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联盟》风拂尘

2、真或假·侵入·虚拟人生

　　苏生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实在是！！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黑暗中按亮的手机屏幕显示，现在是凌晨4：17，管家和保姆都还没有起床的时间。

　　他睡不着了。

　　鉴于第二天是周末，他又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最后也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只要睡觉就做梦，梦里是一个幼女，嗯……小女孩？苏生看不清楚，反正肯定是一个小孩子，稚嫩的双手被沉重的铁链拷在坚硬滚烫的岩石上，火焰自下而上地吞噬着她。

　　而最要命的是：苏生竟然也能感受到痛苦！

　　起初只是针扎一样的细微疼痛，梦到的次数也不多，可是最近这几周以来，苏生几乎每次睡觉都要被火烧一遍，而且越来越疼，为此他是吃也不好、睡也不好，上课频频被点名批评。

　　虽然苏生丝毫不用担心高考的事，毕竟爸爸有的是钱，随便送他去国外混上几年回来，在公司里挂个职务，该干嘛干嘛就行了。

　　毫无睡意的苏生苦笑了一声，决定洗把脸清醒清醒，去打游戏。

　　镜子里是一张普普通通、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耸拉着一对眉毛，看上去特别没精神。

　　苏生看向镜子旁边贴着的那张照片，上面是因为生他而难产去世的妈妈，即使是在医疗水平已经很发达的后现代社会，女性的生育依然是一件高风险、低回报，甚至是无回报的事。

　　而爸爸则忙于工作，经常把他丢给保姆，所以父子俩的交流并不多。

　　最近，苏生迷上了一款网游，正在最上头的时期，不过他打游戏的技术特别烂，烂到简直没眼看，也不知道是邪什么门了，好在他有钱，装备、皮肤和材料这些东西，花钱都能搞定。

　　只是操作不好这一点，实在是无力挽回，所以苏生打团战的时候总是会被喷，渐渐的，服务器里<自由苏生>这个ID就出名了。

　　号主装备顶级、皮肤酷炫，意识也是有的，奈何操作总是一言难尽。

　　苏生秉承着“又菜又爱玩，爷傲奈爷何？”的无赖精神，打着哈欠开电脑上号。

　　他氪金毫不吝啬，甚至氪到上线就有系统播报给全服提示的地步，于是刚登录没多久，他就看到公频里的对话，是大家对他的上线议论纷纷。

　　苏生挠挠头。果然奇葩的人出名的方式也很奇葩。

　　【世界】德雷欧：你个菜鸡怎么还有脸上线啊啊啊？？昨天要不是因为你，我们能团灭？!

　　【世界】驱魔人森：还真的来了，脸皮够厚的……

　　【世界】搬运工小王：有钱人大佬，不如给我们人人买套好装备算啦！

　　【世界】……

　　七嘴八舌，苏生只看不回应。

　　【世界】凤阙：魔窟副本来人，爆魔六十以上。

　　【世界】老牛爱吃鲜肉：男神来啦！

　　【世界】驱魔人森：@德雷欧跟着凤阙打副本吧，别气了，以后离那家伙远点就行了。

　　【世界】焊材使：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世界】德雷欧：不带，你爆魔不稳定，太坑了。

　　“……”已经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话题了，为什么还要看他们聊天呢？苏生默默地想。

　　“哼。”突然，有人轻轻笑了一下。

　　苏生茫然地抬头，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开了哪个频道的语音，但是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幻听？再回头看屏幕，苏生才是真的被吓到了。

　　【系统】玩家<自由苏生>向玩家<凤阙>发出挑战，等待对方接受中。

　　苏生喃喃：“……what？”

　　世界频道暂时没有反应，大概都在准备跟着凤阙下副本，还没有吃到瓜。

　　凤阙是本服竞技榜排名第一的大佬，话少能肝，操作一流，不少人都以为号主是职业的游戏主播，但是还没有人见过哪个知名主播用这个号的。

　　大概是点错了。苏生这样想，正要紧急撤回，电脑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系统】玩家<凤阙>接受玩家<自由苏生>的挑战请求，二十秒后，二人将于大诡山山顶开启对决。

　　“？？”苏生傻眼了：“靠靠靠靠靠！！等等等等等——！！”

　　尽管鼠标一顿操作猛如虎，人物还是自动传送到了对决场。

　　苏生凌乱了：“我……”

　　怎么办？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干脆放着不动好了。

　　那你干嘛挑战？

　　——又不是我要挑战的！

　　你说不是，有人信吗？

　　——肯定没有。

　　那不就对了!

　　——打？

　　那必须会被打得很惨。

　　就在苏生和自己的内心做斗争的时候，世界频道炸锅了。

　　【世界喊话】/【系统喊话】（字体加亮加大再加粗）自由苏生：@凤阙撑过十秒不倒地，就算你赢。

　　“啪——”苏生拍额，已经不敢去看公频了。这高配电脑果然厉害啊！都成精了！！他是管不了了！！

　　“乖。”就在这道突兀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苏生感到有人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他被狠狠地吓了一跳，如惊弓之鸟一般蹦了起来：“我去——谁？是谁？！”

　　没有人回应，外面的天还没有亮，卧室只开着一盏台灯，显得有些昏暗，苏生连滚带爬地摸着黑把大灯打开，可是空旷的房间里确实空无一人。

　　沙发底、书柜后、桌子下、浴室里……通通没有人。

　　只有电脑发出游戏的音效，苏生不由自主地看向屏幕。

　　比赛开始了。

　　苏生操作的人物，角色定位是弓箭手，选择远攻是因为他的近战容易被控，躲在后面就可以美滋滋地苟，虽然他其实也射不中。

　　经过这么一吓，苏生现在只想关掉游戏。被人嘲笑就嘲笑吧，总比出现幻觉见了鬼的强。

　　苏生壮着胆子想去直接拔电源，可就在这个时候，<自由苏生>这个角色——动了！

　　身为弓箭手的自由苏生，猛然朝角色定位是刀剑客的凤阙冲刺突进，边跑还边从背包里换了一把……满级的初始大砍刀出来。

　　苏生惊呆了，他估摸着凤阙也懵了，等自由苏生都冲到场地中央了，大神才掏出武器。

　　“大哥……玩我呢？”苏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样子也太逗了，他居然能理解那些嘲笑他的人了。

　　即使他的技术不好，即使他是靠砸钱来到这个段位的，即使只不过是一款游戏而已……可是，好看的皮肤、这么多的孤独岁月和“自由苏生”这个名字，就是他喜爱这个角色的证明。

　　现在，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了。

　　记事起，爸爸就几乎不回家了，苏生甚至都不确定爸爸是否还记得自己的样子；在学校，可能是脑子比较笨的缘故，成绩怎么也上不去，好学生不愿意和他玩；成绩比他差的学生，和他交朋友只是为了向他借钱……算了，要钱还差不多。

　　总觉得人生没有什么缺憾。总觉得人生处处都是缺憾。

　　这种感觉在此时此刻，极其强烈。

　　你怎么能这么废？连游戏都打不好，更别提人生了。

　　啊，我就是连游戏都打不好的废物啊。苏生恹恹地抬头，神情突然变得无比震惊——！

　　瘦弱的弓箭手手里握着那把大砍刀，躲闪敏捷！出刀利落！每一下几乎都是见缝插针般的完美！时机与操作结合得恰到好处！招式和动作也极具观赏性！

　　苏生有些茫然地看一眼血条，<自由苏生>——满血！！

　　鼠标和键盘都没有动，号主也呆坐在屏幕前，十秒根本没有过完，<自由苏生>就依靠着顶级的装备和神一样的技术，零伤击败了全服Top1。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苏生顾不上看世界频道是什么反应，他紧紧地盯着屏幕里的角色，反复眨眼、揉眼。

　　他拿头发誓！他绝对没有看错！就在凤阙倒地的那一瞬间，<自由苏生>这个人物角色——回头看他了！

　　砍刀架在脖子上，高仰着头颅，桀骜不驯地勾起嘴角，活像武侠小说里的少年侠客，邀功似地看向他！

　　苏生猛地站起来想要离开房间，肩膀却被轻轻按住了，吓得他大叫：“哇啊啊啊！！有鬼啊啊啊——”

　　可回头，还是没有人。

　　游戏的声音依旧在响，苏生根本不敢再看，拔腿就想夺门而出，可是，就在抓住门把手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回来，疼痛感绝对是真实的，然而张开手掌，手却安然无恙。

　　“你你你！你是谁？”这明显是不让走的架势，苏生颤颤巍巍地对着空气问。

　　没有人回答。

　　“你是……鬼吗？需、需要我帮忙吗？你……不想让我走。”苏生瞟了一眼门把手：“有有有、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尽量别动手！能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大哥千万别杀我！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轰——”窗帘突然无缘无故地燃起了火焰，苏生还没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就看见火里走出来一个高挑的人影。

　　苏生立刻少女尖叫：“啊啊啊！我的妈妈呀！！大哥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不！你要什么我都给！！妈的这么大声音完全没有人过来看看吗？！都是死人啊？！”

　　如他所料，完全没有。

　　苏生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天马上就要亮了！你——”

　　话都没有说完，人影就带着火光瞬移到了脸前，苏生吞咽口水，怯怯地改口：“您小心点，别给中暑了……”

　　人影又倏忽一下子消失了。

　　苏生悄悄往门口挪。

　　“想要什么……都给？”没想到，鬼魂突然说话了，不过苏生听不出来对方的年纪，只知道是个男人，声音颇有些深沉悦耳。

　　苏生愣了一下。可以贿赂的鬼？那活路有门啊：“给、给。”

　　那个声音轻笑了一下，似乎颇为愉悦。

　　“给！谁拦着我，我就跟谁急！”苏生感觉自己都快哭了。

　　空气里整个安静了几秒，那个声音缓慢地说：“那……我要你，你给不给？”

　　苏生懵了：“？？”what？？什么人鬼情未了？

　　还是说……想附身变成人？鬼片的经典桥段变成现实文学了？

　　苏生看鬼魂似乎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小心翼翼地说：“除了我的身体，别的什么都行！要不我给您烧纸吧？大哥您埋在哪里？”

　　然后心想：高低得请个道士来做做法！反正自己一向晦气得很，不亏。

　　“你不给？”声音突然不深沉了，苏生竟然还听出了几分蛮横不讲理的意味，他压住心里的诧异，有点不自觉的委屈：“大哥，您要是这么强硬，干嘛还要问我啊……”

　　不是多此一举嘛？不过这句话，苏生没敢说出来。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鬼魂的声音似乎有点迟疑。

　　不知道是声音和语气并不可怕的原因，还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请个大师来看看风水的原因，苏生没有那么害怕了，反而还添了几分好奇：“大哥，介意我冒昧地问一下吗？您是鬼还是……什么？我……我那个，还没有见过鬼呢。”

　　对方回答：“我也没有见过。”

　　这个回答让苏生觉得好笑：“……啊？”

　　声音不回应了，好一会儿，苏生才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大哥？您还在吗？”

　　声音突然响起：“他们来了。”

　　苏生如临大敌：“谁？还有谁要来啊？！”一个鬼不够折腾啊？

　　“别哭丧着脸，打起精神来。”这句话异常温柔，声音就在苏生的耳边，短短的几句话，仿佛人格分裂一样变幻无常。

　　话音刚落，苏生的电脑屏幕突然从游戏界面切成了一个青年的照片，青年大概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没有什么表情，特征就是简单的“标志”，是那种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被实现审美统一的标志。

　　“这是您吗？大哥。”苏生感觉听声音倒是挺符合的。

　　“我必须得走了。”声音变得又快又急切：“它们会带你找到他。我下面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地记住：这个人叫沈龙杳，隶属于「军团」总部执行部，代号zero。”

　　人影又模模糊糊地伸出来一条胳膊，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想要给苏生，苏生犹豫地接了。

　　手臂消失的一瞬间，火焰也跟着消失了，一切重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就……走了？”苏生低头，只见手掌心里躺着几颗很小的豆子，他看看屏幕上的人，再看看豆子。

　　什么叫“它们会带你找到他”？它们是谁？这豆子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苏生还兀自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院子里的藏獒疯狂地吼叫起来，声音极大，状若癫狂。

　　苏生掀开前一秒还在烧灼、后一秒又完好无损的窗帘，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望远镜，看见就在房子外的不远处，似乎有什么黑压压一片的东西正朝这栋别墅过来。

　　一楼的地势太低了，拿望远镜也看不清楚，苏生拔腿跑到二楼，看清楚那是一群“人”，至少外观最像人，可看着又很奇怪，因为他们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仰着头又张着嘴，好像是在喊叫。

　　这一幕，让苏生想起了日本的“惨拜”。

　　“丧……尸？”玩多了末日生存类游戏的苏生不确定，但他能肯定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先去叫醒管家和保姆，于是在别墅里一路小跑，刚拐进厨房就碰见了保姆，正背对着他好像在吃东西。

　　“梅姨！外面好像有——啊啊啊啊啊啊！！”保姆被苏生一拍肩膀，转过头来嘴里咀嚼着一条人的手臂。

　　苏生认出来：那条手臂上戴着的是管家的手表。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真的！真的是丧尸！！

　　苏生想起那个鬼魂说的话：“他们来了。”难道说的是这些丧尸？！

　　梅姨缓缓地站起来，双目赤红，嘴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拖着明显不太灵活的双腿靠近过来，苏生顿时腿软，下意识捏紧了拳头，才发觉手里有那个鬼魂给的豆子。

　　“不是吧……”脑子里有一个诡异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苏生无计可施，别墅在郊区，离市区的距离很远，骑车也需要十几分钟，他不会开车，更没有车钥匙，平时上下学都是专车接送，他从来都不操心这些事的。

　　那就只能搏一搏了。荒诞？难道比世界末日还荒诞吗？

　　苏生想好了，果断转身往楼顶跑，把阳台的门锁住，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下去，然后推桌顶门，阳台上的盆栽被他连根拔出，再放一小颗豆子进去，最后浇水。

　　……实在太傻了，我在干嘛啊？苏生忍不住嘲笑自己，干着干着就准备放弃，这个念头刚刚冒头，那颗被埋在湿润土壤里的豆子，竟然真的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破出了绿芽，短短几秒又抽枝，逐渐长成了一株向日葵。

　　苏生叹为观止：“卧槽！！”

　　“咦，是小川呀？”向日葵舒展枝叶，发出了柔和的女声：“好久不见啦！”

　　“我*你*！！！”苏生口吐芬芳，赶紧把盆栽推远：“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会说话？！建国以后不是不许成精吗！！”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

　　向日葵摇摆着“身体”，枝叶萎了萎，语气有点失落：“小川，霖说你被抽取了记忆，原来是真的。”

　　苏生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些名字：“霖？小川？谁啊？”

　　向日葵明显被什么吸引了：“什么声音？”

　　苏生指指楼下的丧尸大军：“是那些小老弟们……”

　　“嗯？”向日葵转了转“脸”：“那你还愣着干嘛？把豌豆他们都种出来啊！”

　　“……”苏生觉得自己很傻，居然真的在按照一株向日葵的指示把那些豆子一一种下，而这些植物在出土以后，纷纷喊他“小川”，随后又各种嫌弃他好像变傻了。

　　“你们买没买《植物大战僵尸》的版权啊喂？”苏生一边闷头干，一边忍不住吐槽。

　　看来那个叫小川的人一定很聪明，还有，也一定很耐吵。

　　场面一度失控，各种植物争相和苏生说话，让他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向日葵发话了：“各位！不管怎么说，小川现在回来了！霖把他最重要的小川交给了我们，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小川！”

　　豌豆射手疯狂点头，不小心吐出了豌豆在倭瓜的身上，倭瓜瞪它：“嘿！你这傻小子！给我注意点！”

　　红樱桃开心地围着它们转圈，向日葵摆动叶子：“みんな（大家）！准备迎战啦！”

　　苏生瞪大眼睛：这**到底是哪国的向日葵？

　　植物们斗志高昂、异口同声：“哟吼~冲呀！！”

　　苏生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不可能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体验现场版的《植物大战僵尸》，更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被人保护，如此得理所当然、信誓旦旦。

　　他甚至都抽空走神，有点羡慕这个叫小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