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洛白棠站在镜子前。
这是一间厕所,逼仄狭小。潮湿的水味儿不断从角落里散发出来,她却不知所觉,仍紧紧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跟少年时的她太过相像。
她动了动唇,扯出一个微笑。镜子里的少女也做出同样动作,左脸颊浮现出一个梨涡,浅浅的,并不明显。
她侧过脑袋,眼睛看着镜面,目光移到耳垂下。果不其然,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在冷白色肌肤下过分惹眼。
洛白棠深深地吸口气。
像是为了验证什么,紧接着,她拉起身上灰蓝色裤腿,蹲下身,脱掉那双老旧的塑料凉拖鞋,足背微弓。
厕所灯很暗,有些看不清,突起的脚踝骨线条脆弱。她伸手摸上去,确认那里有一块拇指大的疤痕。
到这里,她像陡然失了力道一般,“啪”地一下坐在水泥地上。
洛白棠重生了。
还是以她自己的身体重生了。
如果是上辈子见过洛白棠的人,一定惊讶于她现在毫无仪态、甚至说是非常粗鲁的动作。她双手交叠,撑在额头上,手肘压着两边膝盖,略微失焦的双眼随每次呼吸轻轻一眨。
很明显,这是她自己的身体,但更明显的是,她上辈子记忆里从没出现过这个地方。
洛白棠生在瑞士,七岁之前还在伯尔尼西岸的喷泉边玩闹,后来随母亲回国,定居申城。外祖母是瑞士人,她有四分之一血统,从小便生得出众,读书开始就有络绎不绝的追求者。与她相交的玩伴皆出身名流,他们可以从天文地理说到悉尼歌剧,过早接触家业是许多人的选择,但有一点,他们都不会涉足平凡人的世界。
而现在,她毫无形象可言地坐在地上,坐在一个潮湿且狭小的厕所里。
洛白棠吐出一口长气。
她蒙住眼睛,试图理清思绪。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因为一场车祸,她从混沌中醒来,然后成了少女洛白。
洛白,跟她一样的姓,名字也几乎相差无几。
冥冥之中还真是有缘。
少女洛白因外婆住院,从医院出来。暴雨天,路段地处郊区,人烟稀少,她走得急,匆忙中被车撞倒,肇事者逃逸。可能没有出现致命伤,洛白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回到了家。结果刚在门外和邻居打完招呼,一关门就晕晕沉沉倒在桌子旁,再醒来,就变成了洛白棠。
洛白棠动了动身体,感觉到周身没有任何不适,除了头有点晕沉,就像睡久了一般。窗外是磅礴大雨,耳边是雨滴砸落下来的“啪嗒”声。
雨还在下。
世界似乎只有雨坠落的声音,啪嗒啪嗒,嘈杂到一定程度或许也可以称作安静。只不过这份安静,有些恍惚和不真实。她闭上眼,像一只被猫刨乱的毛线球,万千头绪无从理起。
她知道,她重生了。还代替了某个少女的身份,继续活在这世上。
……
“嘭嘭!——”
门被敲响。洛白棠抬头,睁开双眼,手撑着地站起来。
她打开水龙头,仔细冲掉手掌上的污秽。然后走出厕所,听到门外传来邻居阿姨的声音:“小白?小白?你还在家吗——”
洛白棠打开门,整理完心情的她明显没有方才的失魂落魄。这里是很典型的老式居民楼,楼道上没有安装电灯,仅靠楼梯通风口倾泻进来的天光。她略微往右靠了一点,看清阿姨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
邻居阿姨面有歉意地说:“小白,刘阿姨晚上要出摊,不能陪你去医院了……这是我刚做好的蛋炒饭,没放葱花。”她把袋子提起来,推到少女怀里,里面装着一个扣盖的搪瓷碗,“你带着吧,夜里要是饿了,就热热吃。”
洛白棠有些惊讶。她接过口袋,“谢谢阿姨。”
刘阿姨:“你这孩子。都是街里街坊的,能多帮点就帮点。虽然咱们这儿都是苦人家,但你外婆一个人带着你也不容易,你家里又没个大人,阿姨再不帮你点怎么看得过去!对了,你存折找到了吗?”
简单几句话,洛白棠大概估摸出情况。
洛白,和外婆住在贫民窟。亲人只有一个,正在医院。之前应该是这位刘阿姨帮忙把人送进医院。洛白着急忙慌闯过人行道,估计是赶着回家取钱。
洛白棠摇头:“我还得再找找。就是怕医院那边等得急。”
刘阿姨安慰道:“你不要心急,慢慢找。医院已经在想办法通融了。我走之前,医院这边帮你垫付了一部分,先给你外婆用药治疗。”
话说到这里,两人没再耽搁。刘阿姨临走前再嘱咐了一遍:“你走之前记得把门锁好,巷子口外有个银行,外面就有公交站,坐4路车,没两站就能到五医院门口。”
……
门再次被关上。
洛白棠放下搪瓷碗,打开灯。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子。只有一间堆满杂物的客厅,左边是厨房,右边是厕所,旁边还有一扇掉了漆的木门。客厅被帘子从中间分隔开,背后是一张不大的床。
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迟疑。而是凭借观察力,敏锐地搜寻那本存折会藏在何处。
她一边翻找着,一边思考。她借用了洛白的身份,自然要先帮她尽孝道。外婆重病在身,这个女孩无故夭折。肇事者肯定不能放过,至于其他——她顿住手,脑海里翻滚的思绪像烧开的水,咕噜咕噜冒出泡泡。
洛白棠知道,自己正活在剧本里。
上辈子,她的死大概率是剧情杀。
因为她儿子有人设:没爹没妈,不服管教,标准的豪门逆子。女主的舔狗,男主的死对头。舔而不得最后黑化,一心报社。
她很不幸当了这个冤种妈。
虽然这件事她死后才知晓,但还不算太迟,她现在重活一辈子,还有机会掰正儿子。
就是不知道儿子现在变得怎么样了。
她死的时候,儿子刚读完小学,还没过十二岁生日。他喜欢拼乐高,家里专门有一层楼用来堆放。儿子聪慧,四岁时就可以摸索着拼出大圣黄金甲,仰着头给她看,亮晶晶的大眼睛充满了孩童的狡黠。后来读了小学,老师总夸他听话,在别的小朋友忙着课间打闹,他喜欢抱着书,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
儿子人缘很好,估计是从小样貌出挑,九岁时就有小姑娘给他送糖。那会儿正好开家长会,洛白棠站在树荫下,看见儿子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糖果放进小姑娘衣兜,小声又温柔地说谢谢你,我还不能吃糖。
他还在换牙,却已初露一些双亲教育下绅士温柔的一面。洛白棠曾经想过,如果有可能的话,儿子会当一个陶艺师,他沉得下心用自己双手去创造一切,也有可能是一名乡村画家,他的眼中任何一处都是风景,对待每一个生命他总有别样的温柔。
窗外雷声停了,雨势渐小。纸箱里积满冬天的衣服,洛白棠伸长手臂,最底部的铁盒被翻找出来。她挥开空气里的灰尘,将它放在桌上。
打开饼干盒,里面有针线,有药膏,还有一本红色的存折。
她拿起这本存折。
打开来,户头上写着“张桂芬”三个字。往下瞟去,明细记录了好几页,大多是存款。她看了眼余额,大致有两万块。这户人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得上贫寒。也不知道够不够医疗费,洛白棠若有所思地想,她现在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如果钱不够,还得想想法子。
怎么着也得把医疗费凑出来吧。
洛白棠扣上铁盒,又往纸箱里大致翻了翻,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随后,她在另一边床头找到了记账本,很幸运的是,老人在后几页记下了银行密码。蓝色封皮背后夹着硬卡片,取出来是一张身份证,有点发黄,上面正是“张桂芬”的信息。
存折,身份证,密码都找到了,看样子她可以出门了。
不过……
洛白棠走向唯一的一间卧室。
木门的锁是坏的。洛白棠推开门,灰扑扑的窗帘遮住了窗,仅有几丝光线落在下方书桌上。桌子上摊着一些课本,椅子上有一个书包。
她拾起了旁边的台历。
20X9年,5月。
洛白棠怔了怔。
如果没记错,这个时间距离她去世已过了五年。
五年,儿子大概快满17岁了。按照升学年纪,他这会儿应该正在读高二。
高二意味着什么呢,洛白棠有些失神地想,意味着她大概率错过了儿子叛逆的青春期,意味着小时候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孩子,或许已经被别人染上了不熟悉的颜色。这颜色可能是阳光的,可能是阴暗的。但总之,不会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洛白棠闭上眼睛,浅浅叹了一口气。
这逼剧情害人不浅。
拉开抽屉,里面放着洛白的身份证,还有一张公交卡。如她所料,证件上女孩儿的脸完完全全就是她的模样。诡异的场面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个世界似乎处处充满了bug。
时间已经不早了。
洛白棠提起书包,装好刘阿姨送来的搪瓷碗,连同两张身份证和存折一并塞在里面,快步走出了门。
……
洛白棠走在大街上。
这是一条很冷清的街道。沿路有几棵梧桐树,仅有几家店铺在营业,门口摆着老旧音响,里面重复播放“清仓特卖”,其余关着的店铺卷帘门上贴着纸张,大大小小颜色各异,却不约而同地写着“转租”“出售”等字眼。
洛白棠走近一段距离,看见街尾的公交站,以及它背后崭新阔气的银行。
大概是没什么人进来,银行工作人员坐在柜台后面。洛白棠收起伞,在玻璃门口的红地毯上停了两秒,上辈子习惯使然,她把雨伞插进伞架,又等鞋底踩干雨水,才走到柜台前。
打量她多时的工作人员打了个哈欠,抽了张表格纸出来,放在柜台上,“是要办什么业务?要办卡让家长过来,未成年人不能办卡哈。”
洛白棠:“我来取钱。”
她背了个书包,正从里面取出存折,还有一张老旧的身份证,放在柜台上。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她两眼,打开户头一看,唉了一声:“小妹妹,这存折是你家长的吧?你看这户头,张桂芬,身份证信息也不是你的。这得让本人来取,你家长呢?怎么让一个娃娃来银行取钱。”
洛白棠幸好出门有准备,翻到了洛白的身份证。她从包里摸出来,放在柜台上。
洛白棠:“是这样的,阿姨,这是我外婆的存折。她现在在医院里,没有办法过来取钱。我是她孙女,这是我的身份证,您可以看一下。因为医院那边急需医药费,我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来银行的。”
工作人员皱起眉,脸上认真了一点,“这样啊,你家里除了外婆没有其他大人了吗?”
洛白棠摇头:“没有,我只有外婆一个亲人。”
工作人员叹口气,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拿起身份证,仔细看了看。
工作人员:“我看你身份信息是满十六周岁了吧?你运气好,这年龄够了,不然还真不好办。这样,你外婆不能过来,你既然把两张身份证都拿来了,也算符合我们银行的代理取款手续。我现在给你办理业务,还记得存折密码吗?”
洛白棠点头:“记得。”
这一次,银行工作人员办事效率很快。洛白棠把钱全部取出来,仔细放进书包里。然后,她把碗取出来,提在手上。又把书包反着背,抱在怀里。
实话实说,这条街看起来并不太安全,鱼龙混杂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现在从银行走出来,保险起见,万事小心为上。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公交站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像蚂蚁一样,堆叠在玻璃板后面。仔细看下去,4路车牌后有一个“五医院站”。
洛白棠站在公交站牌下,雨后的风有些湿凉,她捋了下吹乱的头发。
重生后短短几小时,有一些事她确实没想到位。比如说银行这一趟提醒了她,上辈子突然死亡,她手底下的股份分红到底都给了谁。
虽然儿子一出生就被定为继承人,但说到底是个未成年,不具备法律效应。如果有心人阻拦,很大可能不会顺利继承丈夫的资产,更别说她从中的股权分红。她必须弄清楚谁是股权代理人,如果是相熟的人,那拿回来就容易得多。
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洛白棠想,这个世界没有钱举步维艰。
小时候是母亲抚养她,长大一点,她便用起副卡,后来嫁了人,手里从不缺花销,每月光大大小小的公司分红就有专门的管家替她整理,她只需要关心看上的物品是否精美、顺眼。上辈子的她从来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为钱财忧虑。
毕竟她有一个很会赚钱的丈夫。