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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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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回去临江城外的那间院子,景安正看着箫应寻,试图从他口中追问出些当年的事情来。
他从小最仰慕这个师兄,在万清门中听着这个师兄的传说长大,此刻突然见到本人,一时没有办法接受其中的落差。
不过就算有落差,也仍旧无法掩盖他对师兄的倾慕之心。小道士眼睛亮的像灯泡,把男人问得紧紧抿唇,不想再开口理他。
正好这时候沧澜回来,带着被金网织球困住的白音。
箫应寻立刻强撑着要站起来,目光紧紧盯着少年手中的金网织球。
沧澜掀眸看了他一眼,神色平淡道:“纵妖灵伤人,你可知晓过错?”
箫应寻看着这个自己全然无法战胜的少年,只觉得愤怒与绝望填斥胸腔:“阿音从未伤人,有何过错!”
“从未伤人。”沧澜瞥了一眼手中的金网织球,“那么每每隔三五日的入夜,她都要进入临江城中——你不知她是去做什么?”
箫应寻面色僵住,一时语塞。
阿音灵体经过数年磨损,越来越虚弱,凝形都变得困难。
他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济于事。
直到在临江城外遇见那个人。
那个人告诉他,只要每隔三五日放阿音外出,便能够助益她灵体的恢复。
箫应寻起初不信。可眼见着护了十几年的心爱之人,一点一点变得透明,即将消散,再也不存于世间,他终究是选择尝试。
起码,起码有一点可能,一点希望也好。
让阿音能够在这世上留的更长久些……
那一日,他怀着惴惴的心情,等到外出的白音回来。
箫应寻不知她在外出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情,但她的灵体确然如那个人所说,变得更加凝实,减缓了消散的速度。
这让箫应寻几乎欣喜若狂。
于是他按照那个人的所言,每隔三五日便将阿音放出去。
他也是修行之人,懂这世间的规则,隐约猜测到阿音应当是从什么地方汲取了什么力量,才得以恢复。
但是临江城及其周遭都没有出现任何事情,阿音的灵体也肉眼可见的日益强壮起来,箫应寻便不去刻意深究这背后的原因。
闭目塞听,只求保住眼前的这一片安宁。
此刻听到沧澜的问话,男人的面色在短暂僵滞过后迅速的衰颓下来。
“为什么。”箫应寻痛苦道,“她只是想好好的活着,好好的……你们已经杀了她,如今连她仅存的这一缕妖灵也不肯放过吗?”
“没有任何人不放过她。”沧澜抬手,掌心的金网织球漂浮起来,“就算让你将她放出去的那个人没有告诉你,你也应当知晓,妖灵因执念留存于世间,磨损消散,自然之理。你强行想要留住她,于她,于这世间,都是危害。”
“吸取了太多旁人的精气,她的灵体虽然凝实,灵智却被混淆消磨……不足一成。”
金网织球飘到箫应寻的面前。
沧澜道:“你且看,她还认得你吗?”
这话说得箫应寻有几分怔愣,颤抖着抬手,想要去触碰那颗淡金色的金网织球。
然而指腹还没触碰到,里面纯白色的妖灵便骤然向他哈气,露出狰狞的神色。若非有细密的金网拦着,恐怕已经一口咬上他的手指。
箫应寻颤抖着抓住这颗金网织球,里面的妖灵像是炮弹一样立刻乱撞起来,激烈地想要冲破束缚攻击他。
箫应寻不可置信的落下眼泪来。
他与这只妖灵相处十几年,自然察觉得到其中的异样。这些时日阿音每每回归,灵体都要凝实许多,但神志却并未有半分恢复。
他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等到灵体稳定下来,阿音的神志也会慢慢恢复。
但这只妖灵的神志早已同它的灵体一般,被磨损得近乎消散殆尽了。
“你若将她放纵下去,终有一日她会变成受别人操控的工具。”沧澜平静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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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应寻在痛苦崩溃之后认清现实,将那个指引他将白音放入临江城中的人相关的事情悉数告知沧澜。
不知是不是为了应他情绪上的悲痛,天上雷云无声息间攒聚,将原本正亮堂的日光压盖。
潮冷风气扑面而来。
沧澜仰头看头顶的天色,心底漫出一丝不安来。
这样的云层,低沉漆黑,恐怕将有一场大风雨。阿青从来害怕这些,她一个人留在客栈里……
少年将后续的事情交代给景安,使他看好箫应寻,便急匆匆往临江城内赶回去。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雷云压顶,雨水泼洒下来之前回到客栈。
客栈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只三两位客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饮酒小酌。
沧澜扫了那些人一眼,便迅速地上楼,找到阿青的房间,抬手叩响门扉。
然而敲了许久,却并没有听见回应。
沧澜心底的那份不安冷不丁被放大,使了些力气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的窗扇敞着,窗外冷风灌注而入,整个房间萧萧空落,并无一人!
少年心头立刻沉下来,快步走到窗边,检查窗扇的情况。
窗沿没有脚印,也没有损毁的地方,应当不是被人掳走,只是离开的时候没有关窗。
但这并没能让沧澜的不安平复。
在发现房中无人的当时,他便尝试感知送给阿青的那根手绳,却全然无觉,仿佛与其断联了般。
沧澜迅速下了楼梯,去找小二。
“您说那个小姑娘?”
住在客栈里的小孩子不多,今晨沧澜又特地请他将纸条交给阿青,小二自然记得:“她吃了饭,同一位公子出门去了……您不知晓?”
公子?
沧澜不记得阿青除了自己和景安、阿榆外还认得这临江城中的什么人。
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他问小二:“什么样的一个公子?穿什么衣服,什么模样?”
小二被少年急急的逼问吓了一跳,看一眼外面已经哗啦啦落下来的雨幕,瞬间理解了他焦急的心情,忙细细回忆道:“约比我高出一头来,拿着把扇子,穿一身黑色锦袍,衣料很是华贵,上头有暗红色的绣纹。”
“他同那小姑娘一起吃了早饭,还是那位公子付的钱。想来两人应当是认识,小郎君不必太着急,我看你这肩上还有伤,我与你寻一把……伞。”
话没说完,眼前白衣的少年便已经跑了出去,投入到那已经瓢泼的雨幕中去。
小二愣愣的抓了下脸颊,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去收拾大堂的桌椅。
外面雨幕瓢泼,仿佛有人自头顶倾倒了一盆水,又急又快。
云层积聚在一起,是不是便产生撞击,隆隆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然后是划破雨幕的锋利煞白。
沧澜心急如焚,将感知放到最大范围,甚至在无人的街道上动用起瞬形。
没有。
没有。
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
沧澜一刻也不敢停,生怕有什么地方错漏,让他忽略了阿青的踪迹。
那个小女孩,仅仅是在房间里听到雷声,看见闪电便会瑟缩着发抖,他不敢想象若是在这片磅礴的雨幕里,她当会有多害怕,多恐惧。
沧澜只觉得浑身发抖。
他化形数百年,经历过无数试炼。哪怕面临比他强盛许多的对手,哪怕生死一线……也从未如此刻这般慌乱过。
少年在暴雨滂沱的城池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急速而仔细的搜寻着每一处角落。雨水落在身上,甚至感受到几分麻木,唯有左肩处伤口的疼痛能叫他稍稍醒回些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雨淅淅沥沥的要停了,沧澜几乎将整个临江城都搜寻完,再向外便是出城。
他感到有些微微的晕眩,抬手扶住身侧的墙壁。
耳边却传来小女孩疑惑的声音:“阿瑶?”
沧澜愣了一瞬,抬眼看过去。
距离他不远的位置,街巷的尽头,站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大的是个墨衣墨发的青年男子,手中撑着一把油纸的雨伞。小的则是穿青绿色衣衫,脑袋上团了两个花苞的小女孩。
两人站在巷口的位置,背对着风雨,也背着光线。
看不清面容。
沧澜反应了一会儿,才觉得眼前的晕眩有些许缓和。
然后便听见清脆而细碎的铃铛声音响起。
小女孩从伞下跑出来,踏着地面的水花,一步一步跑到他面前,扑进他怀里。
沧澜下意识的接住她,虚虚护着她的后脑。
听见小女孩问自己道:“阿瑶,你衣服上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
眼前的晕眩终于散去,沧澜看清眼前小女孩的面庞。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心口压着的沉沉情绪散去。
“没事。”沧澜给她施了个避雨的咒诀,不让雨水继续落在她身上,“没什么大碍。”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没忍住,捻起小女孩发包两侧垂下来的细小发辫,看上头仅有指甲盖大小的两颗银铃:“头发,是客栈的阿姐帮你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