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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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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站在墙角。
午后的阳光很大,从空气中静静落下来,停在她肩头上。那头略微卷曲的亚麻色发丝被光线分割,一半躲在阴影里,呈现出原有的冷调灰棕;一半暴露在阳光下,像披了一层又轻又薄的金色丝绸。
她的皮肤很白,唇色红润,阳光下的眼珠色泽有些浅,微微一动间,下睑会有饱满好看的卧蚕。
不可否认,洛白棠是个美人。
她的母亲就是中瑞混血,第一次见面时,那双遗传自外祖母的蓝灰色眼珠就俘获了父亲的心。她幼年时就已懵懂知晓父母相爱的故事,每夜睡前,父亲会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安哄她睡下。
她的眼睛像父亲,瞳孔偏黑,偶尔站在这般大的阳光下,迎着光线,虹膜深处才泛着一点细碎的蓝。
洛白棠收起手机,抱臂看向姜雅玲。下巴朝她点了点,“把你的CL穿上。”
姜雅玲:“哦……哦……”
原谅她多年没见,又被这气势唬得一愣一愣。
即使眼前人仅仅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青涩,稚嫩,连脖颈都透出纤细,无法与那个从头精致到脚的贵妇联系在一起,但……
姜雅玲套上CL红底高跟鞋,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她无不牙疼地思索着,洛白棠真的是把傲慢修炼到家了。
少女走过来。
停步。
她看着两名黑衣人,语调平直,似是在叙述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她说:“如果我是各位,我会立刻归还手机。法律规定,任何组织及个人都不可随意剥夺他人物权。你们显然已经侵犯他人私有财物。”
他们嘴角下沉,墨镜以外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太好。
洛白棠若无其事伸出手,继续说:“假设,各位还是正规安保人员。我相信这位女士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无法做出侵犯你等权益的行为,同样,我希望彼此给予一点信任与尊重。毕竟大家都不希望事情闹大,登报上媒体或许会比一张莫须有的偷拍图更糟糕。我说得对吗?保镖先生们。”
申城的确不缺有钱人,各大资本继承人都会配上两个保镖,这实属正常。但这么大张旗鼓清了一巷道的,寥寥无几,或许换种更特殊的说法,除了常住纽约庄园的师家。
当然,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场单纯的男孩间约架,也能演变到这种夸张地步。
两位保镖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大概也意识到被认出了身份。本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就是防止泄露雇主隐私,如果真闹到她口中的地步,他们的职业生涯或许也到头了。
不消片刻,手机回到了少女手上。
洛白棠递给姜雅玲,下一秒,她重新看向巷口。
黑墨镜下意识挡住了她的视线。
“抱歉,此路暂时不能通行。麻烦您二位往左多走一个巷口。”
姜雅玲拿回手机,瞬间好了。
她在少女背后探头探脑,鼻梁上架着的墨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取了下来。
姜雅玲:“那啥,我家住那头,只能走这条巷子。”
黑墨镜一动不动:“女士,我们已经探查过了,左边下一个巷口同样可以到达。”
姜雅玲:“……”
姜雅玲:“咳,我们要找个学生,他好像在那里。”
黑墨镜立刻跨步,他警觉的摁住耳机,旁边那位朝后打了个手势,没两下功夫,他俩身后又站了几位黑衣壮汉。五六个人挡在狭小的巷子口,像堵密不透风的高墙。
姜雅玲立马倒退一大步。
她咽了口唾沫,要不是还顾念一丁点儿塑料姐妹情,她现在只想撒腿就跑。
洛白棠仍站在原地。
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突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然后侧身,递给了姜雅玲。在几位保镖警觉的目光中,她掏空了身上的口袋。
洛白棠:“没有电子设备,也没有任何利器。我对你们没有威胁,我只是想过去。”
……
师明臻现在很不爽。
本来,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因为他即将要把顾丞舟揍得心服口服。
一上午,四节课,他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八遍战书,越看越觉得顾丞舟脑子有泡。
谁家战书是两句话搞定:
——顾丞舟。
——三点单挑,地点随你。
还他妈发在网上。
发的还是临时会话。
师明臻不出例外的又在课上走神了。
然后成功引起了老师注意。
这位新来的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把大少爷拎进了办公室。她刚满资质,从其他公立学校转了进来,一点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老师喝了口水,润润喉咙:“你在课上干什么?”
“听课啊。”大少爷站得晃晃悠悠,吊儿郎当。
老师皱眉,“态度端正点!”
他摊手,“不好意思啊老师,坐久了,我腿麻。”
老师:……
老师:“我发现你这个同学态度很有问题啊。上课不听课,开小差,还玩手机!你不要以为老师在讲台上看不见,我给你们说,你们在底下的小动作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我们老师只是没点明而已。”
受训者:“啊对对对。”
老师眉毛皱得愈深了,她继续说:“还有啊,你的作业是怎么回事?我不是特意交代了要和家长一起完成吗?你看看,别的同学都写了感想,你呢?你倒好,一个字都没动,给我交了张白纸!”
说着,她从桌子上捡出两份作业本,今天一大早就特意挑出来的典型。
一本特优,一本特白。
老师戳着作业本,恨铁不成钢。
她扶着眼镜:“我要请家长。”
办公室里没什么人,上午出了太阳,一大片阳光洒过窗户,男孩站在靠窗这块地上,身量偏高,后脖子那块儿露出来,被炙热的光线烘烤得有些发烫。
他点点头,没什么感情的回了句:“可以啊。”
老师一噎。她从业教师生涯五年来,遇上过不怕请家长的老油条,但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压压惊,然后清清喉咙。
老师:“你把你家长联系方式给我,我跟他们约个时间。”
师明臻抬头望向天花板,思考了两秒。
然后他看过来,语气诚恳的说:“老师,这得等我安排一下。”
老师:……
好吧,感谢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换了个工作环境。这里不是普通学校,而是一所遍地有钱人家的顶尖名校。她意识到自己的学生家长可能都不是普通人,什么名人啊、大老板啊,说不定平日里的日程表都得提前预定。
老师干巴巴回了句:“……你爸妈还挺忙哈。”
师明臻:“也不是。”
男孩已经摸出了手机,敲敲打打,看样子在弄些什么。
他头也没抬地说了句:“您没请过人,经验不足,第一次可能请不动。”
老师:“?”
也就一分钟时间。
师明臻抬起头,手机翻过来,屏幕上硕大的“天地通用宝钞”夺人醒目。
“咱们主要烧纸联系,我得请人。”他问得认真,“您看您大概要说多久,十五捆够说完吗?”
老师:………………
老师气得脸一抖,怒火滔天,瞬间声音拔高,训斥声飙到走廊那头。
始作俑者充耳不闻,抬手立起衣领,拉链一拉,滚烫的后颈皮总算从阳光下逃离。他走出办公室,隔壁班正有人探头探脑,看清楚是谁后,连忙躲了回去。他垂眼,若无其事带上了门,女高音从窗户顶上隐隐约约飘出来。
办公室这边,新来的语文老师翻箱倒柜,终于从犄角旮旯里掏出一本朴实无华的班级通讯录。她立马一个电话拨到了老总管手机上。
另一边,师明臻早跑没影了。
他肩头斜挎着书包,双手一撑,从墙头跳下。
这点动作对他来说难度不大,毕竟比这还高的院墙他都翻过。第一次翻墙是什么时候,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住那天空气里凉凉的风。他骑在墙头上,远处是垂落的黄昏,风很轻柔,抚在他泪痕未干的脸颊,像记忆里一双泛凉又温柔的手。
其实也没什么。
师明臻踢了块儿石子,伸了个懒腰,书包一挎,慢悠悠哼着歌从德斯后墙离开……
……然后就被堵了。
走到三中,校门还没见着,师明臻用眼量一下,都能估个六百米。
他家训练有素的保镖们,齐刷刷开门下车,墨镜一戴谁也不认。好家伙,不去巡逻园子,各个都精神抖擞,活像八百年没出过街。他眼尖,瞄见好几个人抹了发胶,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绝对的有备而来。
师明臻转头就跑。
…………嗯,没跑赢。
这不丢人,师明臻扯着裤子想,他一个高中生和职业选手比什么?比谁年纪大吗。尊老爱幼,传统美德,这很正常。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低头,黑墨镜正抱着他腿,企图直接抬走。
师明臻:“你撒撒手,我他妈裤子要掉了。”
黑墨镜:……
黑墨镜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转变策略。
直接把他架进了巷子口。
这……
这他妈是人干事?!
好歹等他揍了顾丞舟啊!!!
他他妈战书都应了啊!!!!
巷道里,摘下墨镜的保镖憨厚一笑,递出一部手机,正在响铃。
大少爷瞪着眼一看。
好嘛,老总管。
他大概也能猜出来,自己溜出来的消息不知道又被哪个二五仔通风报信了。反正每次他要动真格的时候,老管家总会及时出现,带着黑墨镜迅速清干净现场,生怕有人流露出□□。理由从来都是一个,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可是!拜托!
今天是单挑诶!!
你们这样搞让我很没有面子啊!!
大少爷眼也不眨地挂断电话,书包一扔,浑身都散发出混世魔王的不爽气息。
……
回到现在。
下午三点过。
师明臻被迫爽约,还待在这破巷子里。
巷道有些荒废,不算宽,两侧还堆满了杂物。有扫帚,有雨布,还有一些缺边缺角的瓦片。中央靠墙处放着一张废弃的方桌,之前落了一天的雨,桌面被雨水冲刷过后,看起来没那么脏。
男孩儿正倚在桌旁。
他微微挎着肩,低头翻看手机,下巴一动一动,应该是在嚼充气糖果。在他面前站着两名保镖,其中一位双手垂握,安静地站在旁侧,不发一言。
而另一位——
摘了黑墨镜,粗狂的脸上俱是苦笑。
这位心里打鼓,正举着自己那部刚被人强行挂断的手机。
息屏三秒后,他迫不得已再次开口:“少爷,您接一下电话吧。”
男孩抿着嘴唇,腮帮子微鼓,吹了个泡泡。
“不要。”他垂着眼,头都没抬。
“可是总管已经打了五个电话了……”
“那你关机不就好了。”
“少爷…………”保镖欲哭无泪,声音很是绝望,“总管特别交代过,希望您能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师明臻手一停,手机屏幕里的短视频还在发出震耳欲聋的鼓点。他抬起头,黑色碎发上沾了点阳光。
“所以他就派你们过来跟踪我?”手机一关。
他随意往桌上一掷,丝毫不在意那块精细的OLED是否会被粗糙桌面划伤。
保镖汗如雨下,“呃,总管说,您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们必须保证您的安全。”
男孩站直身,伸出手,拿起保镖卡胸口的墨镜,打开镜腿,稳稳当当给壮汉戴上。然后他拍了拍人胸口,气定神闲地说:“时间都过了,现在能走了吧?”
黑墨镜:“……您还没接总管电话。”
师明臻烦得一挑眉,“我还没跟他掰扯坏我好事呢。”
黑墨镜:“少爷,您不能打架。打架伤身,伤了身容易落下病根,这病根一旦没养好,就会……”
“得得得——”大少爷痛苦地捂住耳朵,“所以说我不想接电话。你怎么学得跟他一样叨叨叨,叨个不停啊!”
黑墨镜委委屈屈,不敢张口。
这个时候,巷子口意外地出现骚动。
男孩推开人,视线总算越过重重障碍,落到巷口那堵人墙上。他听了两声,似乎听到了女性的声音。
“你们这是哪一出?”他扭头问。
黑墨镜擦擦汗,“估计是附近居民要过路。”
“那你们还不赶紧走人。”
他从另一人手上拿过书包,淡淡说:“行了啊,赶紧回去。我反正是要走了。”
“少爷,可是……”
余下的话停在师明臻抬头那一刹。
他还没满十七岁,轮廓并非少年人的鲜明,却隐隐有了那位早逝家主的影子。庄园里的正厅就挂着那样一副画像,浓厚的油墨鲜明如初,家主一身骑装,手里牵着一匹黑色的马,阳光破开流雾,他们行走在广袤的北美红杉林中。
没有人可以拒绝少爷的命令。
……
师明臻已经从另一个巷口走远。围堵的保镖们收到新指示,面面相觑一眼后,他们越过洛白棠两人,坐上刚刚驶来的车,迅速离开了巷道。
姜雅玲还没摸清楚发生了什么,“你刚说啥了?他们怎么都走了,发生什么事了?”
洛白棠咬唇,一把抽走她手机,拔腿跑了出去。
还能是什么?
肯定是儿子跑了啊!!
她跑进长长的巷道,路过扫帚,路过雨布,路过参差不齐的瓦片。远远地,男孩的背影有些模糊,似要与巷尾树荫融成一片。
洛白棠喘着气,胸口急速起伏,她大吼一声:“师明臻!!!”
男孩停步。
回头。
距离有些远,阳光过于强烈,他看不清那头是谁在呼唤,只听得一声近过一声的跑步声。
吧嗒、吧嗒——
那道身影愈来愈近,穿过阳光,穿过树荫,渐渐近得能看清那人的脸。
他突然地、慢慢地睁大了瞳孔。
他看见了深埋在记忆里的一张脸。
即使她很年轻,年轻得令人不可思议,恍惚岁月也停摆于她鲜活的颜色上。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他…………
……………
他当然是拔腿就跑啊!!!!!
“妈啊!!!!!!!”
叫魂声蹿天入地,电线上呼啦啦鸟雀狂飞。
洛白棠:???
hello???
她声嘶力竭咆哮:“你妈在这儿呢!!!”
男孩脚步一趔趄,差点头摔地上。
两秒钟后。
他扶着墙狂奔。
“——鬼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