸都下垂的包子一样，“所以说飞贼就该有飞贼的样子对吧？以后再也不这么玩了。”
　　飞贼以灵活敏捷著称，除了solo，在全地图有15s隐身技能，是最适合藏晶石的职业，但缺点是极度脆皮，被爆头直接死亡。
　　教练竖起手指摇了摇，说:“可不能这么说，之前我们靠着这招吃过不少分噢，不过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在最后三分钟，你不去报团打架，要去找对面的流沙和狙击手作妖吗？”
　　阳厘小声哔哔:“为了让对面更相信我是替罪羊……”
　　“那在你做这件事的时候，知道你的队友在干什么吗？”
　　阳厘不说话了，因为他确实不知道。
　　只要带上VR，进入虚拟世界之后是没有队内语音的，想跟同伴交流战术那就是痴人说梦，不管是队内还是队外，只有当面见到了才能够进行对话。
　　“在你被爆头的时候，你家队长的刀刚好刺破了敌方飞贼的衣服，只需要再等上一秒钟，我们就可以免去solo——直接获胜了呢。”
　　阳厘大气也不敢出，低垂着头把视线小心翼翼地投向队长，尤湛似有所感，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安慰道:“跟你没关系。”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教练忽然大吼一声，像被吹破音的唢呐发出的最后一声响，紧接着一巴掌拍在大屏幕上，“你们的配合烂得跟狗屎一样，谁又能怪谁呢？玩骚操作输给了一个新人，说真的，我也觉得没什么，但是谁tm能告诉我，以solo闻名的Ego过去什么时候在solo环节失过两小分了？”
　　林子星抽了抽眉毛，明显有些不爽，脸上的笑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了，他咬断了巧克力棒，说:“别太过分了，于教，最终决定出场顺序的人是你吧。”
　　如果被粉丝看到这一幕一定会震惊，因为这个矮个子的青年就连衣服都几乎只有黄色和橙色，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暖洋洋的，嘴边有个酒窝，脸上总是挂着清爽的微笑，很少有这样跟人脸红脖子粗的时候。
　　但此话一出，比起教练，周曳潇的脸色更为难看，林昭云瞥到这一幕心道不妙，赶紧用胳膊肘戳了弟弟两下。
　　林子星像是没感觉似的，自顾自地向他口中的于教开炮:“队长早就告诉过你，也许绚烂会在最后一局出场，为什么还要把队长安排在第一局？”
　　“冷、冷静!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嘛……”阳厘一边抱着脑袋害怕被波及，一边又忍不住扯着嗓子制止这场战争。
　　然而让阳厘意外的是，在打嘴炮方面有人形加特林之称的于霖没有立刻接话。
　　他今年二十七岁，还不到中年男人脱发的尴尬时期，头发却到了足够让发型师推荐植发产品的程度，这张小麦色的冷硬脸蛋在很久之前也是被评为过联盟前十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胡子拉渣，除了那身西装，怎么看都像一个随便从路边捡回来的流浪汉。
　　他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慢慢落在离自己最近的，没有看他的尤湛身上。就在这一刻，他原先颇为癫狂的表情突然平静下来，像黑夜里被海浪不断侵蚀的礁石一样，被某种令人绝望的东西所覆盖。
　　“我不想Ego变成那种在所有人口中也就3v3能看的队伍，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要打比赛啊？”于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好像只在给自己说，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对手会在什么时候出场，这重要吗？”
　　不重要。
　　尤湛的目光垂在桌上，瞳孔没有聚焦地盯着一束用作装饰的新鲜玫瑰出神。
　　没有人会带着必输的念头上赛场，赛马是走投无路的战术，没有人就该是拿出去被当作弃子的人。
　　于霖难得平淡的声音却好像变成了玫瑰花的刺一样，将他的眼睛和耳朵刺得生疼:“曾经有一个人给我说过，无论对手是谁，把他解决掉就好了，哪怕团战糟得一塌糊涂，只要solo赢下两局，团队就有获胜的希望，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吗？不敢在solo的时候说出我一定会赢的家伙才是懦夫吧——我是因为这些话才来Ego的啊。”
　　电脑显示电量不足，无法继续投屏，于霖也没管，看上去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自言自语道:“很累啊，带领一支不想赢的队伍，就像牵着长了五个头的狗。”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你说谁是狗？”周曳潇唰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眉毛死死拧在一起。他本人长得很有女生喜欢的奶油小生的味道，但此刻那头被染成酒红色的头发像跟冬天的毛衣起了静电那样，微微炸起，实在算不上多么好看。
　　“看吧，连关注点都是狗而不是赢，我真的已经绝望死掉啦，”于霖用手捂住脸，然后像软体动物一样倒在尤湛所在的椅子上，“老板，请帮我写一封辞退书，然后赔我违约金吧。”
　　“我不是老板。”
　　“你说的话好使，拜托啦，管管你的队员吧，我真的难过到马上要哭出来了，对了，能现在帮我开个直播吗？顺便卖个惨。”
　　周曳潇也像是终于无法忍受了，一个跃步冲到于霖的面前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你是不是有病？爱走就走，谁拦你了？”
　　于霖悬在空中，用双手堵住耳朵:“不想听废物说话，污染耳道鼓膜听小骨。”
　　“不要吵架啦!!”阳厘呐喊道，“有话好好说嘛!”
　　林昭云默默移动电竞椅，飘到更远点儿的地方，远离战场。
　　“听着，姓于的，我再重申一遍我的观点，”周曳潇收紧拳头，眉毛紧密地皱在一起，“没有人求你留在Ego，你想完成你的梦想就去找一个能够完成你梦想的俱乐部，不是谁都乐意陪你玩那种毫无胜算的过家家游戏!”
　　于霖无所谓地摆烂道:“是啦是啦，废物就是这样子的啦，不愿意改变也不愿意听话，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找理由嘛……”
　　啪。
　　一片嘈杂中响起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声响。
　　“队长？”林子星本来一直歪着脑袋，听他们斗嘴听得发笑，但当余光扫到尤湛冰冷的脸色后，他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把一直高翘着的脚放了下来。
　　尤湛没有表情地站起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推开训练室的门走了出去，把阳厘和林子星的大呼小叫通通挡在了门后。
　　咔哒。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周曳潇猛地回过头，揪着于霖的衣领喝道:“混蛋，这下你满意了？!”
　　“关我什么事，你如果赢了就不会这样子啦，快放手，要呼吸不上来了——”于霖翻着白眼惨叫道。
　　***
　　尤湛走出大楼，望着天空吐出一口气，又回头扫了一眼楼顶的时钟，距离记者来赛后采访还有两个小时，里面大概还会吵很久。
　　分明天空蓝得没有一丝灰烬，却仿佛有密密麻麻的乌云从他看不见的地方压过来，本来以为已经习惯了那样的场景，但每一次都好像被攥紧了心脏一样觉得窒息。
　　上一次他面对这种情况是怎么做的来着？
　　上一次是因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的？
　　已经不记得了，这样的事在如今的Ego里发生得太频繁了，频繁得跟大家聚在一起随便聊天一样，偏偏都知道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却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于霖在来到Ego之前是VC的技术顾问，虽然不修边幅，但是好在能力很强，带领着VC这样一个没赞助、没资源的队伍走上联盟正式赛，还屡次获得前三，这种能力堪称出彩。
　　VC搬出大厦的时候恰巧Ego的前任教练转会走了，这位技术顾问就被急缺教练的Ego盯上了，因为没人愿意给流量过剩的队伍当教练。
　　赢了是选手牛逼，输了是教练傻逼。
　　于霖说起来就很后悔为什么一下子就跟Ego签了五年合同，活生生的卖身契，买生气。
　　还记得第一次发生争执的时候是周曳潇刚刚接替尤湛的位置，成了新的流沙，于霖打死不同意，叫来青训队跟尤湛进行单挑，硬说尤湛就算非要转刺客，也要找一个能打得过他的流沙，最终的结果就是把青训队里几个自诩solo不败的孩子打哭了。
　　于霖又变了说辞，青训打不过，曳潇也打不过，说明他等于青训。
　　这下把周曳潇彻底惹毛了，俩人从此一直不太对付。尤湛最开始还劝一下，你们两个搞什么名堂，只要能赢不就好了，两个人都是我选的，其中一个还是我一手培养的，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事实证明他就算承担不起，人家也不能削了他，所以人之间的口头承诺真的脆弱得跟糖纸一样，他渐渐地也不去管了，没法管。
　　“欢迎光临。”
　　尤湛走进附近的便利店，店员正坐在收银台垂头刷短视频，眼皮也不抬地跟着识别机器也喊了句欢迎光临。
　　短视频的声音很大，顺着不太优秀的扩音器遍布便利店的每个角落。
　　［流量和荣誉对于如今的Ego来说，到底哪个更重要？我们不由得感叹，曾经统治整个联盟的Ego好像真的回不来了。］
　　尤湛拨下白色的兜帽，半蹲在一排冷藏货架前，几缕柔软的发丝翘在头顶，又被冷气吹凉。
　　他轻车熟路地从货架最里头拿出一瓶浓缩柠檬汁，显然这是没人会喜欢的类型，所以被埋在最里面。
　　［有人建议风起赶紧跑，但说句公道话，星光和白昼作为他的老队友，不就是被他坑了吗？明明是因为相信他才留在Ego，结果呢？还觉得Ego是之前那个靠着solo为所欲为的队伍呢？］
　　“结账。”尤湛用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
　　“造孽哦。”店员一边嘟囔一边在收银机上摁了几下，拿起扫码器，终于念念不舍地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只听见滴的一声，顾客已经付好钱，戴上帽子走出了玻璃门。
　　便利店的冷气开得很足，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把从里面带来的那股冷气消散，等尤湛终于能感觉到脸上有些暖意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一座阳光恰到好处的公园。
　　这里以一片灿烂无比的向日葵花海闻名，很多其他城市的人来到这里，只为拍一张照，然后挂在朋友圈的背景里，附上一句:向阳而生。
　　好在今天是工作日，除了尤湛，在公园里的人都少得可怜，只偶尔有还不需要上学和工作的小孩子骑着滑板车与他擦肩而过。
　　尤湛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柠檬汁，眼睛被酸得眯了一下，但从俱乐部出来之后就变得混浊迟钝的大脑，因为这一下好像又焕发了某种生机。
　　蓝到透明的天空，热烈璀璨的金浪，其中还混入一点奇异的白色。
　　尤湛侧头看过去，右手边是向日葵花海的栅栏，栅栏设计得格外精细也格外细长，以防有孩子一跃而起摔个狗啃泥，但要留一个孔装排水管，不够人进去，恰好被一棵翠绿高大的树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
　　风从另一头刮了过来，吹落了几片青绿色的树叶。
　　半张原本映在绿荫下的脸缓缓扬起，阳光从他的下颌逐渐过渡到头顶的发丝，显得那张在黑暗和彩光中都俊俏得极有攻击性的脸变得有些柔和，还有些懵懂。
　　尤湛看着他。
　　淮宿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